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激勵士兵和壯丁,叛軍將領更是揚言,若是攻下臨安,允許士兵自行活動三日,除朝臣、王公和皇室,其餘人皆可由他們處置——
這當然是激勵的手段。
臨安當然不能被屠城,李道心中明白,叛軍首領也明白。
甚至大部分士兵也明白。
畢竟咱們的名義是清君側,而且咱們之中有個恭安郡王,功成之後他是要接掌臨安的,總不能接手一座空城——尤其是人口上百萬的臨安。
屠城怎麼看都不現實。
但是可以在臨安搶錢搶女人啊!
在叛軍士兵的眼中,臨安就是個人人皆富賈,滿街盡美女的天堂,可以搶錢搶女人,還能有軍功,誰不爲之熱血沸騰?
而徽州,便是攔在他們面前的最強攔路虎。
欲下臨安,徽州是必取之地。
若是繞過去,就會把後背留給地方,這是兵家大忌,何況徽州兵馬並不少,還是當朝太子親征,就是李道也不敢掉以輕心。
……
……
趙愷來到徽州時,徽州兵馬早已齊聚。
負責將領是西府三衙中,侍衛親軍馬軍司簡稱侍馬衛的都指揮使王捷,亦是天武騎軍統制;以及侍衛親軍步軍司簡稱侍步衛副都統制,捧日軍統制柳興祖,以及神衛軍統制趙希。
趙愷抵達徽州第二日,叛軍兩路兵馬,也一左一右來到徽州。
同時發出了勸降信。
王捷、柳興祖、趙希三人讀過勸降信後,皆看向趙愷。
大家心知肚明,既然太子了,當然不可能投降。
太子當然不會將江山拱手讓人。
只是趙愷的神色讓三人心裡打了個咯噔,緩緩伸手,將那勸降信撕成碎片,臉色沉重的道:“諸位將軍或還不知曉有些事,我也不瞞你們了。”
三人心裡一沉,發生了什麼?
趙愷沉默了一陣,才輕聲道:“叛軍準備充分,在起事之前,就有細作和死士潛伏在臨安,我出發之前,臨安就發生了暴亂。”
臨安暴亂?
三人面面相覷……究竟是什麼暴亂,按說應該鎮壓下去了,但是太子的神色着實讓人心裡難安。
趙昚神色悲痛,“三位將軍的府邸,也是暴亂中心之一,不幸的是,王將軍你那位德高望重的老父親,被死士刺殺在書房裡,柳將軍你那個聰明伶俐必將高中一甲的愛子,也不幸遇難,趙將軍……”
趙愷實在說不下去了,聲音帶着哽咽。
王捷和柳興祖瞬間呆滯。
趙希臉色慘白,“太子殿下,我家怎麼了,是不是我妻女……”
趙愷沒有說話,等於默認。
這種事情,太子不可能說謊!
趙希驟然渾身失去力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片刻後,王捷倏然怒吼,“我不信!”
趙愷沒有說話,只是眼裡淚光晶瑩,沉默了許久,才道:“三位節哀。”
柳興祖忽然笑了起來,慘笑。
哀莫大於心不死。
自己那個兒子,自小聰明伶俐,及冠之前自己厚顏無恥的請求下,素有文壇盟主之稱的周必大才將其收爲學生教導,不說必中一家的文才,就是依靠自己給他鋪下的路,未來也將極盡輝耀柳家。
然而,一切都沒了,一切都成了鏡花水月。
坐在地上的趙希慢慢的爬起來。
堅定的爬起來。
目光之中沒有光彩,只有絕望和堅毅。
毀我家者,必死!
握住腰間佩劍,安靜的說道:“但請太子下令,我等將以無畏之心,勢殺叛軍,以慰家人在天之靈!”
這樣的人,纔是最可怕的人。
因爲他已經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不會再懼怕失去任何所有。
被這樣的將軍率領的軍隊纔是最可怕的軍隊。
柳興祖笑着笑着,已是滿臉淚水,嗆的一聲佩劍出鞘,苦笑着道:“可憐的孩兒,爲父必然讓叛軍的頭顱,在你墳前堆京觀!”
王捷最爲沉默卻也最爲驚恐,因爲他的臉色已經扭曲,握劍的手青筋暴突,只是說了一個字。
殺!
殺盡叛軍!
趙愷心裡嘆了口氣,暗暗自問,鳳瞻啊,你這一計雖然有用,激起了這三位將軍必殺死戰之心,但這件事將來若是被發現,你將如何自處?
且不說青史留惡名,就是這三位將軍也不會放過你啊。
王捷之父,柳興祖之子,趙希之妻女盡死於德雲堂死士之手啊!
不僅這三人最在乎的人死了,衢州那邊,神衛軍、龍衛軍的統制副都統制們甚至幾位都虞候,他們最在乎的人,皆已在那場暴亂中橫死。
而這,都是李鳳梧的手筆。
趙愷又想起出發前那一夜李鳳梧的話。
“我們經不起失敗,你們必須在徽州、衢州守二十日,只要二十日一過,叛軍必敗,所以你和虞允文都必須死戰,你倆我不擔心,我擔心的是三衙和禁軍中的那些將軍統制……他們有沒有死戰的決心?”
“叛軍一路東進勢如破竹,氣勢正盛值巔峰,如果禁軍將領都沒有死戰之心,你和虞允文也徒呼奈何,那麼肯定守不過二十日,可是我們輸不起,所以,我們必須讓這些將領生出死戰之心。”
“有道是哀兵必勝,所以,必須不走尋常路。”
“這個惡名,你是要當天子的人,背不起,也不能背,那麼我李鳳梧來!”
“這千古罵名,我來背!”
“但願得一日,若是事發,殿下能保我妻兒老小,我李鳳梧無足懼哉!”
那一刻的鳳瞻,讓趙愷覺得既是佩服,又是驚恐。
更多的是感動。
爲了自己,鳳瞻幾乎是付出了所有。
鳳瞻,若那一日,我即便是拼掉天子的位置,也要保住你。
沒了你,誰陪我喝酒……
而且,他沒有白白付出。
眼前的三位將軍,已生出死戰之心,那麼……徽州必守!
趙愷拔劍,慷概激昂,擊節而歌:“誰說兵鋒無情,男兒盡死豈無情?誰說戰鼓催婦淚,安後定心望夫歸;誰說書聲弱驚雷,稚子書卷染父劍!三尺青鋒,守我家園安,吾當往無前,一戰定江山!”
王捷沉默着擊劍趙愷,“請戰!”
柳興祖哈哈大笑着擊劍,“請死戰!”
趙希眼神只剩下絕望的枯寂,握劍的手依然在顫抖,聲音裡帶着萬世的憤怒,擊劍,“請以吾劍死戰!”
其餘護衛熱血沸騰,齊齊拔劍,“死戰!”
聲入雲霄。
大風起兮。
神州大地處處見白骨,日月無光……
徽州城下,屍積如山。
無數男兒赴死難。
吾等血肉之軀在此,無所畏懼!
戰。
請戰。
請死戰。
劍與血的悲歌,日夜在徽州城的上空激盪。
三尺青鋒劍,守我家園安,吾當往無前,一戰定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