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露出魚肚白,躺在已經熄滅的火堆旁,一夜未眠的李宏已經有了決定。
神殿之城,不屬於任何人——不但不屬於自己,也不屬於仙宗或是九離門。古神將五萬年前搜刮到的所有中土靈根靈藥以及靈獸的蛋都放在裡面,然後消失,其中自然有深意。最好的辦法,就是先不要去動它們。
神殿不會消失,如果真的有一天仙宗需要,再公佈這個消息不遲。現下絕對不是時機。
多事之秋,與魔宗開戰的關頭,靈局變動之期,絕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連靈虛子掌門和師父靈石子也是先不必說——九離門裡還有玄戌子的暗探,哪怕只是告訴他們二人,消息依然會泄露。
楚雄和楚曦聽了後都很贊成,不過楚雄卻問道:“如果只是學裡面的神通術行不行?”
“行!等忙完這陣,咱三人找個由頭去那裡閉關。只是學神通嘛,又不是拿裡面的寶貝。”
楚雄一怔:“大哥,你寶貝難道拿得還少了?新收的乾坤袋裡可是有整整一堆啊!”
“那時以爲出不去所以才全拿走了。現在我在考慮下次進去的時候放回去。”
“別!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再說了,除了咱三人收走的那幾樣,別的那些我們以爲是寶,說不定在古神的眼裡那些都是垃圾。留着留着!”楚雄說這話的腔調簡直跟天燭一模一樣。
天燭現在又陷入沉睡,如果他醒着,對楚雄這話必是舉五爪贊成。
楚曦微笑道:“所以,宏,你要小心,你平時出手大方,法寶靈丹隨便送人,從現在開始你可要注意了,不要隨手拿出那裡的東西出來送人,以免多事。去泉州看你那大弟子的時候尤其要注意。”
李宏苦笑,楚曦簡直摸透了自己的心思,剛纔確實想過挑幾樣好東西送給嶽霆,她的話倒是提醒了自己,不要因爲鍾愛弟子讓他引火燒身,本來自己想的就是放之於江湖的。
“走吧,該動身了。”
雲路過去甚快,不多時已經看到湛藍的大海。三人在泉州城西面降下,徒步慢慢朝泉州城裡行去,準備先找家客棧落腳,隨後再去拜會知府。
臨安一別至今已經四年。四年來李宏東奔西跑忙得團團轉,但一直跟趙鼎有書信來往。從趙鼎的信中得知朝廷一切安好,與金國的戰事陷入停頓,兩國均在邊界**,形成一個膠着的對峙局面。信裡時常提到嶽霆,他跟兄長們在泉州鄉下讀書,一切安好。
只是跟嶽霆約好三年收他進九離門,現在都已經過了一年了,自己卻仍然沒有將他收進九離門的意思。他會不會怪自己這個師父言而無信?李宏想到嶽霆心裡有點內疚。
泉州跟想象中的嶺南化外蠻荒之地完全不同,進得城來,商家鱗次櫛比,人流熙熙攘攘,繁華至極,一點都不輸給臨安。而且因爲是通商口岸,大街上到處可見衣着古怪、操異域口音的番邦人。其中不乏金髮碧眼的波斯胡兒。
三人目不轉睛,瞧得大爲有趣。
正行間,見前面街角處挑起一面白底青字的旗幡,上書“臨安馬家老店”六字,兩名夥計立在旗幡下。見李宏三人走近,兩夥計上下一打量就迎上前來:“可是要住店?咱家是臨安馬家老店分號,乾淨整潔,收費低廉,別處沒得比……”絮絮叨叨好一通介紹。
李宏笑道:“就住你們家了!”
兩夥計大喜,一人仍舊立在旗幡下攬客,另一人趕緊把他們往裡帶。
大街後面都是乾淨的青石板小巷。深巷幽靜,高牆後探出鳳凰花樹帶有粉色花朵的枝頭。淡淡的茉莉花香味隨風飄來。一派南國風光。
走不多時已到了客棧門口,李宏進去一瞧就滿意了。
三人要了三間上房,李宏就着夥計端來的洗臉水抹了把臉,問道:“知府衙門怎麼走?”
“三位是想?”
“呵呵,知府是我的……老友。多年不見,前往拜會一番。”李宏編了個說辭。
“那不忙。客官把名刺交給我,我去知府後衙投遞。待知府老爺排下時間再來告知客官。”夥計甚會辦事,馬上安排得滴水不漏。
李宏卻皺眉了,自己手裡哪有名刺,還得現寫。讓夥計到街上買了封灑金空白名貴名帖,想了想,揮毫寫下:“護國天師面見知府大人”十二字也就罷了。
夥計眼珠子都瞪了出來,從沒見過有“護國天師”這等官職,何況尊稱落款一概俱無,這等名刺真是破天荒第一回見。
李宏大咧咧道:“就拿這個去。這是打賞你的。”拋過去二兩銀子。
夥計大喜,笑盈盈的接了,也不管這名刺如何古怪,趕緊到知府衙門投遞。
趁楚曦沐浴梳洗,李宏和楚雄喝着上好的茉莉花茶等夥計的消息。
過不多時那夥計就回返了,稟道:“客官,知府衙門收是收下了,不過還是小的將那二兩銀子做了門封的原因。府衙管事老爺說,客官這名刺古怪,不知道知府老爺要不要見,請客官就在這裡候消息……”
剛說到這裡,突然外面鳴鑼開道聲大響,有人高叫:“知府出巡,一干人等肅靜迴避……”聽那聲音,正是朝這裡快速行來。
李宏和楚雄對視一眼,呵呵笑着站起迎出去,臨出門,李宏拍了拍呆若木雞的夥計,拋過去一錠十兩大銀,笑道:“會辦事。這是額外打賞。”
知府的八擡大轎已是落在門口。知泉州府汪藻急匆匆下轎,早有管事的叫道:“大人來拜會住在這裡的天師老爺,請天師老爺出來相見……”
還未說完,汪藻已是舉起一隻手打斷道:“不恭!本官親自入內,請天師下降面見。”
門口的閒雜人看得嘖嘖稱奇,李宏已是緩緩邁下臺階,拱手道:“在下楚宏子。”
汪藻只瞧得一眼,立刻在階下跪倒:“知泉州府學生汪藻拜見護國天師。”深深伏下身體,依足下官拜見上官之禮。
“免禮請起。”李宏趕緊扶起汪藻,又低聲道:“此處人多口雜,汪大人無須多禮。”
二人寒暄入內。汪藻始終恭恭敬敬跟在李宏左側一步之遙的地方,神色恭敬異常。
“學生恩師趙相早就來信要學生留意天師會否親來,天師既然下降,怎麼還住在客棧裡!請移至府衙,學生也好朝夕侍奉。”汪藻恭敬萬分,口口聲聲學生,讓李宏和楚雄簡直渾身不自在。
諸多各式目光正若有若無的朝大廳裡窺探,見此場面,李宏覺得確實還是移居府衙比較方便。
正好楚曦沐浴更衣已畢,也不需收拾什麼,三人跟着汪藻前往知府衙門。
後衙花廳,李宏細細問了朝局,知道沒什麼不妥。只是汪藻卻嘆道:“恩師這幾年操勞國事,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幾次三番來信提到楚宏子天師,言辭之中甚是想念。如果天師有空,還請上臨安看看他老人家。學生怕只怕,他老人家時日無多啊!”
李宏心裡一震。一直跟趙鼎有書信來往,他的信裡半分沒提到他自己,說的都是朝廷之事,提到自己的時候總是淡淡一句——一切安好。原來他的身體竟然每況愈下。想來定是操勞太過的緣故。
他已經六十了,身體本來就一直不好,到了這個地步,完全是靠精神和信念在維持。多年宦海浮沉,趙鼎肯定心裡有數,到了這個位置已是人臣極頂,他只想在有生之年多幹幾件有利國家的實事。哪怕自己去信勸他少操勞多休息,恐怕他還是做不到。
既然如此,此生唯有以心相知。李宏想到此,淡淡點頭道:“我知道了。”
汪藻不敢再多說,心裡卻很奇怪。聽說恩師跟這位楚宏子天師是知交好友,爲什麼聽到恩師身體不好天師面上卻是淡淡的?不禁有些怪李宏不盡人情。
李宏並不解釋,道:“此來泉州是想見岳飛後人,還請汪大人告知他們的住址。”
汪藻道:“他們的住址學生知道,這就派人去請。”
“不必了,我親自去見。”
問清地址,李宏提出當即前去,汪藻不敢多留,只是再三說,請天師探畢岳家後人一定再來多住幾天,好讓自己盡一下地主之誼。
李宏答應了,謝絕了汪藻提供的車馬,跟楚雄楚曦信步走出府衙後門。
目送三人身影離開,汪藻馬上入內,先以公函寫了封八百里加急快報,報告朝廷天師親現嶺南探望岳家後人一事,又修了封密信給趙鼎,詳細述說此次面見經過,言辭中不由將不顧恩師身體有些絕情之類的話說了幾句。
第二天趙鼎就接到了信。
看着信,拈着下頜愈發稀少的白鬚,趙鼎清癯的瘦臉上現出溫和微笑,悠然道:“楚宏子最知我心。”返身入內,開始修書李宏,情真意切,看破世情的智慧長者之風躍然紙上。
只是寫着寫着,一絲擔憂涌上心頭,想了想,他在信末加道:“最近聞知金國朝局有變,恐不日敵師又將揮軍南下。元鎮時日無多,唯以忠心託大宋長城於君。君在,則大宋在,元鎮死亦瞑目。”
放下筆,趙鼎感覺手痠疼得很,揉了一會兒,青色的天光已經漸漸從窗紙外映了進來。原來天色已經破曉,趙鼎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又是徹夜未眠。
趙鼎喚道:“來人,替我準備轎子,我要進宮面聖。”
腿都在發抖,但趙鼎依然堅定的站穩了,對着銅鏡正了正衣冠,推開了想要攙扶的家人大步朝外走去。
“只要活着一天,我就爲大宋多操勞一天!死才能讓我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