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的話,一字千鈞。
展現了他堅定的決心,以及強大的自信。
不論是蘇軾還是文彥博,章惇都有的是手段拿捏。
他是當朝大相公,總理大臣,連個屬下都管不了,還變什麼法,成什麼大業!
蔡卞見章惇態度堅決,便沒有再反對。
不用他說,章惇知曉其中的輕重,到了垂拱殿,不論官家是批示還是留中,程序上都會有很多人知道,繼而開封城,整個大宋都會知道。
當朝工部尚書反對‘新法’,這不是神宗年間,引起的震動,將會超過所有人的預想!
裴寅進來,拿過奏本,出了青瓦房,轉向不遠處的垂拱殿。
趙煦看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天色將黒。
除了偶爾的忙裡偷閒外,趙煦比朝臣們還要忙,朝臣們上奏的東西,幾乎所有他都要認真的審視,批改,再令政事堂,六部去修改。
這其中,也有着或明或暗的博弈。
垂拱殿,已經燃燈,趙煦坐在椅子上,靜靜的翻閱奏本。
他手裡的是蘇軾的,從頭到尾,他都沒有什麼表情變化,並不意外,如其他奏本一樣。
“留中……”
趙煦最後一個‘吧’還沒說完,忽然咦的一聲,拿出前面一本,這是荊州南路一個知府上的,趙煦剛纔直接留中了。
他將兩道奏本放到一起,眼睛左右轉動,看着這兩道奏本,神情慢慢的凝重起來。
單個看,這兩道奏本並無異常。
蘇軾的奏本,引經據典,結合實際,痛斥‘新法’的種種弊端,就差喊出‘國將不國’了。
而荊州南路這個知府名叫柳城,他的奏本是彈劾章惇的,言稱‘惇甫降世,陰風陣陣,晦光耀屋,奴僕驚駭,私以妖蟲,不過數日,方圓數裡,千樹枯無,萬草凋沒,是歲大寒,餓殍盈野,哭聲數載’……
這樣妖言惑衆,胡說八道的奏本,趙煦每天都能看到,都是進士出身,飽讀聖人書,口口聲聲‘子不語怪力亂神乎’的讀書人。
趙煦坐在椅子上,靜靜看着,心裡不斷的轉動着念頭。
蘇軾的奏本,是沒有問題。
趙煦不會因爲蘇軾反對變法,就要打壓他。他是大宋官家,在乎的國政利弊,而不是黨爭立場。
柳城的奏本,則是現在最常見的言官套路,從根底上否定你,你還沒辦法站出來解釋,只能捏着鼻子不提。那不提,就是默認。
若說現在被黑的最狠的,莫過於王安石,連司馬光都忍不住出來說話:‘毀之過甚’。
“得遏制一下。”
趙煦若有所思的自語,道:“還是得務實一點。”
他想到了後世一些事情,繼續這樣下去,除了越來越不堪,越來越混沌,徒增內耗外,是沒有一點好處!
針對這個柳城,趙煦有的是辦法,倒是蘇軾有點麻煩。
“該怎麼解決呢……”
趙煦看着門外,神情微微變化。
陳皮立在一旁,聽得清清楚楚。雖然他不說話,但內心也在思考。
在他看來,趙煦在極力營造朝廷大團結,以最大限度的消除明年‘紹聖新政’的阻力,這個時候對於蘇軾的處置,輕了重了,大了小了都不合適,需要謹慎拿捏。
忽然間,趙煦嘴角微翹,道:“陳皮,準備幾套尋常衣服,咱們今天去蹭飯。”
蹭飯?
陳皮一怔,道:“官家,是去哪一家?”
趙煦已經起身,活動了下痠痛的肩膀,笑着道:“蘇家,除了暗中的護衛,就你跟我去。”
“是。”陳皮會意,應着快速去安排。
趙煦活動了一下,又去了一趟仁明殿,逗弄下權哥,這才換了常服,與陳皮一起出宮。
趙煦懷裡揣着兩道奏本,悄無聲息的出了宮。
天色已經黑下來了,保護的人藏在暗中,外人不細察很難發現。
蘇府離皇宮並不遠,趙煦就這麼徒步走着,他還在想着‘舊黨’的事。
【書友福利】看書即可得現金or點幣,還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關注vx公衆號【書友大本營】可領!
舊黨,現在有三位大佬,文彥博代表了朔黨,也就是司馬光一系。王存是繼承了蘇頌的衣鉢,基本上是屬於洛黨。而蘇軾,則是蜀黨,傳自賈易。
現在,‘舊黨’三巨頭都被趙煦按到了京城,問題在於,怎麼整合他們。
神宗朝的曠日持久的激烈黨爭,讓‘王安石變法’大打折扣,面目全非。元祐後,‘舊黨’更是全面廢除‘新法’,趙煦不能允許這樣的情況再次反覆出現。
趙煦一路走,一路思考,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陳皮忽然在身旁低聲道:“官家,到了。”
趙煦腳步一頓,擡頭看去,就見不遠處大門前,冷冷清清,牌匾也有些陳舊,倒是‘蘇府’二字遒勁有力,方正有神,沒有半點褪色。
趙煦認識蘇軾的字,這不是蘇軾所寫,倒是有點像歐陽修的字。
趙煦摸着下巴看了看,徑直上前拍門。
三聲之後,大門被打開,一個年輕的門房出來,先是打量趙煦一眼,而後擡手道:“不止這位公子有何事?”
倒是知禮。
趙煦笑着擡手,道:“趙傭,乃是蘇先生的弟子,特來拜見。”
門房認真的看着趙煦,臉上疑惑的道:“這位公子,我家主君的學生小人都見過,也從未聽聞貴客,不知可有拜帖?”
趙煦愣了下,他知道有拜帖這回事,但下意識的忘記了,根本沒這個習慣。
趙煦回頭看了眼陳皮,見他連忙低頭,只好咳嗽一聲,道:“那個,出來匆忙,忘記帶了,勞煩稟報一聲。”
趙煦說着,想從身上摸點錢,卻一點都沒帶。
這門房似乎看出了什麼,猶豫了下,道:“主君今天不可見客,小人給您問一聲吧,趙傭是嗎?”
“對,趙傭。多謝。”趙煦笑着說道。
趙煦,原名是趙傭,趙煦是後來改的。
那門房轉身回去,又關上門。
趙煦就在門口等着,在門口慢慢溜達,四處打量。
在院子裡,門房在蘇軾門旁站了一會兒,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敲門進去後,擡手道:“主君,門外有一位趙傭公子求見,說是您的學生,但是沒有帶拜帖。”
蘇軾正在看書,燈光下的他,倒是顯得特別平靜,似乎還有些輕鬆,正在看書,聽這門房的話,幾乎下意識的道:“趙傭?我沒這個學生。”
蘇軾是文壇大家,日後的唐宋八大家之一,蘇門四學士更是聞名遐邇。自然,蘇軾收學生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收的,自然門生有些什麼人,蘇軾是一清二楚。
根本就沒有趙傭這號人!
門房聽着,道:“那小人去打發了他。”
蘇軾淡淡嗯了一聲,繼續看書。
這時,一個貌似三十左右的豐腴女子進來,端着一碗羹,好奇的道:“我剛從聽到說什麼趙傭,是誰啊?”
“不認識。”
蘇軾頭也不轉,繼續看着書。
王朝雲將羹放到他身前,見蘇軾臉都快貼到書上,伸手擋在他臉前,道:“行了,休息一會兒,喝一點吧。”
王朝雲是蘇軾的侍妾,陪着她在嶺南,詹州流放多年。
蘇軾有些不捨,還是放下書,拿起碗喝了一口,忽然間又若有所思,道:“趙傭,這個名字怎麼有點耳熟?”
王朝雲點頭,道:“我也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但完全沒影響,應該確實不是你的學生。”
蘇軾對他的學生必然心中有數,肯定沒有趙傭這號人,但這個名字,越想越覺得熟悉。
蘇軾剛要再喝第二口,猛的雙眼大睜,有些驚慌的放下碗,快步跑了出去。
王朝雲嚇了一跳,連忙追着他,道:“怎麼了?”
蘇軾不管,跑的飛快,居然讓他在大門不遠處截住了那個門房。
蘇軾將門房拉到一旁,肅色的低聲道:“官……他,就站在門口,幾個人?”
門房不知所以,道:“是,一個人。”
蘇軾將信將疑,思索片刻,悄悄來到門後,透過門縫看去。
雖然門外燈籠昏暗,他還是看清了趙煦的臉,只見趙煦正盯着他家門匾打量,還在自言自語:“若是曾鞏的字,又掛在蘇家,估計能賣不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