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斜軫擰着眉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楊榮看了好半天,過了許久才微微眯了眯眼睛,冷冷的對他說了一句:“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只是楊業與我大遼作戰三十餘載,如何肯輕易向大遼投降?想要說服他,你這個漢人從中說些話,定會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大王太看得起我了!”楊榮苦笑着搖了搖頭,對耶律斜軫說道:“我與楊業並無交情,讓我去說,和找一個大宋平民去說有什麼區別?”
“你的辯才很好!”耶律斜軫的嘴角露出一抹陰仄仄的笑容,對楊榮說道:“你能說服我不殺耶律齊雲,定能說服楊業投靠大遼!”
“試試吧!”楊榮搭眯了一下眼皮,很沒底氣的說道:“這種事只能成人事知天命!我可不敢保證能勸服他!”
“嗯!”耶律斜軫點了下頭,大步走到帳門處,掀開帳簾回頭對楊榮說道:“既然你已經答應了,你現在就跟我去招降楊業!”
“我擦!性子還挺急!”耶律斜軫說完話之後,掀開帳簾走了出去,楊榮心裡暗罵了一聲,擡腳跟着走了出去。
耶律斜軫剛出帥帳,立刻有一隊衛士跟了上來,簇擁着他朝不遠處用木條密起來的一處簡易牢房走了過去。
在牢房外面,站着十多個全副武裝的遼軍士兵。
每兩個士兵之間,保持着五步的距離。
保持着這樣的距離,既能防止被羈押的楊業突然從背後偷襲,又能相互之間照應着,萬一有一處發生突然情況,其他人能夠及時增援。
到了柵欄外面,負責看守的兵士見耶律斜軫來了,連忙挺直了身子,一個個站的像木樁一樣。
“把門打開!”一個跟在耶律斜軫身後軍官上前兩步,對看守楊業的兵士噥了噥嘴。
那兵士應了一聲,連忙跑到牢門邊,把鎖在木柵欄上的銅鎖打開,隨後又畢恭畢敬的站到一旁。
牢門打開後,耶律斜軫帶着楊榮和幾個衛士走進了用柵欄圍起的簡易牢房。
在耶律斜軫進入牢房的時候,上半身被麻繩五花大綁的楊業背對着他們,筆直的挺立着。
“楊業,你與我們大遼作對了三十年,今天被我們俘虜,難道還想負隅頑抗不願投降嗎?”一進牢房,耶律斜軫就冷聲對楊業說道:“只要你願意投靠大遼,我耶律斜軫定會向陛下和太后爲你求情,以你的才幹,在大遼國定能有番作爲!”
楊業微微仰起頭,看着滿天的星斗,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頭也沒回,對身後站着的耶律斜軫說道:“我楊業本是北漢降將,投靠大宋之後,陛下厚待於我。恩德難以回報,本想借着討伐賊寇,爲國家建功立業,以報恩典!不想卻被你等所俘,如今業無所求,但求一死而已!”
“你真的想好了?”在楊業說完這番話之後,耶律斜軫冷冷的追問了一句。
背對耶律斜軫站着的楊業,頭顱依舊高高仰起,望着滿天星斗,緩緩的閉上了眼睛,並沒有回答耶律斜軫的追問。
默默的等了一會,耶律斜軫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扭頭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楊榮,對他使了個眼色,帶着衛士,轉身走了。
看着離去的耶律斜軫,楊榮舔了舔嘴脣,無奈的苦笑了一下。
他的笑聲很輕,卻還是被背對他站着的楊業聽了個清楚。
“他們走了,你爲什麼不走?”楊業微微仰着頭,皺了皺眉毛,語氣冷冰冰的向楊榮問了一句。
“他們要我勸降你!”楊榮倒也老實,絲毫沒有轉圜的說道:“他們說我是漢人,讓漢人來勸降你,或許要比他們勸降簡單一些!”
楊榮的話音落下之後,楊業慢慢的轉過身,一臉疑惑的看着他,雖然沒說話,但楊榮卻能看出,在他的眼神裡充滿了鄙夷和唾棄。
“楊元帥,我並不想勸降你!”見楊業回過頭,楊榮轉身走到柵欄邊,一手扶着柵欄,學着楊業先前的模樣,仰頭看着天空說道:“你們在陳家谷與遼軍廝殺的時候,我就在谷頂,所有的一切我全都看到了!”
“那你爲何還留下?”楊業眉頭緊皺着,兩眼如電般盯着楊榮。
“這裡是遼國的軍營!”楊榮轉回身,眼神同樣犀利的看着楊業,嘴角微微牽了牽對他說道:“我只是一個草民,性命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不答應他們,難道要像楊元帥這樣從容赴死嗎?”
聽了楊榮的這番話,楊業愣了愣,花白的鬍鬚也隨着他臉部顫抖的肌肉微微抖動着。
“我不是軍人!”楊榮好像並沒有看到楊業臉上表情的變化,依舊不緩不急的對他說道:“楊元帥從容赴死,後世一定會在史書上給你重重的描上一筆。楊家也必定會被歌頌爲滿門忠烈!而我這個草民,如果現在被砍了腦袋,恐怕除了被野狼給叼走吃了,再也留不下更多的東西了!”
話說到這裡,楊榮幽幽的嘆了口氣,接着說道:“楊元帥是漢人,我也是漢人!正如你們在陳家谷喊的那樣,大漢的族人,豈能爲夷狄賣命?如果元帥真的決心赴死,我雖不會陪同,但至少會送最後一程!”
“你到底想要說些什麼?”楊業的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開,兩眼瞪着楊榮追問了一句。
“活下去,活下去纔有希望!”楊榮低下頭,微微眯着眼睛,用一種水波不驚的語調說道:“只有活着,才能回到大宋,回到天波府,才能重振旗鼓,與遼國人在戰場上一決雌雄!”
說完這番話之後,楊榮沒再多說什麼,轉身朝門口走了過去。
看着他的背影,楊業發了好一會呆,過了許久,才長長的嘆了口氣,頹然的坐在地上。
離開關押楊業的地方,楊榮低着頭,朝他的帳篷走了過去。
他的身份不高,遼軍對他自然是不會十分重視,給他安排的帳篷,是與幾個遼軍士兵同住。
當楊榮回到帳篷裡的時候,一個遼軍士兵朝角落的鋪蓋噥了噥嘴,也不跟他多說話,自顧自的跟其他遼軍聊天去了。
楊榮走到角落的鋪蓋旁,和衣躺在鋪蓋上,一聲不吭的聽着那幾個遼軍胡侃。
士兵們聊天的內容,自然不會關係到軍事上的重大機密,無非是聊一些家長裡短、哪個窯子裡的姑娘俊俏之類的話題。
聽了一會,楊榮覺得有些無趣,閉上眼睡了。
第二天一早,他還有些睡意朦朧,一個遼軍士兵蹲在他身旁輕輕推了推他。
睡的正香,被士兵推醒,楊榮有些鬱悶的睜開迷濛的雙眼看了推他的士兵一眼,嘴裡咕噥着問道:“什麼事啊?”
“要出發了!”見他醒了過來,士兵站起身,丟下一句話,轉身出了帳篷。
這批遼軍幾乎沒有步兵,收拾好營地之後,在耶律斜軫的帶領下,快速朝着東北方行進。
宋軍已經退回了大宋境內,蕭太后也向遼軍下達了全線回防的命令。
雖然耶律休哥等人提出過要趁勝追擊,可蕭太后認爲追擊宋軍的時機不夠成熟,沒有通過耶律休哥等人的提議。
太后有令,耶律斜軫自然也是不敢違背,只得帶着大軍向遼國腹地趕去。
在距離他們不是很遠的地方,是遼國的鄯陽城。
耶律斜軫要去的,正是這座距離邊境不是很遠的城池。
他要在那裡讓大軍休整些日子,然後再返回大同府。
隊伍行進到午間,來到一片遍地碧草的開闊地。
這片開闊地,雖然不是草原,但向四周望去,卻是一片蔥翠,連半座山丘都沒有。
已經到了正午,遼軍就地埋鍋造飯,楊榮百無聊賴下,跑到耶律齊雲乘坐的馬車旁,跟躺在馬車上的耶律齊雲嘮起嗑來。
遼軍出征時,並沒有馬車輜重。
騎兵的糧草如果依靠國內供應,糧車的緩慢行進速度,很容易造成靠着快速機動以發起突然性進攻而制勝的騎兵糧草不濟。
也正因爲如此,遼軍在出徵的時候,極少會帶糧草,他們一般都是就地徵糧。
由於不帶糧草,隊伍裡並沒有馬車的存在,耶律齊雲躺着的這輛馬車,是兵士們臨時用木板拼湊起來的。
臨時拼湊的馬車,質量自然不會很好,在行進的時候,不是十分規則的車輪軋在坷坷垃垃的地面上,顛簸的十分厲害。
躺在馬車上的耶律齊雲被顛的渾身像要散架了一般,本來已經有些癒合了的傷口,又掙裂開來。
好不容易隊伍停了下來,耶律齊雲躺在馬車上,長長的吁了口氣,正準備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楊榮走到了他的馬車邊上。
“南院大王要我去勸服楊業投靠大遼!”到了馬車邊上,楊榮雙手扒着車框,壓低了聲音對躺在車廂裡的耶律齊雲說道:“這件事恐怕我做不成!”
“誰都知道你做不成!”耶律齊雲側頭看着楊榮,朝他微微一笑說道:“如果楊業是那麼好招降的,南院大王也就不會急病亂投醫,讓你去做說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