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明明醒來呆呆地盯着破舊的屋頂一會, 頭暈炫目的感覺讓他微微蹙眉，他想起來自己暈倒前好像見到兩個月前那個教自己刷馬的灰衣男子救了自己。
想來真是背運，自己明明都當爹的人了, 偏偏手無縛雞之力, 長相女氣不說, 這一身白皮讓他煩惱不堪, 越是曬太陽越是白皙。
有時會遇到好男風的客人糾纏, 倒是沒出什麼事，哪知今日遇到這混不吝的竟是走江湖的，自家被糾纏不過甩了那漢子一耳光, 竟然被他暴打。
也不知掌櫃的如何了，店鋪裡的桌椅板凳砸了不少。想到這裡, 郭明明心緒不穩起來, 胸口頓覺氣悶, 咳出一大口淤血。
“郭子，快躺下！唉, 造孽呀，吐了這麼多血。”
掌櫃把端來的藥放在牀頭圓凳上，一臉心疼地看着這可憐的夥計，幾次欲言欲止的。
郭明明餘光看到此處，喝藥的碗頓了一下, 閉閉眼睛, 顧不得燙嘴, 猛的一口將餘下的藥汁喝完。
掌櫃的接過碗, 嘴巴張開又閉上, 轉身走了幾步，終是狠下心悶道：“郭子, 你今日雖是有貴人相救，但那癩子頭是跑江湖的，叔這店小惹不起這幫子人呀。如今店裡桌椅板凳砸壞不少，也不要你賠了，你待好些另謀個出路吧！”
說完轉身既走，也不停留，就怕自己聽到郭子哀求又心軟留人，自家是真的惹不起呀。
郭明明愣了一會神，默無聲息地淌出兩行眼淚。
李福自門外進來，見牀上的郭明明神情惶惶然正默無聲息地流淚，也不出言相勸，反而直接牀邊坐下，拍拍他的被子道：“掌櫃的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是如何打算的？”
郭明明半晌沒出聲，正在李福不賴煩的時候，悠悠地帶着甕甕的鼻音道：“如今遇到這禍事，我也不知怎麼辦好了，我上月纔給岳父寄去工錢，還託口信告訴他們這幾個月不回去，如今掌櫃的趕我走，我竟不知往哪裡去好。”他抹把眼淚，又急急拱手道：“還沒謝謝恩公搭救的大恩，郭明明給您叩頭。”說着便要掀被起來。
李福一把摁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若是真想報恩，自然有法子。”郭明明被這挨的過近的眼睛盯的有些臉紅，便偏過頭去。
李福看着他耳垂紅暈漸深，嘴角不禁微翹，溫聲道：“我是路過此處要回京都，既然你如今沒個差事，不如跟隨我一起上京，我算是僱傭你做個跟班吧，做些擡擡洗洗的活計，你看如何？”
郭明明只覺這人眼神過於熱烈，下意識裡想躲避開來，可又想到若是這樣回家，面對娘子和岳丈，還有那夜晚的房間。。。。。便狠狠心答道：“那就多謝恩公了，只是我這身上怕是要耽誤幾日。”
“記住，我叫李福，你可以叫我李大哥，也可以叫李福，就是別叫恩公，我可不是什麼大善人。”
因着在牛頭鎮耽誤了幾日行程，李福要趕在下月中旬到達京都，卻是有些緊張了，不得已只能日夜兼程，有時還要野外住宿。
不管趕路多急，郭明明從不多一句嘴，李福說什麼便是什麼，總是不停歇地忙着撿柴做飯，趁着空隙洗衣裳。
李福隔着篝火看着正忙着烤乾衣裳的男人，腦海裡卻是許多年前那個瘦弱稚嫩，一同高談闊論‘北海有鯤一鍋煮不下’的肆意少年。明明心裡知道不是同一人，腦海中的人臉卻是換成了面前這個男人的面孔。
如今那男人正對着自己喜滋滋地笑道：“李大哥，這衣服幹了哎，這松木烤的竟然有股子香味，不信你聞聞！”
李福故意裝着不信，道：“烤乾的衣裳還不是煙熏火燎味，難聞着呢，你蒙我。”
郭明明氣鼓鼓地忙舉着衣裳繞過火堆，非讓李福湊上去聞聞，眼神爍爍地等着，
他本是剛到行冠禮的年紀，眼神卻仍舊純淨，純淨得讓李福心裡打顫。
“郭子你有二十了吧？”
“剛過，怎麼啦？”
“那你有字嗎？”
“李大哥，你說的字那是讀書識字的人才配有的，我目不識丁哪會取字呀。”
“那李大哥給你取個字，就叫子美如何？”
“郭子美？好吧，李大哥你取的肯定是極好的。”
“子美！”
“哎！”
“郭子美，你的兒子，以後也當我兒子如何？”
郭明明詫異地看着李福，李福目光並不躲閃，道：“你上次不是見過與我一起投店的人嗎，那胖些的是我主子，我是燕王府的外事太監。”
郭明明雖是聽說太監，可是並沒在心裡有過只見影響，他想起店鋪之前閒漢們的議論，不光不自覺地望去李福的胯/下。
李福並無尷尬，裝着一臉悽然地道：“我是無根之人，只怕以後沒人送終，只能做個孤魂野鬼了。唉。”
郭明明本就善良心軟，只恨自己口笨不知如何安慰，慌不擇言地承諾道：“李大哥您放心，以後狗蛋就是您的兒子，我讓他給您送終！真的！”
李福雖是手掌掩面裝着傷心，聞言嘴角翹起，臉上掛着一絲得意的笑。
過了半個多月終於到達京都，李福也徹底打聽清楚這憨萌的底細，連他畏懼與女人獨處都知曉了。
李福心裡暗喜，自己貼錢哄着郭明明在自家開的店鋪裡當差。
郭明明賺的工錢比以前多許多，想着雖然離家遠，遇到李大哥這樣的好人，也是因禍得福了，更是賣力地當差。
這麼過了兩年多，突然一日他收到一封信件，又不識字，忙尋街頭擺攤寫信算卦的給念念。
“客官，你這封信是個常給您帶信的老鄉叫王二強寫的。”郭明明忙點頭，疑惑地想王二強爲啥給自己寫信，就聽算卦的接着道：
“信上說，他前些日子回鄉，聽說你娘子病死了，岳丈和你兒子出去找你，一直沒歸家。”
“啊，後面怎麼說？”
“後面？後面就完了，沒啦！”
“我兒子沒了？”
算卦的看着眼愣愣的客人，忙道：“不是人沒了，是信寫到這裡沒啦！”
郭明明這才反應過來，轉身要跑，又想起來自己沒給錢，忙從懷裡抓來把銅錢給攤主，又想起來信沒拿，抓起便走，走着走着就跑了起來。
因着李福不在京都，郭明明直接跟掌櫃的告假，留下口信，便心急如焚地連夜往老家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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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聽聞門房傳話道個姓郭的來找，急往門外跑去。瞬間就看到坐在門檻上，衣衫襤褸，風塵僕僕的郭明明。
“李大哥，你可要幫幫忙我，嗚嗚，我家破人亡了！”
“李大哥肯定會幫你的！慢些說，你這是怎麼了。”
“嗚嗚，我岳丈先前帶狗娃去牛頭鎮尋我，人沒找到，自己病死了，狗娃也不知所蹤了，我打聽了許多地方，被人騙來騙去，還是找不到頭緒。”
“你彆着急，把你打聽到的細細說與我聽，我派人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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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尋快一年後，李福終於得到準確消息，狗娃被賣到京都了，只是這人海茫茫，找一個賣身的僕人，怕是還有些麻煩，若是在外面跑腿的倒是好找，就怕是在大宅門裡當差的，出不來門，倒是麻煩了。
瞧着哭得嚶嚶的郭明明，李福只得找乾爹幫忙。
劉明掂着蘭花指點着李福的鼻子道：“你巴心巴力地對那小子，就怕你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話雖這樣說，劉明終究捨不得看乾兒子那癟嘴鄒巴巴的慫樣，燕王的貼身大太監自然是手段多，沒多久便打聽到了。
“你說的那孩子被賣到一個小戶人家，好像那家在學子府附近開了家生意紅火的麪館，你讓那姓郭的自己去挨家找找吧！”
郭明明喜極而泣，當下便要去找，又怕自己認不出兒子的模樣，畢竟過了好幾年沒見了，又吶吶地背誦兒子的長相特徵：“右手胳膊那裡有個燙傷的疤，是那年過年，他調皮玩火鉗子被燙傷的，蛇信子模樣。。。。”
好在狗娃命好，遇到的也是好人，留下兩錠銀錠後，郭明明帶着兒子住進了李福的外宅，自從那日兩人喝多酒躺在一張牀上後，互相之間的窗戶紙也捅破了，便這麼住在了一起。
如今加上兒子也算是完整的一家人了，年長自己五歲的狗娃娘雖然貌醜，對自己確是一直姐姐般，只是自家生來懼怕和女人同牀，倒是害了狗娃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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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郭明明在家久等狗娃不到，便出門找尋，被一黑衣人請到一處偏僻處，被告知“太子見你兒子，頗是喜歡，留在東宮當個小廝了。”
他見郭明明驚懼到不會說話了，便附耳低聲囑咐了一番，又正色道：“若你辦好這事，你兒子自然以後飛黃騰達，太子知道你兒子與張探花相識頗深也有意栽培，你只要辦好這件小事就行，旁的自然有別人接手。”
郭明明渾渾噩噩地回去，不敢告知別人，李福在燕王府裡忙，好些日子沒回來。他沒人商量，自己枯坐在家中整整一晚，最後下定了決心，梳洗一番，藏好那黑衣人給的東西，便往燕王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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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是你！幫太子給燕王府帶了點東西？！”
“我是被脅迫的！他們藏了狗娃。我不得已的。”
郭明明瞧着怒目金剛似的李福，嚇得渾身哆嗦，腿軟的立要摔倒，又強自鎮定着。
李福嘆口氣坐下道：“此時你莫要說與第三人知曉，狗娃那裡也不要說，只是燕王如今已是癡傻，我又是燕王府的人，這輩子怕是離不開這府邸了，你既然與太子搭上線，便出府過安生日子去吧，待太子登基，想來狗娃將來前途定然不差，你再娶一房妻妾，當個有萋有妾的富家翁去吧。”
郭明明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直接上前狠狠給了李福一拳，氣笑道：“你我如今這樣，卻勸我找妻妾？你要是真心，我便如你所願！”
李福擦擦嘴角的血跡，並不做聲，郭明明氣的便衝出門去。
少傾，有人‘噔噔瞪’地闖進來，一雙熟悉的青布皁靴停在李福面前，“你招惹了我，如今想趕我出去，怕是不能！既然在燕王府不愁吃喝，您便受累帶着我一道享享福吧。”
李福抱緊眼前人，把臉深深埋在那人胸膛，嘴角緩緩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