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好半天,陳風崇纔在一旁插嘴問道:“局勢如此,我們又能做些什麼呢?如今少林和青城都已覆滅,剩餘的幾個門派,再無他們那般號召力量。饒是有心,只怕這中原武林也是盡毀了,再要重新凝聚,只怕也是數十年後的事情。”
徐方旭嘆了口氣,臉上的神情卻是更加嚴肅,說道:“少林青城不行,我便出頭又如何!少室山上,一衆高僧、太和師叔以及數不清的同道都命喪禁軍之手,此仇不報,我直覺夜夜夢見衆同道的慘厲呼號!”
清平夫人終於反應過來,連忙說道:“此舉不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如今這等情況,你又怎能主動出頭,行這等危險之事!此事萬萬不妥,還是從長計議罷!”
說着話,清平夫人再不等徐方旭回答,自顧往後堂走去。
徐方旭看着清平夫人離開的背影,一時情緒激動,大聲說道:“師姐若是這般想,我等也不必再作什麼打算了!浩劫當前,我等再不團結些許,只怕這武林正道,就真的要毀於一旦了!師父若是還在,斷不會這般窩囊!”
清平夫人聞言站住了腳步,緩緩轉過神來,死死盯着徐方旭的眼睛,一言不發,場中衆人只覺得一股雪風憑空而起,激得衆人都是一身的白毛汗。誠然這些年來,清平夫人的脾氣性子都是好了許多,也是年紀漸長,性情柔和,不似十六七歲那般咄咄逼人。可是師姐畢竟是師姐,饒是孫向景也不敢在她面前太過放肆。徐方旭如今這番話語,卻是真真在頂撞清平夫人,已經隱含了挑釁的意思。
孫向景連忙幾步跑到清平夫人身邊,忍受着如芒在背的強烈不適,好生陪着笑臉對清平夫人說道:“師姐,師兄他許是操勞太過,一時失口了。你千萬別怪他。有什麼事兒,我們好好商量就是,一定是有個法子的……”
陳風崇也是一把拉住徐方旭,小聲罵道:“你瘋了!敢這樣跟師姐說話!她不也是一門心思爲了你考慮,怕你遇上危險麼!”
徐方旭卻是手臂一震,生生將陳風崇的手震開,口中說道:“若是師兄也這般想,我與你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說着,徐方旭轉頭看向孫向景,說道:“你還不走麼?”
說完,徐方旭直接轉身,全然不顧滿臉震驚地陳風崇和孫向景,還有那邊氣得發抖的清平夫人,自顧走出門去,腳步極快,轉眼不見了身影。
孫向景愣了片刻,急急向清平夫人說道:“我不知道他怎麼了,師姐萬莫動怒。待我與師兄好生說說,定叫他來給師姐賠罪!”說着,孫向景也是身形一動,心至神行,化作一道殘影,追着徐方旭去了。
大堂之中,清平夫人和陳風崇面面相覷,俱是不知事情爲何會發展到這般地步。許久,清平夫人才在陳風崇的攙扶之下,緩緩落座,卻是已經手足冰涼,渾身微微顫抖,饒是她這般武功和心性修爲,也是萬萬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情。
原本徐方旭要是有什麼自己的打算,清平夫人也是能夠理解。畢竟練武之人,到得他們這般境界,心志一般都是十分堅定,極爲堅持,若是爲着某些認定的事情,百死無悔也是正常。只是徐方旭乃是清平夫人親眼看着長大的,一應性子又哪裡有清平夫人不知道的。今日他這般出言頂撞清平夫人,又是幾乎跟陳風崇動手,實在是這二十幾年來,衆人從未見過的情況。就是跟他最爲親近的孫向景,一時也是不知他哪裡不對,竟是這般,也是難解,只得追上,好生溝通。
要說生氣,清平夫人倒也不是十分生氣。畢竟是自己的師弟,多年情分也是如親身一般。要是徐方旭偶爾使了性子,清平夫人倒也能夠理解。只是徐方旭今日的表現實在太過反常,真真不是尋常的他,饒是清平夫人苦苦思量,還是不知道這三個月來,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叫他這般性情大變,銳意不說,似乎更是有了幾分戾氣,卻也真不是練武修道之人所該有的。
陳風崇在一旁也是沉默無言,卻是因爲徐方旭先前震開他手的一下,已經是動了內勁真氣,真真是有動手的心思的。要不是陳風崇自己心寬,又是絲毫不防着師弟舉動,就看着徐方旭那一下,只怕就夠兩人打上一架了。
好半天,清平夫人才淚眼汪汪地看着陳風崇,說道:“方旭這是這麼了?一回來就是這般樣子麼?”
陳風崇點點頭,隨即又搖了搖,卻是想起徐方旭剛回來那日,他與孫向景問起他今後打算之時,他也是這般樣子。只是那日無論陳風崇也好,孫向景也好,都是不曾發現徐方旭的不妥之處,特別孫向景是親身經歷了少室山一事的人的,自然也是對彌勒教和趙禎頗有些不滿,心底裡也是存了報仇的心思,頗感同意。
只是徐方旭如今這般表現,卻是超出了衆人的理解和認知。畢竟這二十多年來,徐方旭一直都是一個溫文爾雅的人,平日裡再怎麼樣也不會做出這般忤逆師兄師姐的舉動,頂多是孫向景不聽話的時候,罵上幾句,半是好玩地與他鬥嘴,卻是萬萬沒有今日這般樣子的。
清平夫人又是沉默,好半天,重重一掌打在桌子上,恨恨道:“莫不是那彌勒教對方旭做了什麼手腳?你們先前不是說起,彌勒教主精通攝心邪術麼?可會是因爲這般原因,又是飲食上有了貓膩,才叫方旭這般?”
清平夫人這樣一說,陳風崇倒是想起了先前徐方旭所說過的,那崑崙山羽化真人的弟子,雪輕羽的情況。照理來講,那雪輕羽和徐方旭武功境界差不多,雪輕羽或許還要高上幾分,卻也是受了彌勒教的攝心術誘惑,先是殺害了自己的師父,隨後更是直接投身了彌勒教之中。要是彌勒教主的攝心術真這麼厲害,徐方旭中招倒也是正常。
只是轉念一想,陳風崇又覺得不太可能,攝心術歸根到底還是要依靠藥物,而這人世間的藥物,能騙過孫向景的卻是不多。要是徐方旭真中了攝心術一類的邪術,只怕見面當日,孫向景就應該發覺纔是。自己這個小師弟雖然平時不太靠譜,縱是仗着年紀小做些妄爲的事情,可真遇上了大事,孫向景還是十分可靠,更何況此事牽涉徐方旭,他自然也會更加小心纔是。
清平夫人看陳風崇陷入沉思,一時不說話,又是心煩難耐,一拍桌子道:“我跟你說話,你不回答是幾個意思!難不成師父一走,你們都不認我這個師姐了麼!”
陳風崇看着桌子上兩個手印,冷汗直流,不住說道:“師姐說的哪裡話,我不過是方纔想起了一些事情,一時心神有些不夠油,卻又哪敢怠慢師姐分毫。師姐所說之事,倒也頗有可能,方旭如今表現,卻是不似他尋常往日的樣子。只是向景在他身邊,若他真是中了攝心術之類,向景應該有所察覺纔對。師姐可別忘了,最先施展出攝心術的,可是咱這個小師弟啊……不過既然師姐說起,我自當再跟向景說說,要他留心就是。”
清平夫人點了點頭,又是說道:“我雖是這般說,先前卻也聽師父私下提起過。先前因着彌勒教用攝心術控制了羽化師叔的弟子,師父爲防不測,卻是交了方旭一招神通,叫他能一時謹守內心,不屬意於外物,以抵抗攝心術。這門神通,你也是回的,你卻說說,要是運轉神通在身,那攝心術可還有用麼?”
陳風崇一時愣住,卻是先前不知道這件事情。不過師姐說起,自然是有的放矢,想來必是師父考慮周詳,提前做的準備。陳風崇最是開朗大度,自家的獨門神通被傳授給了師弟,倒也不覺得不妥,反而十分高興,一時考慮着說道:“我不曾真正面對過彌勒教的攝心術,卻也不是十分清楚。不過師父傳授的這門神通,一旦運起,真是能隔絕五感,自閉心神,想來就算是那攝心術,也是要靠着五官無感纔有作用,遇見這門神通,怕是沒有什麼太大的作用。不過世事難料,又或許那彌勒教主的攝心術真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境界也說不定。而且師父傳授的神通,卻是也有破解之法,只要有先前準備下的同門之人一聲呼喊,也就能喚回心智的。”
清平夫人又是思索片刻,垂頭說道:“唉……我與你說句實話,如今這等情況,我倒還真希望方旭是中了攝心術纔好。要是攝心術之流,就算是那彌勒教主再神通廣大,有向景在此,自也能一一化解。就怕方旭並未被人控制,一切行爲舉動,俱是出自本心,卻是因爲之前的事情,鑽了牛角尖去。要真是這般,事情就真真難辦,我去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說着話,清平夫人竟是垂下淚來,一時悲悲切切。陳風崇在一旁不知從何勸起,卻也知道,自從長生老人離開之後,這一門上下的壓力都是到了師姐一人身上。自己雖然有心幫忙,奈何先前徐方旭不曾歸來,孫向景一個人留在蘇州,也是叫他們不放心。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了徐方旭平安回來,卻又鬧了這麼一出。饒是清平夫人這般堅韌心性,這下也是有些撐不住了。
看着清平夫人這般樣子,陳風崇也是說道:“師姐莫要難過。如今方旭歸來,向景也是有人陪伴。不如我與師姐一同回杭州去,在那邊運籌考慮些許。這樣一來不必與方旭起了爭執,二來也是幫着師姐考慮點滴,不必叫你一個人承受這些。這等時候,有個人在身邊相幫,也是好的。”
清平夫人邊擦眼淚邊搖頭,卻是說道:“如今方旭這般樣子,你叫我如何放心得下!要是他只是一時情急還要,若是真有什麼不妥之處,將向景獨自留在他身邊,豈不是要壞了事麼!”
陳風崇一時無言,又是看向屋外,看向孫向景和徐方旭離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