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北側的虹縣戰火熾烈,李顯忠部已抵達勸降。
然而秦淮河上卻依然多少男子夜夜擁眠溫柔鄉。
夜裡寒涼,張浚倏然驚醒,起牀披上衣衫,站在院子裡望向北方,那裡,我大宋好男兒浴血奮戰,那裡,我大宋君臣望歸之地。
不知何故,張浚忽然想起那侄孫的話來,起於靈璧終於符離。
便越發覺得這夜寒涼透心。
想起了嶽鵬舉,不知道他當年,是否也和自己一般心境,這纔有了那首《小重山?昨夜寒蛩不住鳴》。
輕輕念道:
“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白首爲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絃斷有誰聽。”
知音少,絃斷有誰聽……
張浚無奈的嘆了口氣,望向臨安方向,上皇趙構恐歸之心昭然若揭,韓世忠那貨明白,自感無力迴天便致仕告老,落個鬱鬱而終的晚年。
你岳飛也明白,卻不屈服,最終背上個莫須有的罪名。
可嘆啊,嶽鵬舉,你若晚生幾十年,當今官家登基,以你之才,何嘗不能有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的那一日啊。
如今我張浚除樞密使,官家有意北歸,我大宋又是國力昌盛之時,雖再無嶽鵬舉,但這賀蘭山缺,我大宋雄師亦可踏得!
張浚忽然雄心萬丈。
於此同時的臨安,南宋史上最強中興之主趙昚,亦從淺眠中醒來,咳嗽一首,伺候在房外的謝盛堂便瞬間清醒過來,低聲問道:“大官有什麼吩咐?”
趙昚離了龍榻,在謝盛堂服伺下批了件披肩,問道:“什麼時辰了?”
謝盛堂估摸了下,“寅時了。”
趙昚喝了口熱水,坐在那裡怔了許久,才道:“盛堂,剛纔我夢見了嶽鵬舉……”
謝盛堂頓時愕然,良久才輕聲道:“大官這是心憂北伐,纔會夢見嶽將軍,好是好生歇着罷,靈璧大捷,北伐必然一帆風順,早遂了大官心願。”
趙昚笑了笑,甚是苦澀,“其實我何嘗不知,李顯忠邵宏淵之流難當大任,只是我趙昚朝中再無嶽鵬舉和韓世忠啊……”
謝盛堂沉默不語。
趙昚走回龍榻,腦海裡始終迴盪着那首滿江雪。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擡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給我趙昚一個嶽鵬舉,敢叫這大宋百官朝汴京!
……
……
是夜醉意醺醺。
李鳳梧從秦淮河畔回府,已近子時。
因有李鉅鹿護衛,李鳳梧倒是不懼又被人暗中刺殺,剛進西院,李鉅鹿就期期艾艾的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
斜乜一眼他,李鳳梧呼嚕着舌頭,“放!”
李鉅鹿便訕訕的笑:“小官人,昨日接到一封託人從武當山帶來的書信,灑家有點小事可能要麻煩一下小官人。”
似是擔心李鳳梧拒絕,李鉅鹿慌不迭伸出砂鍋大的手,舉起食指,用拇指掐着一截:“這麼一丁丁大的小事,對小官人來說就是舉手之勞。”
武當山來的信?
李鳳梧還道是化香火之類的事情,揮揮手,“好說,多少銀子?”
錢麼,不就是拿來收買人心的。
若能讓李鉅鹿對自己死心塌地,一千貫也可以。
李鉅鹿嘿嘿笑道:“倒不是銀子的問題,是灑家師兄打算遊方宣道,會到建康呆一段時間,如果可以,能不能讓他住在府上。”
旋即信誓旦旦的保證道:“小官人您放心,我師兄是方外之人,絕對不會給李府帶來麻煩。”
李鳳梧揮揮手,“這有什麼問題。”話音一頓,旋即問道:“你當初差點火燒真武大殿,你師兄竟然能保住你,他在武當山的地位不低吧?”
李鉅鹿嘿嘿一笑,“灑家師兄啊,可是天才,並不是武當山的本教道士,只是遊方路過武當,才呆了幾年,別說,武當山上下沒有不服氣的,都說他是真武大帝轉世吶。”
李鳳梧猛然酒醒,南宋,武當山,真武轉世……這尼瑪莫非是張三丰,可時間不對啊,張三丰的生卒有幾種說法,最近的一種也是1070年,但也說不準,萬一和耶律彌勒一般,是資料記載錯了呢?
急聲問道:“你師兄姓甚名誰?”
李鉅鹿撓撓後腦勺,不明白小官人爲何有這麼大的反應,老實答道:“師兄有兩個名字,據他說本姓葛,名長庚,不過現在大家都叫他白玉蟾。”
不是張三丰啊……
李鳳梧略略有些擔心,待過了幾個呼吸,卻猛然一震,詫異的看着李鉅鹿:“你師兄是白玉蟾?原名葛長庚?”
李鉅鹿丈八合適摸不着頭腦,小官人怎的如此反常,“是啊,灑家還會騙小官人您不成。”
深呼吸一口氣。
李鳳梧將初時激動壓抑下去,陸游周必大米友仁都見過了,辛棄疾不久也會見到,區區一個白玉蟾算不得什麼,淡然說道:“那行,待他到了建康,讓他住在李府罷,我正好向他討教學問。”
畢竟是白玉蟾啊……
白玉蟾,道教全真南宗祖師,南五祖之一。
白玉蟾天才橫溢,慧悟超絕,爲文制藝,無所不能,詩詞、書法、繪畫、散文、論文,無不舉世矚目。在世96年,傳世1000多首詩詞,十二歲舉童子科,諳九經,能詩賦,長於書畫。遂篤志玄學,別家遍訪名師,苦志修煉,參遊各地,於惠州得遇泥丸真人,扔歸羅浮,授以金丹火候之法,後居廣東省海豐縣蓮花山得道,稱爲瓊綰紫清真人。
他的《無極圖說》,與周敦頤的《太極圖說》交相輝映。
白雲黃鶴道人家,一琴一劍一杯茶。
羽衣常帶煙霞色,不染人間桃李花。
這幾句便是白玉蟾道情的真實寫照,堪稱大風|流之人物。
這貨不是最出名的道家人物,也不是最出名的詩人,但他是道教人物中最傑出的詩人,是詩人中最著名的道家,是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的道宗仙詩大家。
總之一句話:他的傳奇性並不比張三丰差。
這樣一位人物要來建康李府,李鳳梧當然歡迎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