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日,臨安風雨大作……
黑夜裡的臨安,宛若巨人一般矗立在江南水鄉里,‘陰’沉沉的壓在大地之上。
只聞風雨聲,不聞讀書語。
若是俯視臨安,會發現即使風雨大作,依然有無數處燈光點點。
尤以青雲街爲甚。
青雲街本就雲集了臨安大半的權貴。
今日下午臨安發生的大事,一傳十十傳百,雖然都是不明真相的吃瓜羣衆,但畢竟是秘書少監李鳳梧的住所被皇城司搜查這種敏感事情。
湯思退的相公府邸中,書房裡燈火輝煌。
已過不‘惑’多年的湯思退,如今眼神不太好,需要燈火通明才能看書。
窗外風雨打着院子裡的芭蕉樹上,窸窣作響。
夏日的煩悶一掃而空。
湯思退看了看手中的那張紙條,面無表情的放到燭火上燒成灰。
沉默了一陣。
心裡思緒萬千。
今日在公事房裡,就感覺有些不對勁,回到府上才得知,皇城司龍大淵和曾覿去搜查了李鳳梧的梧桐公社。
對於李鳳梧此人,湯思退已漸漸重視。
尤其是鹽官鎮那個局,自己都以爲他必死無疑,最後竟然活着回到了臨安。
如今更是在大宋朝堂越發耀眼。
只是湯思退有點‘迷’茫,爲何官家會對李鳳梧下手,這完全不合常理,直到看到了剛纔那張字條,才明白其中的曲折。
也是作死得可以。
推背圖也敢藏在府上?
對於推背圖,湯思退也有所知悉,甚至當年也看過一二,不過自從走入臨安朝堂後,就不再沾染這些東西。
既是臨安爲官,在皇城司和鐮子的監視下,中樞重臣家裡藏這東西,不是作死是什麼?
只是湯思退有一點不明白。
李鳳梧是官家謬讚的雛鳳,也是張浚、陳俊卿等人青睞的晚生,他怎麼會粗心到這個地步,這完全不合常理。
他要是行事這般輕浮之人,又怎能走到今天?
湯思退長出了一口氣,微微笑了笑。
不管怎麼說,這是個機會,如今朝中主戰派勢力日大,自己作爲主和派最後的頂樑柱,必須在官家那裡表現一番。
所以得找個契機,就此事大做文章。
當然,絕對不能將推背圖這個東西掀到人前來,能在垂拱殿解決最好。
目前,還得繼續觀望。
只是湯思退不知曉的是,在他書房上面的角落裡,一個黑衣人靜靜的臥在瓦面上,透過微細的一道縫,默默的監視着……
……
……
翰林學士承旨,周必大亦是夜不能寐。
索‘性’起身,在夫人詫異的眼光中離開臥室來到書房。
周必大是剛正之人,沒有那麼多的心思去經營‘私’下的眼線和關係,是以並不清楚皇城司搜查李鳳梧梧桐公社的真相。
他憂心的是,李鳳梧肯定犯了什麼大錯。
否則以官家今時對他的寵愛,怎麼可能縱然皇城司如此對他。
可惜自己愛莫能助。
盯着窗外的風雨,嘆了口氣。
這小子究竟犯了什麼事,需要動用到皇城司?
黑暗裡風雨飄搖,周必大看不見的地方,一道黑‘色’影子靜悄悄的貼在石下,渾然一體。
……
……
今夜風雨的臨安裡,知曉事情真相的不多。
僅有張杓、柳子承、皇甫坦、李鳳娘、趙惇、趙愭、龍大淵、曾覿、謝盛堂、趙昚以及剛得到消息的湯思退,當然,還得加上三人。
莊閒、李鳳梧和李鉅鹿。
其餘人都如周必大一般,茫然的很。
比如此刻兵部‘侍’郎韓侂鏘就在家中,和弟弟韓侂冑一起對燭長坐。
“小胄,你和李鳳梧關係不錯,可知曉是什麼事?”
韓侂冑苦笑,“長兄,那是你覺得關係不錯,實際上李小鳥這傢伙時刻提防着我,今天的事情,我也莫名其妙的很,怎的李小鳥忽然就失寵了,怎的官家會讓皇城司忽然去查他呢?”
和所有人一樣,韓侂冑也以爲皇城司去梧桐公社是官家授意,哪裡知曉這是皇城司龍大淵和曾覿兩人的先斬後奏。
韓侂鏘嘆了口氣,“爲兄就是擔心你被牽連,也怪我,當初就不該建議你和他親近。”
韓侂冑卻倏然正‘色’,“長兄絕對沒有看錯!”
韓侂鏘愣了下,“什麼意思?”
韓侂冑道:“小弟和李鳳娘關係很好,但這並不代表小弟就被李鳳孃的言語‘蒙’蔽了,從認識李小鳥這貨開始,他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慮,所以這一次,小弟覺得很反常。”
韓侂鏘眼睛一亮,“反常必爲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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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侂冑點頭,“所以我覺得,這一次皇城司查李鳳梧,很可能只是個引子,最後恐怕還是要落到爭儲上面去。”
韓侂鏘沉默了一陣,“不管怎麼說,小心爲上,真出了什麼逆天大事,姑媽也護不住咱們兄弟。”
韓侂冑道:“我知曉的。”
韓侂鏘看了看窗外的風雨,忽然壓低聲音,“這事如果李鳳梧能化解,或者說有其他出人意料的結局,今後你就認真和李鳳梧‘交’好,李鳳娘那邊多敷衍就行,這也是父親的意思。”
韓侂冑也瞟了一眼窗外,微微點頭。
父親畢竟是一軍節度使。
掌管一軍的軍備,算是武臣,果然還是更看好在宋金二次大戰之中大放異彩的慶王趙愷——縱然是降爲慶郡王,父親顯然也依然看好他捲土重來。
韓侂鏘和韓侂冑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
院子裡風雨遮掩下的黑暗中,就在窗下的水池邊上,一個黑衣人緊緊貼在水面石壁上,兩兄弟之前的對話都落在了他耳裡。
只有最後幾句沒有聽清楚。
臨安青雲街,幾乎每一位朝堂重臣的府邸裡,都潛伏着有黑衣人。
只不過這些黑衣人的身份,卻不盡是皇城司的高手眼線。
而這樣的情形,並不侷限於朝堂重臣。
朝散大夫,職顯謨閣待制錢端禮的家中,亦悄然潛伏着一位黑衣人,這位黑衣人比較異常,戴了個面具,如一尊化石一般潛伏在錢端禮書房前的假山裡,融爲一體。
任由雨水滴落在身上。
同樣,這樣的一幕也發生在皇親國戚郭家一些在朝中擔任要職的人府中。
這一夜的臨安,蟻賊橫行。
這一夜的臨安,風雨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