趙煦沒有打斷,繼續聽着掌櫃說。
這掌櫃是朱淺珍選的人,明顯有兩把刷子,賬目雖然混亂,可最終得出的結論,是盈利‘七萬貫’。
七萬貫,相當於七萬白銀,這是相當大的一筆數字!
這掌櫃頗有些沾沾自喜,孟唐不說國舅的身份,也是總號‘欽差’,表現的好,肯定‘加官進爵’!
孟唐看了眼趙煦,道:“你們的客戶,主要是哪些人?”
掌櫃連忙說道:“主要是本地的商販,都是大商人,背後家裡都是做官的,他們有存有取有貸,分號的名聲已經漸漸打響,我預計最多兩年,分號的存錢,就能破兩百萬!”
兩百萬貫,着實是一筆鉅款,對於這位掌櫃來說,是一個業績!
孟唐卻不以爲然,相比於開封府的數千萬貫,應天府的兩百萬貫,太小兒科,並且,幫不上什麼大忙。
孟唐又瞥了眼趙煦,稍稍思索的道:“兩百萬太少了,目標得定的高一點,至少五百萬。”
這掌櫃嚇了一大跳,道:“國舅,這可不是開玩笑。五百萬貫,在汴京都不是小數額吧?總號我是知道,那可是官家的內庫,還有朝廷國庫的支撐,別說應天府了,您在往難走,別說兩百萬了,就是一百萬都湊不齊,蘇州府最繁華,可那裡的士紳大戶要是不存,一樣沒錢的……”
類似的話,趙煦聽到不止一次了。
‘越往南走越窮嗎?’趙煦心裡慢慢思索着。
大宋的經濟狀況,明顯的北重南輕,尤其是開封府一帶最繁華,而南方,雖然蘇杭之名灌天下,可太湖四周並沒有被足夠開發,只有蘇州府的經濟繁茂,糧食收成反而並不見多。
另外,蘇州府現在的位置靠海,並不在太湖四周。
孟唐見着掌櫃大倒苦水,暗暗皺眉。
要是讓他知道,坐着的不是什麼京城裡貴公子,而是當今官家,別說五百萬了,一千萬怕是都拍着胸脯保證了。
趙煦豎起摺扇,阻止了孟唐,微笑着與那掌櫃道:“兩百萬確實不少了,你覺得,應天府的分號之所以不如開封府,除了朝廷與官家的支持外,還有什麼原因?”
掌櫃對趙煦倒是頗爲客氣,道:“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別看這城裡熱熱鬧鬧,出了城,各縣就是另一番光景,再到各小鎮,就更不一樣。這地啊,錢啊,都在士紳大戶手裡,百姓靠着這些士紳大戶過活,咱們分號要想做大,也得靠這些士紳大戶。簡單來說,要是得罪了這些士紳大戶,百姓沒活路,咱們的生意也做不成,甚至可能被趕回開封……”
趙煦眉頭挑了挑,道:“他們又不是一家,還能決定分號的去留?又不是普通百姓,再說,普通百姓還能也不至於得罪個大戶就沒活路了吧?”
掌櫃的笑了,道:“公子是汴京向來也是出身高門,這一定的大戶,向來同氣連枝,得罪一個就夠受的了,要是大戶稍微傳出去幾句話,普通百姓是真沒活路,只能跑出去當流民了。再說咱們,這應天府人生地不熟,沒有官面上照看,得罪一個大戶,其實就很難立足。這大戶必然與官府有關係,稍微折騰我們幾下,就受不了……”
趙煦能想到一些,倒是沒想到這邊嚴重,看向孟唐。
孟唐躬身,猶豫了下,道:“主要還是陰暗手段,明面上還是好過的。”
說到陰暗手段,趙煦就懂了。
想要折騰一個外來商戶,有官面照應的地頭蛇,在這個時代,可怕的會難以想象!
掌櫃的明顯注意到了孟唐的動作,神情有些詫異,開始認真打量趙煦,猜測他的身份。
讓當今皇后娘娘的親弟弟彎腰的,可絕不是一般人!
趙煦若有所思一陣,再次看向這掌櫃,笑着道:“你拜過碼頭了?”
掌櫃的笑容多了幾分,道:“不瞞公子,來這裡不久,官面上,地方上,方方面面我都打點了一遍,請客送禮,花了近千貫。”
“應天府有特別照顧分號嗎?我記得,當初戶部好像是發了文的。”趙煦問道。
掌櫃的神情遲疑,道:“說照顧也不能說,但總歸是是客氣了一些。”
趙煦輕輕點頭,轉頭看向孟唐,道:“這應天府的知府我就不見了,你派人,將應天府各地的物價摸摸清楚,再給戶部去信,讓戶部命應天府總結‘新政’推行成果與得失上報,我要看。”
“好。”孟唐應着。
掌櫃看着,不由得再次仔細打量起趙煦來。
能讓國舅彎腰,還能指揮起國舅,這個年輕人身份很不一般啊?
趙煦沒有再問,起身向院子後面走去。
孟唐等早就打點好,他在應天府就住在這皇家票號分號。
船隊進行修整,對船隻修修補補,還要補充食物,蔬菜等等。
而李恪則帶着他的女兒,在應天府大街小巷的轉悠,尋找着趙煦要他查的東西。
李清沒有任務的壓力,四處亂跑,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倒是沒有追着他爹買,就是好奇。
很顯然,小姑娘在家裡也是不經常出門的,對很多事情比較好奇。
李恪現在是御史臺的監察御史,趙煦命他考察應天府推行‘紹聖新政’的方方面面,他需要在不接觸當地官員,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用一天時間得出結論。
以往的李恪,是標準的文官,坐在值房裡,極少體會真正的民間疾苦,他在應天府轉了一圈,來到一處茶館,坐着喝茶,靜靜的思考。
他知道,這樣簡單的轉悠,找不出趙煦需要他查找的東西。
左思右想,李恪忽然站起來,拉起吃的正歡李清,道:“走。”
“我還沒吃完爹……”李清喊了一聲。李恪根本沒管他,租了一輛馬車,就直接出城去了。
皇家票號的應天府分號,後院二樓。
趙煦洗了個澡,去了一些疲憊,躺在軟椅子上,看着陳皮轉來的奏本。
“不出意料啊……”
趙煦看着蘇頌的奏本,奏本里有對‘趙闐事件’的概述,大概結果是,朝廷堪堪穩住,趙闐沒有被追究,但輿論已經從汴京城轉向地方,各種非議聲四起,漸漸演變成了對朝廷的攻訐。
蔡卞的奏本則寫的更清楚一點,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將矛盾焦點從趙闐的兩道奏本,轉移到了朝廷的‘姑息養奸、庸碌昏聵’。
趙煦看了幾本,扔到一旁,舒服的伸展雙臂,笑着道:“還真是無官一身輕啊,先睡一覺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