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走出知府衙門時,天空一片陰雲翻滾,零零落落的幾片雪花飄了下來。
楚天涯伸出手接了兩片雪花在手中,入手即融,絲絲冰涼。
“下雪了……女真人的征戰號角,終於吹響了。”楚天涯深了一口涼氣入肺,咳嗽起來,胸口一陣悶疼。
“天涯。”身後有人在喚,楚天涯回頭一看,是王稟。
“恩師。”他回頭拱手拜了一禮,看到王稟的表情甚是凝重,且有一些複雜。
“張知府都跟你說了吧?”王稟走上前來,說道。
“嗯。”楚天涯點了點頭,“我正準備去見太行與西山的首領們。”
王稟輕嘆了一聲,雙眉緊皺的道:“別怪張知府。唯今之際,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我知道。”楚天涯淡淡的應了一聲,說道,“不知恩師是否已經和那些首領們議定了作戰方略?”
“已是初步議定。”王稟說道,“但具體如何實施,還得針對具體的戰況來隨機應機。大體是這樣安排的。女真人打來後,西山兵馬負責繞道北方,在飛狐、靈丘一斷據險而守,切斷女真大軍的糧道;太行諸寨騎兵衆多,化整爲零分成諸多閒散馬隊,伺機對女真大軍進行騷擾與突襲,使其不敢全力圍攻太原。老夫親率勝捷軍主力與太原百姓,死守城池,伺機反擊。這些,都是按照你起先制定的三大戰略來鋪排的——堅壁清野,斷敵糧道,以守代攻。”
楚天涯點了點頭,“現在,只剩堅壁清野沒有執行了。這恰恰又是最重要的一個環節。”
“是啊!”王稟深吸了一口氣悠然的長嘆而出,“昨夜張知府將我請來,我二人商議了一整夜,實無良策。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天涯,你若能想出更好的辦法,不妨提出。老夫與張知府,也不願意讓太行與西山的義軍,揹負百姓的咒罵與怨恨。到時,也唯恐兩方義軍也會怪罪官府與官軍薄情寡義,陷他們於不義。若是因此導致聯盟破裂,得不償失啊!”
楚天涯擰眉沉思了片刻,雪花下得愈緊。
“恩師,沒有時間多作考慮了。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關鍵時刻只能棄小而取大。”楚天涯重嘆了一聲,“不知諸位頭領是否還在城外的軍營之中?”
“在。老夫昨天與他們商議了一整天的作戰計劃,入夜纔回了太原,便留他們在軍中小住,準備今日回去,再與他們細作商議。”王稟道,“明人不做暗事,老夫願與你一同前往,將此事開誠佈公的與諸位頭領說明。”
“好。時間緊急,恩師先行一步,學生馬上就來。”楚天涯抱拳道。
“好!”
楚天涯便離開了知府衙門,大步往家裡走。
一路上,看到許多的百姓在寒風落雪之中縮着脖子,快步而行。商肆店鋪撐起了雨蓋遮擋大雪,仍是一片非凡的熱鬧;城中的溪河上,幾艘賣魚的小船拉起了烏蓬升起了爐火,還有幾位遊人仕女煮酒品詩,琴曲飄揚悠然自得。
若有一支丹青妙筆,楚天涯倒是想將眼前這幅太平安樂的景緻,繪成畫卷永久珍藏。因爲過不了幾天,這樣的情景,怕是再也難以看到!
回到家時,看到廚間炊煙滾滾,一陣飯米清香四下飄溢。蕭玲瓏披了一件厚實的大氅,捧着一盞熱茶坐在廳堂的火爐邊,聽躺在睡椅上的何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一些江湖舊事與習武的法門。
“郡主,帶我去見你們的大哥!”楚天涯大步走到屋檐下,說道。
蕭玲瓏與何伯都起了身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路上再說。時間緊急。”楚天涯道。
“好,容我更衣。”蕭玲瓏也不多問,起身便去了房間更換衣袍。
何伯上前來,細下看了楚天涯幾眼,問道:“少爺,又是發生了什麼緊急狀況,要在如此風雪天氣緊急出城?”
“只是一件小事。但如果處理不當,一切前功盡棄,官府與義軍的聯盟會有破裂的可能。”楚天涯擰了擰眉頭,說道,“所以我必須親自出馬,全力斡旋。”
何伯點了點頭,“有用得着老頭子的地方麼?”
楚天涯略作尋思,看了一眼蕭玲瓏的房間,低聲道:“七星山的首領貪狼星君,何伯熟不熟?”
“不熟。”何伯搖頭,“但我與他師父是老交情。”
“那何伯有沒有把握,勸服他做一些不願意做的事情?”楚天涯問道。
“不大可能。”何伯思慮了片刻,緩緩的搖了搖頭,“七星山裡,執掌兵馬實權的是焦文通;出謀劃策的是白詡;身份最尊貴、最受其他人敬重者是蕭玲瓏;武功最強者,是楊再興。要說服以上所有人,有少爺出馬都不難辦到。唯獨他們的大首領貪狼星君——號稱‘河東第一俠’的關山,沒人能說服,因爲他太有原則。”
“河東第一俠,關山……”楚天涯仔細的記下了這個名字。
“此人武功高強義薄雲天,重信守諾名震河東,的確是近年來少見的真正的俠客。”何伯說道,“他師父生平只收了他這一個徒弟,將一身本事傾囊相授。臨終時,他師父留給他一件官家御賜的征衣大紅袍,讓他牢記‘俠之大者爲國爲民’。十多年來,關山始終遵守他師父的遺訓,最終成爲了河東一帶最受人敬仰的真正的俠客。他爲了不忘先師教誨,時常身穿一件征衣大紅袍,因此河東的官匪兩道與百姓好漢們的都直接稱之爲‘太行大紅袍’。十多年來,‘大紅袍’幾乎已經成爲了河東人心目中俠義的代稱。老頭子生平很少真正的敬重誰,但這個關山……的確是值得所有人敬重的一號人物。”
“難怪焦二哥這樣的英雄好漢,也將寨主之位拱手相讓……”楚天涯低聲的吟哦了兩句,蕭玲瓏便打開房門出來了。
“走吧!”頃刻的時間,她已經換上了一身光鮮華貴也絲毫不顯庸腫的胡衣厚裘,襟邊與帽闈都滾有純白色的狐毛,兩條狐尾似的垂絛落在胸前,頗富異域風情。
“這是契丹族的冬衣?”楚天涯好奇的問道。
“是的。以往每逢冬雪出門或是納鉢遊獵,我都是這樣的穿着。”蕭玲瓏伸手握住兩根垂絛在手裡把握,滿是懷念之情的微笑道,“多時未曾穿在身上,我幾乎都要忘了我是個契丹人。”
“很好看,走吧!”楚天涯點頭笑了一笑,便走到了馬廄邊,“時間比較緊,咱們兩個只好同乘一馬了。”
“那我來帶你吧!”蕭玲瓏笑着走上前來,解散了馬繮將棗紅大馬牽了出來,然後乾脆利落的架上了馬鞍,說道,“這馬還不錯。我一眼便能認出,它是產自燕雲一代的寶駒。”
“代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燕雲一帶自古就產良馬,戰國時趙武靈王佔領此地,開始推行胡服騎射,趙國因此而強大。”楚天涯上前來,拍了拍馬脖子,微笑道,“我大宋自開國起,就喪失了燕雲與河隴的馬場,中原自產的馬匹由來駑劣。因此我們的騎兵,根本無法與胡騎相抗衡。”
“想不到,你還有點見識嘛!”蕭玲瓏微然一笑,輕撫馬鬃說道:“代馬,胡犬,崑山之玉,便是先秦時期的趙國三寶。這三寶到了現在仍是興盛不衰。記得以往的冬雪之日,我便追隨父兄遠遊納鉢,騎代馬,趨胡犬,佩崑山之玉,彎弓霹弦逐鹿驅狼,何等的愜意與安樂……”
“以後有時間,我也可以陪你去打獵。”楚天涯微笑道,“但不是現在。”
“好哪,上馬吧!不是說時間緊急麼,還在磨蹭?”蕭玲瓏輕輕的搖了搖頭,將心中的許多思念與憂傷一掃而去,一腳踏上馬鐙瀟灑利落的就騎上了馬鞍,對楚天涯伸出一手,笑道,“楚姑娘,請上馬!本公子帶你出城踏雪!”
楚天涯一愣,當場被氣樂了,“等我學會了騎馬,我便天天調戲良家婦女!”
“咯咯!”蕭玲瓏大笑起來,“少囉嗦了,快上馬!”
楚天涯便伸出了一手另一手捉着馬鞍,伸腳踏住馬鐙,猛然一發力想讓自己上馬的姿勢威猛瀟灑一點,不料發力過頭,險些從馬鞍的另一頭遭落下來。馬匹受到一側的重壓歪着身子踏了幾步,還昂首打了幾個響鼻似在發泄不滿。
蕭玲瓏急忙一手將他抓住沒讓他摔下去,笑道:“看你笨手笨腳的,馬兒都在笑話你。抱緊,走了!”
“咳!低調一點不行嗎,非得抱緊?”
“……你居然敢輕薄我?”
“不是你讓我抱的嘛,惡人先告狀啊!”
“那你這樣死死的抱着,是想我們一起從馬上摔下去麼?”
“那怎麼抱?”
“笨死了!你得這樣、這樣抱,讓我的手臂空出來執拿繮繩,也不能把我的腰給夾住了!……更不可以靠近我胸前!”
“我哪知道!大公子騎馬頭一回,我自然是怎麼舒服就怎麼抱了唄!”
“呸,還舒服?信不信我一腳將你踢下馬去!”
“好漢饒命!本公子家中還有十七八個如花似玉的娘子,等我回去心疼呢,你就忍心辣手摧花?”
“就知貧嘴!——老爺子,我們走了!”
“去吧,去吧!”何伯站在屋檐下,看着楚天涯和蕭玲瓏兩人在馬上折騰來折騰去的打鬧,嘿嘿的笑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