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了周其成如今狀態的緣由,徐方旭心中也是燃起了一絲希望,卻是想着能否喚回周其成的善良一面,要他顧念着同門情義,顧念着天下蒼生,渡人渡己,將這彌勒教徹底轉變。徐方旭曾聽長生老人說過,邪道中人自身心性入魔,卻是無時無刻不受着八苦蒂的折磨,比之尋常人要苦惱許多,又是由苦惱進一步入魔,以至於越陷越深,難以自拔。
就像周其成這般,雖是自己練成了高深武功,境界甚至不在先前的長生老人之下,又是坐擁一個教派,守着萬千信徒膜拜供奉,自封爲行走於人世間的真神,可謂是榮耀顯赫,實在不是尋常人所能比擬。可就是如今這般狀態,卻是叫他依舊不能安享一切,卻是無時無刻不想着長生老人一門,不想着徐方旭和孫向景,每每想起這些,又是感覺無名憤怒,困擾自身,心緒紛亂,每每不能自拔,卻是飽受折磨。
佛家說天人也有五衰,其中之一便是“不樂本座”。周其成如今這等狀態,倒也真如他自己所宣稱的一般,宛若天人一般,卻是難逃這五衰的結局。
想到此處,徐方旭便要開口,勸說周其成棄惡從善。周其成卻是搶先一步說道:“師弟,你看師兄如今這番基業,幾近席捲天下。一言既出,萬千信徒拜服。你可願意與師兄一道,共同執掌這彌勒教大權?待得今後時機合適,你便於師兄一道,一同將那趙氏拉下馬,你我重開天地,作那新皇,可好?”
徐方旭一愣,卻是想起彌勒教近年來的所作所爲。想來這周其成還是有着野心,佔有身邊之人不夠,還要佔有這天下。要是當今皇帝是個暴君,徐方旭倒也不介意出力討伐;可是趙禎自繼位一來,一直以仁治天下,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富足。這等盛世人間,徐方旭自忖換一個人作皇帝,也不能做得更好,自然不會願意。
更何況他熟讀史書,知道每每改朝換代,最終遭殃的都是尋常百姓。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一將功成萬骨枯的事情,他卻是做不出來。更何況歷朝歷代,也沒有那個皇帝是靠着邪教起家,登臨九五至尊之位,無數邪教興起覆滅,最終還是貽誤自身。前朝太玄教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徐方旭又哪裡願意跟着周其成去經營這彌勒教。
周其成看其眼色,也就知道了他的心意,倒也不多強求,只是微微一笑道:“果然,師弟你還受着師父的仁義道德禮數轄制,不能隨心所欲,自我解脫。我原想若是你識趣,便省了我的許多功夫。如今你這般,卻是師兄也是無法助你了。”
說到這裡,周其成站起身來,微微一揮手,在徐方旭面前做了一個動作,口中說道:“師弟,師兄先前給你服下的那枚藥丸,可叫你看見了人間仙境所在?”
徐方旭當即一驚,已然明白自己怕是中了四師兄的什麼藥物。從彌勒教在南少林的表現來看,他們其實還是掌握着許多奇詭的藥方,也有好些是頗有些神效的,尋常人破解不得。
也是南蠻原本就是蠱術的一個重要流傳地帶,出了苗人之外,許多蠻人也掌握着一些蠱術上的神通。甚至厲害一些的,修爲只怕也只在杏妹之下,雖然沒有完整的傳承,但是千百年口耳相傳,也是實在不容小覷。而那《返生心法》,作爲南蠻遠古邪教遺留,武道其實平平,奇門手段卻是不少,對蠱術也有所記載,自成一路,與孫向景得傳自杏妹一脈的又有所不同。
還不得徐方旭反應過來,就見周其成一個動作,徐方旭立刻感覺到腦海之中充斥着無窮無盡的聲音,似乎有幾百幾千個人在他腦中說話,有些是控訴大宋朝廷攻上少室山的,有些是咒罵武林正道不齊心的,有些則是自哀身世,怨天尤人,凡此種種,叫人聽着心煩,又是不堪其擾。
原來周其成給徐方旭喂下藥物之後,便在一旁施展起了攝心術的特殊法門,一切種種,只爲將自己的思想植入徐方旭的腦海之中。思想一物,最是奇特不過,也是最難更改的。周其成使用的法子,卻是攝心術記載之中較爲高明的一衆,用神通和藥物結合,種下話語,讓這等描述宣泄話語時時刻刻響徹受術者的心頭腦海,時間一長,受術者心智自然會發生變化。
人的肉身意識起源,一直都是諸多流派探尋的終極奧秘。道家以老子的《道德經》爲基礎,認爲人的意識起源於冥冥昭昭之中,虛無縹緲之處,乃是一點靈光閃過,自然凝聚成意識流傳。而《返生心法》原是南蠻邪教遺留,南蠻自古都是自然神和先祖崇拜,卻是認爲人的意識來自於神明的啓發,是祖神在腦中低語,引發靈智,自然形成自我意識。
這種理論,雖是無從考證,不過從其中分化而出的神通手段,卻是得到了千百年來歷代人實驗的驗證,證實其的確可以啓發心智,進而改易,若是原主本身意志堅定,甚至可以在同一副腦海之中重開天地,另立意識,抹殺原本所在。
這也就是崑崙山雪輕羽之所以弒殺自家師尊,隨後投身彌勒教,行爲舉動反常,記憶經常斷裂的原因。周其成精通奇門遁甲之法,策劃又是周密無比,其實一早就潛入了崑崙之巔,藉着攝心術和崑崙的龍脈之氣,掩藏自己的行蹤。原本羽化真人也算是個不很強大的地仙,五感通靈,應該是能發現他纔是。只是因着身患疾病多年,自身又是閉關不出,周其成卻是躲過了羽化真人的耳目,在崑崙之巔潛伏許久,經常性對雪輕羽施展攝心術,日復一日,卻是在他的腦海之中培養了另外一個“自我”。只是雪輕羽自幼就在崑崙山上長大,不沾人間氣息,心思空靈,一時沒有被另外一個自我壓垮,還是堅持了許久,直到那日又受了彌勒教主王澤的催動,才終於迷失自我,徹底投身彌勒教。
攝心術的修行,箇中危險無比。人與人談話交流之間,甚至一個眼神,都能互相造成影響。正如長生老人所說,只要有靈有知,就難逃攝心術的作用,卻是就連施術者也不例外,自身意志也會受到影響,又是不能自救。時間一長,修煉攝心術的人多少都會心智不全,也是泥足深陷,難以自拔,難逃攝心術的威力。
周其成自己原本就是心智不太健全的,在《返生心法》作用之下更是日漸癲狂,加上他自己又惡趣味,享受那等左右人心的感覺,每每靠着奇門遁甲和攝心術相互輔助對敵,更是愈發傷害了自己原本就不甚完整的心智。如今的周其成,完全就不是一個正常健全的人物,徐方旭在他的藥物和攝心術之下,更是受到了莫大的影響。
隨後的日子裡,周其成時常來看完徐方旭。徐方旭因爲第一次攝心術的作用,心智其實已經混亂,更是無法抵抗他妖媚一般的話語。加上每隔幾日,徐方旭就會藥癮發作,對先前體會到的那等人間仙境無限憧憬嚮往,又是半推半就,被周其成喂下藥物。
藥丸吃得越多,心智便越薄弱,身子也愈發不堪,始終是自己的師弟,又是在修行的道路上孤單了許久,周其成竟是將《返生心法》也強行灌注給了徐方旭。雖然都是地仙,他可沒有長生老人那等傳功灌體的手段,左不過是在施展攝心術的同時,將一應地心法和真氣路線灌注進徐方旭的心田,叫他不由自主修煉,自身卻是一時不知。
邪道法門流傳,根本就是因爲其修煉迅速,見效極快。徐方旭自己天分也是不差,本身底子也好,竟是數月之間,踏入絕頂境界,更是突飛猛進,想來不出三年五載,也是地仙有望。而在這段過程之中,徐方旭腦海之中的另一個“自我”也開始萌芽,又是在《返生心法》的真氣作用之下,迅速壯大,一時與徐方旭本身意識爭奪識海。
就在徐方旭迴歸蘇州之前的三日,龐太師一邊對彌勒教的圍剿也是到了一個關鍵時刻。周其成自己要前往前線坐鎮,便舍了一部分功力,以《返生心法》的秘術灌注如徐方旭體內。一時之間,徐方旭腦海中的另一個自我迅速膨脹壯大,生生將其原本意識融合吞吃,卻是比那雪輕羽還要徹底,完整地接受了原本徐方旭的一切,無論是肉身,記憶還是武功,盡數得手。
這等法門,實在是太像道家所謂的“奪舍”,卻又與奪舍有些不同。兩個意識,原本都是徐方旭腦海之中誕生,要說起來,都是“自我”,卻是不分彼此,沒有什麼差距的。徐方旭的情況,其實便是自己戰勝了自己,邪念戰勝了正念,其實更像是武道上所說的走火入魔。只是他這個魔,原是周其成可以引導培養產生,不是來自慾念,不是來自執着,而是來自外界,又是源自自身。箇中玄妙之處,周其成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只是確定徐方旭已經完全落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一時又是前線吃緊,便乾脆放他離去,任他回到了蘇州山莊。
所謂“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徐方旭的兩個自我,俱是起自一身,又是不分彼此,倒是也沒有表現得太過邪惡。畢竟任是周其成引導,徐方旭自己腦海之中這二十餘年的生活經驗卻是還在,一時也不會徹底墮入魔道,頂多是變得更加偏激,更加易怒,更加失去了耐心,也更加不容人忤逆。
道家斬出心魔,就是爲了避免一切凡俗的慾望執着影響自身心境。原本徐方旭在長生老人引導之下,已經接近了這等境界,這下卻是被周其成的藥丸和攝心術影響,一時心魔重生,雖然只是些許改變,卻也能起到莫大的作用。
而直到此時,孫向景等人都不曾發現徐方旭的真實情況,還將他當作原本那個徐方旭,卻是不知情況早已變化,卻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