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屋外的雷鳴閃電,屋內的孫向景也是在無聲呼喊。他此時其實還處於長生老人的藥物和清平夫人的服侍真氣雙重壓制之下,神志還處於內心深處的混沌之中,此刻的種種表現,完全是肉身承受不了長生老人真元灌注的痛苦,自行作出的反應。
清平夫人在一旁也是看得害怕,卻是從未見過這般情景。大家都是練武修身的,清平夫人自己也是半隻腳踏進地仙境界的人物,卻還是實在想不到人世間練武還能練出這等手段,簡直不像是武道,反而像是神通。加上孫向景被一層霧氣託着身子,周身紫色光暈流傳的樣子,實在太過誇張了一些,卻是古來武道經典之中也未曾記載過這般景象。
也是古遠的傳功法門早已流失,如今長生老人的手段卻是靠着那神物封神結在進行傳功。這封神結原本就不是凡物,動靜自然會比一般的人道武功要厲害一些,各種玄妙之處,或許長生老人自己也不曾完全參透,只不過是靠着經驗使用罷了。
真元傳承整整持續了一個時辰,卻是長生老人的真元要將孫向景體內原本枯寂的經絡血管重新打通,還要爲他調整真氣運行的經絡流向,就像那丐幫幫主當日傳授打狗棒法給老叫花子一般,十分耗時耗力。那老叫花子還是一直修煉丐幫的武術,只不過是多接受一套武功心法,情況遠遠沒有現在長生老人傳功誇張。
也是孫向景先前經絡丹田枯寂,整個人其實早已宛若凡人一般。長生老人這一次傳功,卻是要將他尋常人一般的經絡改造得能夠適應自己近百年修爲的內家真氣,箇中苦楚之處,自然不是尋常修煉所能比擬,卻是孫向景此刻神志不清,肉身都不由自主做出了反應,極端痛苦。
一個時辰之後,長生老人的畢生真元完全融入了孫向景的體內,又是看他周身上下衣褲盡數崩裂,皮膚卻是完好無損,甚至之前一些傷痕都徹底淡去,幾乎看不出來。兩人一個是孫向景的師父,一個是孫向景的師姐,都是看着他光屁股長大的,性格又最是隨性豁達不過,眼看着一絲不掛的孫向景,兩人心中都是平靜萬分,只待他肉身完全接受真元之後,長生老人就要將自己苦修近百年的內家真氣一股腦地灌注進去。
片刻之後,孫向景緩緩落回牀上,在周圍真氣的帶領之下依舊盤腿坐好,一時面相長生老人。就見長生老人一手捏作劍指,一指點在孫向景的眉心,周圍無數真氣頓時匯聚一處,合併着長生老人體內運轉的那部分,宛若長江流水一般,滔滔而下,灌注進孫向景乾涸的經絡之中,在真元帶動之下與他的精元血氣融合,緩緩運轉。入體的真氣每走過一分,就與孫向景自身的聯繫緊密了一分,經絡與真氣融洽之後,又能接納更多真氣進來,參與流轉。
這場傳功,從子夜之時一直持續到了第二日破曉。
屋外的雷電大雪早已停歇,冬日陽光照下,被雪地一個反射,從窗櫺之中進入屋中,照得屋裡也是一片雪亮。
長生老人此刻將體內最後一點真氣灌注如孫向景的眉心之中,緩緩收回了手,整個人呢也是呈現出一種極端疲憊的狀態。原本銀鬚銀髮,面若滿月,生氣十足的長生老人,此刻卻是有了一些枯寂衰朽的氣息,就像一個尋常的百歲老人一般,行爲變得緩慢,眼神變得混濁,神色也是十分蒼老,不復先前模樣。
清平夫人眼看着長生老人收回手指,知道傳功結束,又是看見師父衰老模樣,一時心中難過,起身想要去攙扶長生老人,卻看見長生老人遙遙擺手,一時只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就見長生老人緩緩站起,滿滿一揮衣袖,孫向景便安安喂喂躺在了牀上,旁邊的被褥一類自行蓋在了他的身上,十分輕柔。清平夫人在一旁幾欲吼叫,卻是看見之前長生老人那一手不帶着絲毫內家真氣,完全就是憑空生力,已然與她之前最武道的理解相悖,卻是地仙一級的人物也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實在叫她一時震驚當場。
隨後,長生老人緩緩下牀,自顧走向一旁的大門。就見那大門一時自行打開,天光帶着雪風涌入房間,一時吹動長生老人的鬚髮以及衣襟。清平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長生老人的背影,一時看見他身形渙散,似乎就要融入周圍空氣之中,消失無形,一時也是一聲驚叫卡在喉嚨當中,卻是也曾聽聞地仙散功之後身死道消的場景。
長生老人顯然還沒準備好身死道消,身子一個模糊之後又是凝實,旋即長嘆一聲,輕輕說道:“原來如此。”老人的聲音之中帶着喜悅,帶着悲愁,帶着解脫之意,也帶着些許遺憾,一時叫一旁的清平夫人大氣都不敢喘,又是暗自心驚,完全不清楚自家師父到底經歷了什麼,領悟了什麼,證就了什麼,成爲了什麼。
長生老人也不轉身,知道清平夫人此刻心情,微微一笑,說道:“華芳,隨我來罷。向景要昏睡道午時三刻纔會醒來,我們先去看看你師孃。”說着話,長生老人自顧朝着屋外走去,清平夫人還在震驚之中,一時反應不過來,身子卻是不由自主地跟着走了出去,緊緊跟在長生老人身後。
一旁屋中的師孃和陳風崇也是徹夜未眠,只聽着屋外的電閃雷鳴和無盡動靜,一時心急,又是不知如何是好。所謂“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是人世間最難見到的情況,可是昨夜山莊之中,卻是電閃雷鳴不斷,無盡雷電圍繞着孫向景所在的臥房,不住劈下,也不知毀壞了山莊中多少山石樹木,一時叫衆人都是心驚,對這等天降異象感到不解。
長生老人和清平夫人甫一出門,身後的屋子大門自行緩緩關閉,不曾發出一點聲音。清平夫人這下才稍微回過神來,卻又發現自己跟着師父朝師孃房間走去,腳步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步伐又是詭異萬分,明明腳下才踏出一步,整個身子卻是已經出現在了幾丈之外。這等詭異情況,直叫清平夫人腦中一陣眩暈,又是糊塗,也是這一夜所見所聞太過匪夷所思,就算是說給那些說書的先生,只怕也要被先生罵一句“魔障發夢囈”。
不過幾息,兩人便來到了師孃的房間面前,房門依舊自行打開,全然不顧明明是從內部拴好,似乎只是因爲長生老人一個心意,應該打開,就自然而然地打開了。
臥房之中,師孃已經坐在了牀邊,陳風崇則是在靠門一邊合衣蜷縮在地板之上,守護者師孃這邊的安全,也是昨晚異象太過嚇人,師孃這邊萬分擔心,實在無法入睡,招了他過來說話。長生老人一進門,就見陳風崇躺在地上,也是微微一笑,一眼看過去,就見陳風崇不由自主地起身,好生站在了清平夫人旁邊,眼神還是十分迷糊,似乎剛剛從假寐之中緩醒過來,還沒弄清現在的情況如何。
師孃正在猶自擔心,一時聽見門響,就見長生老人進來,隨即便看見了他將陳風崇弄起來的一幕。眼看着長生老人邁着詭異步伐,一寸當作一尺地走來,師孃一時也是發愣,隨即臉上涌現無盡歡喜,一時驚呼出聲道:“心至神行!你……”
長生老人微笑點頭,再不似先前那般老朽模樣,整個人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虛無之感,又是生機勃勃,直比一旁的陳風崇還清平夫人還要年輕一般。只聽他開口道:“果然大舍棄,才能大解脫。超凡脫俗,這‘超脫’卻是這般不易……只可惜在這個時候……”
師孃一面激動點頭,一面說道:“也好,也好……既已超脫,又何必掛懷!果然不錯,果然不錯!你我塵緣,也算是有了一個了斷。從今往後,天大地大,無處不可去得了!”
長生老人微微點了點頭,神情還是十分複雜,歡喜之外有着一些遺憾。不過此刻的他,情緒似乎已經十分淡薄,再不似之前一般,整個人愈發像是不存在於這個世間,叫身後剛剛醒過來的陳風崇和清平夫人都是一頭霧水,又是隱隱覺得心驚,莫名覺得傷感,百感交集之下,竟是雙雙流下淚來。
師孃看見兩人這般模樣,一時笑罵道:“不爭氣的,哭什麼!你師父這麼多年,總算功德圓滿,更進一層。從今往後,他算是超脫因果,不再受人世間種種束縛了!你們應該高興纔是!”說着話,師孃自己卻也是流下淚來,又見長生老人好生走到她的身邊,拉起衣袖,輕輕替她拭去淚水,動作溫柔,就像二十多歲的多情小夥一般。
兩人目瞪口呆,一時有所感悟,卻又說不出來,只看着眼前的師父師孃,一時福至心靈,跪地就拜,口中高呼道:“恭喜師父!恭喜師孃!”
長生老人輕輕在師孃身邊坐下,朝着兩人說道:“起來罷。我們臨行在即,卻還有些話要與你們分說。”
兩人一時起身,突然聽見長生老人所說“臨行”,一時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