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梧的心頓時一勁兒往下沉。
臉色瞬間刷白。
看着那水缸,又看着那兩塊堅冰,“官家要賜死於我麼?”
完犢子了。
只是總覺得哪裡不對,還沒聽說賜死需要堅冰的,水缸倒是聽過,做人彘嘛……一想到這,李鳳梧頓時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一看李鳳梧嚇得夠嗆,謝盛堂卻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伸手做出請的手勢,“若是還想建康李家的安寧,李少監就請吧。”
李鳳梧貌似是真的嚇住了,腳一軟,差點癱倒在地,強撐着身體,卻發現謝盛堂嘴角帶着一抹隱隱的笑意,心中頓時有點活絡。
應該不是賜死吧……
走到水缸邊,皺眉,“這是要溺死我麼?”
謝盛堂終於忍不住,哈哈一笑,“大官說,你頭腦發熱,給你降降溫,倒沒想把你賜死了,大官還等着你帶領那個龜兒子宗平拔刀叩開封,還等着你帶他去朝汴京,嗯,大官還說,等他一手打造出盛世,看你怎麼翻雲覆雨改變歷史吶。”
這都是自己醉酒說的話?
李鳳梧心中猛然警鈴大作,弱弱的試探問道:“謝都知,我還有沒有說過一些其他的話?”
謝盛堂回想了一下,“倒是有。”
李鳳梧啊了一聲。
謝盛堂問道:“說起這倒是要問一下李少監,何來的乾淳盛世一說,又何來的崖山之後滅中華?兩世爲人又是什麼意思?”
李鳳梧心裡咯噔一跳,顧左右而言其他,“大概是胡話罷,話說,官家讓我怎麼清醒?”
謝盛堂知曉李鳳梧不願意說,也不爲難他,笑道:“請你泡個冰水澡,沒有半個時辰不準起身,李少監,請吧。”
李鳳梧聞言無奈的很,趙昚這招也夠陰損的。
自己剛大醉酒醒,就讓自己泡冰水裡,能不能清醒我不知道,但是肯定要留下後遺症的。
但這是官家旨意,自己不能違背。
若是連這也要抗旨,那纔是真的不想活了。
只好苦笑着爬進水缸,謝盛堂招呼了一聲,那兩個小太監便奔進來,將兩塊大堅冰小心翼翼的放進水缸裡,恰好淹到李鳳梧脖子上。
李鳳梧入水之後,頓時感激的看了一眼謝盛堂。
水是熱水。
加入堅冰之後,但也要不了多久會變成冰水。
也不知道謝盛堂會不會通融自己。
謝盛堂揮揮手,兩個小太監心知肚明,立即又離開了書房,甚至走出了聽雪院,在杜仲卿的招呼下,吃着美食嘮嗑去了。
謝盛堂坐下,“滋味如何?”
李鳳梧齜牙咧嘴,“凍成狗了。”
水確實有點冷了。
謝盛堂哈哈大笑,雛鳳凍成狗了,大官若是知曉,肯定會笑得很燦爛,於是不再言語,只是安靜的看書。
李鳳梧蹲在水缸裡,也開始思索。
自己醉酒後肯定說了些不好的話,但趙昚並沒有遷怒自己,至少這個處罰,看起來更多的腹黑的教訓,處罰的意味反而很少。
又想起陳康伯之死,不知怎的,經過一場大醉,又泡在水裡,先前那種要先天下而後自我的情懷竟然淡了許多。
於是自嘲的笑了,得了,我還是做不了範文正,只能做一個先顧父母雙親如花美眷和兒孫的小人,再想法做一個爲君王治國,爲百姓謀福祉的官罷。
天下是姓趙那傢伙的,家卻是自己的,命也是自己的。
但不管怎麼說,自己要做一個正直的大宋官員,不求如陳康伯一般死於朝堂,至少百年之後可以告訴兒孫,老子這一生對得起天下。
正思忖間,杜仲卿帶了兩個奴僕,吭哧吭哧擡了熱水過來。
默不作聲的將有些冰冷的水舀了一半出來,又倒進熱水。
李鳳梧感覺好了許多。
嗯,貌似就是普通的泡澡了。
這一幕謝盛堂彷彿根本沒看見一半,只是安靜的看書,眉頭都不擡一下。
李鳳梧暗暗感激。
泡着也無聊,於是悄然問道:“謝都知,你覺得陳相公能得到一個什麼美諡?”
謝盛堂擡起頭,“陳相公一手打造了採石大捷,論起政功,就算是諡文正也是當得起的,但大官登基不過兩三年,便追諡陳相公爲文正,恐怕有些不妥,卿以爲,大概文忠或者文恭。”
李鳳梧點頭,“那應該是文恭沒有跑了。”
也不錯了。
文正,文忠,文恭。
好歹也是文臣諡號中的第三位,要知曉整個南宋朝上,都沒有諡號文正之人。
兩宋諡號文正,一共八人:李昉、范仲淹、司馬光、王旦、王曾、蔡卞、黃中庸、鄭居中,全出自北宋。
陳康伯當然比不上范仲淹之流。
而兩宋諡號文忠的,有王堯臣,江萬里,周必大,真德秀,徐誼,陳堯叟,張九成,張世傑,張商英,蔡齊,富弼,歐陽修,蘇軾。
陳康伯僅一個採石大捷拿的出手,要追諡文忠的話似乎資格也稍微有點薄弱。
文恭便最爲恰當。
而且歷史也確實如此,陳康伯死後,贈太師,諡文恭。
還有一種說法,陳康伯死後,直到慶元年間,他才配享孝宗廟庭,改諡文正。
這個說法有,但可考的數據不多。
而且孝宗本來要擇日臨奠,但陳康伯的長子陳偉節拒絕了孝宗的這個恩寵,於是沒有在臨安祭奠,讓工部侍郎何俌護喪回到老家下葬。
如果沒錯,此刻陳偉節應該已經上奏呈辭絕祭奠一事了。
李鳳梧想到這嘆了口氣。
南宋啊……不愧是歷史上最讓人嘆惋的朝代。
有着不輸北宋的璀璨臣子,也有兩宋不輸太祖太宗的中興之主趙昚,可惜遇見了蒙古這個變態的位面之子。
半個時辰後,李鳳梧從水缸出來。
謝盛堂於是告辭。
看着謝盛堂的背影,李鳳梧長出了口氣,抹掉了心頭的擔憂。
趙昚那酒中有東西,自己第一口就喝出來了。
至於是什麼東西,自己並不清楚,但也只能硬着頭皮往裡鑽。
雖然酒烈,但也不至於提前兩碗的量就醉成那個****樣子,有一小半是李鳳梧裝的,確實醉了,但意識還是處於清醒狀態。
說的話也是故意而爲之。
這是一步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險棋。
如果成功,趙昚今後對自己將再無懷疑。
如果失敗,估計真要成名副其實的酒鬼。
但是以自己對趙昚的瞭解,李鳳梧喝到酒裡有點微乎其微的異味時候,心裡就已經思忖清楚:只要自己演技不露陷,這事必然成功。
趙昚以爲他坑了自己,恐怕沒想到是被自己利用了。
這件事水到渠成,順勢而爲。
李鳳梧都開始有點佩服自己的急智了。
尤其是罵趙昚他大爺的,和說他三個兒子是王八蛋,因爲這樣說,趙昚纔不會懷疑自己是假醉。
如果沒醉,試想誰敢罵趙昚?
有了這個鋪墊,自己後面說的那些表忠心的話,便重逾千鈞。
由不得趙昚不信!
所以……趙昚今後應該不會太頻繁的試探自己了。
李鳳梧在丫鬟的伺候下換了衣裳,當然,對這個丫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有意的勾搭視而不見,想上位也太心急了罷。
喝了杯熱茶,李鉅鹿回來。
帶來了一個很是讓人震驚的消息:朱茂才死了。
就死在朱家在臨安的大宅裡。
被一刀封喉。
李鳳梧聽到這個消息,久久不能平靜,柳子承下手還真是狠得讓人沒話說,朱茂才一死,上元大火案就只有兩個人知曉真相:他和柳子遠。
但都是柳家人,豈能說出真相。
趙愭這下又要費一番功夫了。
李鉅鹿弱弱的問道:“小官人,我們還回建康嗎?”
李鳳梧瞪了他一眼,“捨不得徐眉嬌?沒事啊,我們可以邀請她去建康做客啊,反正六扇門近期也沒事,而且可以讓她遠離這個漩渦。”
幹嘛不回,今天泡了半個時辰的冷水,正好有藉口請假,不信趙昚不準。
況且趙昚這兩天要忙成狗。
吳璘請辭,陳康伯去世,哪有心情管自己,自己上個請假的奏呈,估計他看都不看就準了,呃,這樣的話自己要不要多請一兩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