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是一頭特立獨行卻又隨遇而安的豬。
來老宋家整整兩天了,後山的豬圈單獨給它分隔一個區域,讓它適應,順帶也隔離觀察一下。
離開了它的大寶爸爸和它的爺爺奶奶,香香沒有了蘋果香蕉梨子等水果,也沒有每天精心準備的豬飯。
得到的,只有跟其他豬一模一樣的麥麩米糠拌雜料。
雜料有可能是菜葉子,也有可能是菜幫子,還有可能是菜頭。
但……
它的豬生還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誇誇誇誇!!
香香穿着自己的大紅花襖,瞬間適應了在稻草堆上睡覺的生活。
要非說有什麼缺點的話……大概就是自己不能再被爺爺奶奶牽着,在香噴噴的集市中溜達吧。
不過這山上也挺好玩兒的,轉悠一下,豬圈旁邊還能拱到一些乾的橡子果核之類的,同樣很有樂趣。
香香看着自己那個簡陋的水泥食槽,這會兒想的不是家裡面那個漂亮的雕花白瓷盆,而是——
飯怎麼還沒來還沒來還沒來!
……
大家都去山上忙了,七表爺兼職着餵豬的任務,這會兒放下豬食桶,盯着香香身上已經有些髒的大紅襖子,忍不住嘀咕道:
“這衣裳是不是該脫了?”
這洋豬長得就是花哨,穿的也花哨。
接過來隔了個豬圈,這兩天家裡的大白豬都不帶正眼瞅它的,分明是嫌棄這個血統了,野豬也都不帶搭理的。
這樣下去還能不能成啊?
這明年要不下個十頭八頭豬崽兒,家裡肉還得緊着吃,這日子過得多磕磣啊。
正琢磨着,就見張燕平騎着電動車下山了。
七表爺就問道:“燕平啊,咱要不把這豬的襖子給脫了吧?老在豬圈裡穿着,又拱泥又拱地,還拱這枯枝爛葉的,多埋汰呀。”
張燕平想想也是,但七表爺年紀大了,他不放心讓對方一個小老頭兒去給豬脫衣裳,於是自己跨進豬圈:
“我來吧,香香聽說體格挺好,也不怕冷,應該不會感冒吧。”
“不會。”七表爺自信點頭:“燕然他們不檢查過說一切都挺好的?這都隔離兩三天了,人家還是家養的呢,能有什麼危險?”
“要我說,待會兒衣裳一脫就可以把他們放一個圈裡。”
生豬崽兒得抓緊啊!
張燕平想想也是。
“行,總得磨合一下的。”
他說着打開門進了豬圈,小心的哄着香香脫衣服。
而七表爺再看看香香這600斤的大個子,忍不住嘖嘖搖頭。
“這現在的人閒起來了,真是啥都敢養啊!”
600斤的豬,也虧得他們院子裡能騰挪開。
再看看時間,也差不多該準備午飯了,於是招呼一聲就自己回去了。
……
而此刻,他的糟心徒弟白言白大廚也在村口下了車,正跟司機面面相覷。
“從高鐵站到這兒一個多小時就開到了,你跟我要400,你這不是宰人嗎?”
司機也不樂意。
宰人歸宰人,哪有出租車司機不宰人的?
你自己不還價能怪我嗎?
他於是也大聲道:
“你這人咋這麼說呢?你要不同意你一開始跟我砍價呀!當時答應的時候充闊氣,我尋思着你不差錢兒呢。如今到了地方又想耍賴是吧?”
“哎呦!”司機天天跟不同乘客打交道,什麼樣的應付不來,這會兒嘲諷的話也是張嘴就說:
“看着也一把年紀了,400塊錢都掏不出來呀?這大過年的……行行行,我認了,給你讓五塊錢。”
白大廚瞬間暴怒起來:“我差的是那五塊嗎?”
司機也瞪大眼睛盯着他:“你差的要是剩下395那更不行了啊!瞧着也一大把年紀了,咋這路費都掏不出來?”
“你不是……你來這村兒裡幹啥?找親戚朋友啊?那行,你打個電話叫他們來掏這個錢,我能等。”
白大廚簡直要氣昏過去。
你能等?!
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一個月多少工資和分紅啊?400塊錢在這裡是事兒嗎?要不是抵押房子投到悠然生態基地,家裡的種種負擔壓在心頭,他至於這會兒拿400塊錢跟人墨跡嗎?!
更何況自己今天主打一個給宋師傅留個好印象,因爲400塊錢在這兒磨磨唧唧,算什麼啊?
他想了想,到底怒氣衝衝的掏出手機來:“行行行,400就400。不稀罕你讓那五塊。”
司機將手機舉過去,一邊兒看他一邊兒嘀咕,心想五塊錢不是錢呀,這老爺們兒真會擺闊!
就是瞧着……也不像是衣錦還鄉啊。
但不管怎樣,錢收到了就行。
於是他關上車門,瞬間變了個臉,熱情的又給白大廚說道:
“手機號剛路上給你了哈,咱回程的時候需要用車,儘管打電話叫我,我還來——放心,這回給你算便宜。”
白大廚氣不打一出來:“不用了,你走吧。”
眼看着出租車走出老遠,他這才遲鈍的反應過來——
那個……原先的宋師傅,如今住哪兒來着?
這村子怎麼大變樣了呀?
而且真奇怪,這大白天的,怎麼這路上一個人都沒見着呢?
白大廚開始惴惴不安了。
……
而這會兒,滿村的人都集中在山坡上呢。
今天留在村裡的壯勞力要種的是橘子樹。
相比之前那些大的驚人的蘋果樹,橘子樹剪枝之後個頭就比較小巧,這會兒一邊往之前挖好的坑裡種,大夥兒一邊兒聊着天兒:
“咱們這兒種橘子,結出的不都是那種厚皮橘子嗎?別的皮薄的不抗凍,估計活不了吧。”
“那厚皮橘子好賣嗎?”
“應該還可以吧?石頭坡今年不是賣的1塊錢一斤嗎?自己摘。要是送到門口就2塊一斤。”
“但老宋家的蘿蔔白菜都能賣出天價來,這橘子肯定不止那麼點兒。”
大夥兒七嘴八舌,突然後悔:“早知道我也在門前種上一兩棵的。”
確實,這宋三成他們家種地都請專家來,還是特別出名的老專家。
這種苗肯定選的也好。
要不……
“咱回頭問問村裡誰家要種?看看能不能給咱也幫着買上一些?”
最重要的是這樹不佔地。現如今大家家家戶戶門前屋後的空地可都細細開墾,就等老宋家的菜苗育好就種下。
別的果樹種下去太礙事兒了,可這橘子苗不大,應該還行吧?
大家三三兩兩討論着,然後又琢磨着:
“說是今年種地要不少人摘菜,也需要人手……就看他們現在全家上山打包菜那個樣,我估摸着今年挺缺人的……要不我就不出去打工了?”
旁邊也有人贊同:“我也不想出去了,年紀大了,一有檢查咱就礙事,好地方也輪不着。去年出去一年換了三五個廠,光跑在路上了。”
“哎,你們說是老宋家種果園種菜的,到時候會不會像那些市裡頭,搞什麼採摘活動啊?”
“要是真有的話,咱這兒弄個農家樂不知道行不行。”
“那估計夠嗆。人家吃老宋家的,不比咱這三兩下做的好吃?”
“那也不一定啊,”說話的人就琢磨起來:“總不能人人都往家裡領吧?山上食堂這會兒就兩個人忙,人太多了也收拾不過來吧。”
“我倒覺得有搞頭,你看宋檀她那個對象,聽說一年也能掙好幾千萬。還有她表哥,不都在村裡準備辦民宿了嗎?”
“要是不掙錢,他們搞這個幹啥?”
“那也不能瞎搞。我這手藝反正是做不成農家樂的,我就乾點兒活兒,掙點兒錢就得了。”
大家七嘴八舌,嘰嘰喳喳,各有各的心動。
直到有人看了看時間:
“喲!12點了,咱得收拾收拾去吃飯了。”
“行。”
幹了一上午體力活兒,大夥兒都有些餓了,這會兒麻溜的帶上自家的農具就往食堂走。
一邊兒還問道:“下午應該就用不上咱這些鋤頭鐵鍬吧?”
“用不上,聽說下午是把空出來的菠菜地重新翻一下,灑個肥……”
“那行,等會兒吃完飯了把這些傢伙事兒拿回去,收拾收拾睡一覺。”
是得睡一覺。
他們的菠菜田還沒剷出多大面積呢,特意囑咐了讓晚點兒來的。
大家三三兩兩扛着鐵鍬,拿着鋤頭耙子的,熱熱鬧鬧朝着山上食堂走去。
……
村裡如今連老頭老太太都上工,自然沒有一個人能回答白大廚的問題。
他拿着手機不停的看着回放,企圖找到羣裡頭的地標建築。
終於!看到了老宋家的白色小別墅!
這會兒走了好一陣子,看見有個小賣部,趕緊就直接進去問:
“老闆,這家怎麼走啊?”
小賣部的人正刷着顫音呢,拿過手機一瞧就漫不經心說道:
“順着這條大路直走,看見竹林了拐彎兒過去就是了。”
想了想又擡起頭來好奇的看着他:“你是送樹苗的還是打包菜的?”
白大廚心裡一陣憋氣,此刻抖了抖自己的昂貴外套:“都不是,主要是來想談個合作。”
“哦。”
對方打量他一下,心想這人比之前來的那幾個來談合作的態度可差多了。
“那你趕的有點兒不巧,他們家現在正忙着呢,估計沒時間談。”
多稀罕呀!賣菠菜一天賣了5萬多斤,全村老少都拉過去了。
如今村裡沒上工的怕不是隻剩下自己。
唉,守着這個小賣部,錢沒掙多少,倒真心耽誤了好些個打工機會。
白大廚一聽就更鬱悶了。
知不知道長樂居現在的菜價漲成什麼樣子了?
這邊菠菜明擺着好東西,竟然賣20塊錢一斤,還包郵?!
這家老闆真是半點生意頭腦都沒有。
不過也是,畢竟能跟他以前的師傅攪合在一塊兒的,之前他的想法就老套的很。
學個廚這不行那不行,這材料講究,那材料也講究……
嗐,現在快餐時代,誰在意那個呀?你把菜做出來不就得了嗎?
想了想,他又打起精神來:
趁這些菜還沒賣出去,自己得去看看嘗一嘗。要是質量好的話,20塊錢一斤他可以都收了,還省了郵費錢。
再不濟自己也還剩下一點兒面子情,菜往人家面前一擺,就不信不能賺一手差價!
想到這裡,他又問道:“村裡是不是還有位宋大廚?”
宋大廚?
老闆想了半天,最後才反應過來:“哦,你說宋檀她表爺吧?有啊,不就在他家嗎?你到底來幹嘛的?問東問西的,連包煙也不捨得買,真是的……”
白大廚卻沒感受到人家的不耐煩,此刻只自信一笑:
“他那個兒子這麼多年沒回來過吧?老兩口兒在村兒裡不容易呀!”
小賣部的老闆看了他一眼,默默翻了個白眼,不說話了。
——不說話不就是默認嗎?
白大廚也自信一笑,重新踏出門去了。
……
不過對方的路倒是指的對,順着大路一直走一直走……大冬天的,他穿着皮鞋呢,愣是走的腳底生疼。
這纔看到那一片竹林,還有竹林後頭隱約露出的白牆灰瓦小別墅。
白大廚現在真有點兒累,還有點兒狼狽。
他都養尊處優多少年了,出門兒都是有車的,如今倒好,幾十年沒回來,一是沒想到村裡現在變化那麼大,找不着路了。
二也是沒想到,怎麼原先記憶裡隱約很小的村子,現在走起路來那麼大?
不過這樣也好,把自己醞釀的滄桑憔悴一點。待會兒哭兩聲,師傅。就算不認爲自己多少也有個面子情嘛。人只要一心軟了,慢慢兒的關係不就能拉近了嗎?
白大廚扯扯。重新震了震一此刻精神抖擻的朝前出發。
倒是七表爺,正坐在那裡拿刀拍蒜呢,突然就覺得眼皮子一陣直跳,不由愣住了。
蓮花嬸剛好端着菜,見狀好奇的道:“他表爺,你咋了?眼睛弄蒜了?”
“有點兒……哎呦,這蒜頭可真夠勁兒!檀檀今年可得多種點兒蔥蒜什麼的,日常真少不了。”
他一邊兒說着,一邊兒刀板平拍,“啪”的一聲,恰巧跟外頭的一聲嚎啕重合起來。
“師傅啊,師傅!您這些年來受苦了。”
廚房裡的三人面面相覷。
就連七奶奶也好奇道:
“要飯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