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闐出了宮門,就被國子監的人帶走了,沒有給他接觸任何人的機會。
國子監。
沈括有些疲倦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有些戰戰兢兢的趙闐。
他輕嘆一聲,道:“事情差不多我都知道了,怎麼樣?連我都沒有資格去,你是什麼感受?”
趙闐現在依舊驚魂未定,還不知道後續會發生什麼,但面對沈括,多少有些安心,小心的看着沈括,低聲道:“祭酒,朝廷,不會真的那我祭旗吧?”
沈括冷哼一聲,道:“我將你第一道奏本還給你,就是要你知進退,誰知道你這麼大膽!”
趙闐心裡早就後悔了,但這時候說什麼都晚了,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沈括。
沈括見他臉色稚氣未脫,搖了搖頭,道:“官家都出面保你了,應該沒多大事。不過,朝廷放過你了,其他人就未必了。太學你暫時不要回去了,暫且就留在國子監。”
說道這裡,沈括忽然一臉正色,目光警告的道:“不準見任何人,說任何話,更不準再上書,直到這件事過去,你才能離開國子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換做其他時候,這就是軟禁,這種時候,無疑就是保護了。
趙闐一臉感激的擡手,道:“多謝祭酒。”
沈括點點頭,默默思索一陣,招人來將趙闐帶走,他則起身,從國子監出來,準備進宮,前往諮政院見蘇頌。
趙闐的事,看似是他個人,實則還會牽連到太學,牽累到國子監。
坐在馬車上,他聽到路邊是一陣激烈的爭吵聲,不由得擡起窗簾看去。
只見有五六個年輕人在對峙,互噴口水。
“趙闐說的有什麼不對?我大宋什麼人最舒服?士人!一如官場,富貴三代!那些士族門閥,三代爲相,真的就是家學淵源嗎?”
“那你說,哪一個不是?三代爲相,你說的是範家還是韓家?”
“我呸!你只盯着這一句,我問你,你爲什麼讀書,是不是爲了當官?當官不給你那些好處,你還會寒窗十年嗎?”
“讀書人,繼往聖人絕學,開萬世太平,豈是所謂好處?”
“好啊,那你當着我們的面立誓,當官不是爲了功名利祿!等你當官了,這些都不能要,你敢不敢!”
“我……你這是狡辯!我並非爲了功名利祿,但應得的爲何要推卻?”
“可笑!趙闐的奏本,一針見血,說出了真相,是你們羞於啓齒,不敢承認!”
……
沈括的馬車慢慢走遠,後面的話已經聽不清,他這才慢慢放下窗簾。
沉着臉,目露思索,直到馬車停下,沈括才輕吐一口氣,定定神,從馬車下來,進入皇宮。
沒走幾步,就看到了有人走在前面,好像在等人。
“劉統領?”沈括上前,面帶疑惑。
劉橫回頭,見是沈括,連忙擡手道:“沈祭酒,這是去政事堂還是垂拱殿?”
沈括見不是等他,道:“去諮政院,劉統領這是?”
劉橫負責皇宮外廷的守衛,在宮裡地位很高,站在大門口等人,會是等誰?
劉橫倒也不隱瞞,道:“三大營的總管就要入宮,末將是在等他們。”
沈括陡然醒悟,道:“劉統領辛苦。”
劉橫說了一聲‘不敢’,兩人交錯而過。
沈括徑直向着皇宮東面的諮政院走去。
諮政院已經復工,能坐下辦公的地方並不多,還得時刻小心,注意着危險。
沈括在蘇頌值房文吏江州遠的引領下,來到了蘇頌的值房。
蘇頌的值房內有淡淡的檀香,書桌之後,還掛着一幅‘高僧採藥山間圖’。
沈括只是掃了一眼,就面帶微笑的行禮道:“下官見過蘇相公。”
蘇頌見到沈括,頓時一笑,道:“這裡沒外人,坐吧。”
蘇頌說着就拄拐站起來,走向不遠處的小桌。
兩人的立場雖然迥異,但在文學以及天文地理等的愛好上卻有着出奇的默契,是以,兩人的友誼跨越黨爭,持續了數十年。
沈括見蘇頌沒有擺架子,也就樂呵的應着。
兩人在小桌兩旁坐下,喝着茶,續起了舊情。
兩人天南海北,天文地理等無話不談,在諸多方面,兩人各有建樹,各有所長,相談甚歡。
直到半夜,兩人才有些疲倦的停下來。
沈括喝了口茶,道:“今天來,不止是與蘇相公交流所得,還有是趙闐的事。”
蘇頌不意外,早就猜到了,道:“官家有明旨,不處置趙闐。”
沈括盯着蘇頌,道:“我希望蘇相公的邸報,能夠在我事先知情後,再邸報全國。”
蘇頌拿起茶杯,道:“替這個要求的,你是第七個了。”
沈括一怔,倒是不意外。
趙闐這道奏本的打擊範圍太廣,‘新黨’,‘舊黨’一鍋端,在黨爭酷烈的情形之下,他極有可能會是第二個蘇軾!
沈括神色認真,道:“這件事,影響的不止是國子監,太學,我要保護趙闐,也要護住國子監與太學,請相公諒解。”
蘇頌搖了搖頭,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多你一個不多,到時候我讓人抄錄一份給你。趙闐對於我來說,做我孫子都嫌小,不會拿捏他的,其他人,我也還能擋一擋。”
沈括見蘇頌這麼說,心裡鬆口氣,道:“那,蘇相公心裡是否有了想法?”
蘇頌沒有隱瞞的意思,道:“其實也簡單,對趙闐裡的重點問題進行辨析,以就事論事的態度,揖讓朝廷的威嚴不失,又不乏公理心。”
蘇頌說的很平淡,卻是避重就輕。
沈括坐近一點,道:“我認爲,不能用批駁,官家在垂拱殿用的是‘解釋’。”
蘇頌道:“用解釋,官家那邊好說,章子厚那邊決然通不過。”
現在的政事堂,厄需威嚴,絕不會向反對派低頭,哪怕牛馬不相及又威脅他變法的事,他會寧死不退。
沈括早就料到了,道:“你若用批駁,官家那邊決然通不過。”
蘇頌眉頭皺了皺,這纔想起來,他好像忽略了什麼。
蘇頌神色不動,餘光看向沈括,道:“既威嚴莊重又不乏同情,不好寫,你大老遠跑過來,是有什麼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