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這邊,長生老人留那位武僧住了一晚,因着他還要回去覆命,倒也就不多留他,打發他走了。
南少林先已請了青城山一脈三月初三相聚,空戒方丈也就請長生老人一門同日到達。眼下才二月廿日,尚有十幾日的時光,徐方旭倒是不必急着上路,依舊還在莊子裡又住了些日子。
青城山和南少林的事情,雖然不曾大張旗鼓,當時江湖上多少也都知道了一些消息。太和真人也親自修書一封,向長生老人說了青城山的事情。因着兩人關係親近,太和真人倒是說得十分詳細,直說他那爲師弟是遭了少林的推山掌所傷。因着推山掌不是什麼太過高神神秘的武功,武林中修煉者甚多,倒也不能以此爲證據,還要看那片袈裟。
青城山這邊也就自己帶着幾位師弟和弟子前往,問起長生老人這邊如何打算。畢竟江湖人只知道長生老人有一手長生劍法,卻是不知如今無論是長生老人還是徐方旭,都已經舍了長生劍法不用,轉而修煉自己的劍道。太和真人知道此事,十足相信長生老人這邊,也猜到他不會親自前往,只怕他徒弟單獨去遇了麻煩,倒是有心同行。
不過因着流言之中,就有一說是長生老人爲青城山報仇,一衆前輩自然不會相信,卻抵不住弟子們會有這個心思。長生老人回信說自己不像太和真人那般好動,派了徐方旭前往,爲着避嫌,還是各自趕路的好。
也是徐方旭藝高人膽大,倒是不怕什麼,獨自一人也不怕遇見什麼麻煩,唯獨提防彌勒教一節,他倒也有些準備,喬裝些許便能避開。料想那彌勒教雖然厲害,總不可能真實佛祖降臨,總有他們不及之處,倒也不必太過憂慮。
不過爲了這一次出門,長生老人還是詳細地將南少林一脈的有關事情詳細地更幾人又說了一遍,也是爲着避免遇到什麼不可預料的事情,徐方旭一個人也好解決一些。老人先大致地介紹了南少林“空”字輩的幾位禪師,又指點徐方旭到時候與那幾位禪師聯繫相商。隨後,老人又將少林一脈的武功與幾人說了一遍。先前在壽州之時,幾人都與空相大師有過往來,倒也大致地聽空相大師介紹過一些。
不敢長生老人介紹其少林武功來,倒是比空相大師要詳細準確得多,一時也叫幾位弟子十分好奇,爲何長生老人會連七十二絕技都像是全部熟稔一般。老人說起之前與空戒大師的一番交往,更提起早在天禧年間,自己曾上南少林求法演武,倒是與空戒大師十分相熟,也如太和真人那邊一般,都是穩重靠得住的朋友。
原來前朝太玄祖師爲了保全道統,著稱《太玄經注》之前,曾遊歷全國,四處訪道,積累經驗知識。傳說太玄祖師是在登上少室山的半途中,得遇謫仙,有了仙緣,這才一朝得道,又得到了當時北少林的大力幫助,破例借閱了七十二絕技的總綱心法秘本,這才熔天下武道與一書,成就《太玄經注》。
長生老人早年只是一介書生,偶然得到《太玄經注》之後雖能解讀其中的意思,但是無法將其與具體的武道修煉聯繫起來,對一應的道家思想也是似懂非懂,十分含糊。他知道《太玄經注》是一本奇書,包含無窮寶藏,也就仿效當年太玄祖師一般,四下游歷解讀,這才結交了太和真人和空戒大師兩人。
有宋一朝,極尊道術,佛門自然就會有些不便之處。天禧年間,福州地方官府試圖插手南少林的內務,將其納入官府管理之下。長生老人那時已經有了些名頭,人脈勢力也廣,便應空戒大師的請求,出面幫忙解決,因此與南少林有了頗深的聯繫往來。
這一次徐方旭出門前往南少林,屆時自有空戒大師等人關照,也有太和真人在一旁幫忙,倒是不會遇到什麼大的麻煩。而且從私心裡講,長生老人倒還希望徐方旭能在這一次的事情裡展露一番頭角,與南方的佛道兩家更加親厚往來,對他將來也是更爲有利。
徒弟們長大了,師父總要幫着考慮綢繆些許。清平夫人和陳風崇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光彩正當與否先放在一邊,至少是有份事業。也只有徐方旭和孫向景兩人一直還沒有正經事情去做,說好聽是行俠仗義,說難聽點其實也就是無業遊民。老人身爲長輩,倒是要爲他們多作考慮。
師孃聽着長生老人將七十二絕技,也是十分認真。畢竟現實中的武功與她故事裡的還是有些差別,一應招式法門都是不同,箇中細節又不是尋常人所能知曉,師孃自然也就認真傾聽。
京城之中,陳同光到達之後的第六天,也得到了皇帝的召見。
垂拱殿中,一衆朝臣看着眼前一身布衣的陳同光,都覺有些認不出來。陳同光任西寧守將之時,不過三十餘歲,正是年輕威猛,現在卻是個老頭一般,除了氣勢還在,到沒有多少朝臣能認得出他了。
在場衆人之中,有不少都是天禧年間便在朝爲官的,倒是認得這陳同光;其中不少人還在當時他被流放的時候暗中幫過忙,或是出於同僚一場,或是爲了給龐太師添堵,多多少少還是出了些力,有些恩情在。
原本陳同光的罪行就不是什麼大罪,當年失了軍糧也是有情由在其中。只是陳同光爲了保護同僚下屬,一意地承擔了所有罪名,壞了龐太師當時的計劃,才被他刻意針對,區區小事便獲了個流放之罪,導致其近乎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朝中自有規矩,有些規矩卻是不能拿上臺面來說的。陳同光的流放是龐太師力主,真宗皇帝親口判決,理當是絕無可能翻案的。但是如今真宗皇帝已然殯天,龐太師又主張重新啓用,雖然不能免除其之前的罪責,但是倒也能重新起用與他,也不違祖宗的法度。
趙禎看着陳同光這副樣子,心下也是有些不忍。當年陳同光被流放的時候他才十歲,並不知曉其中內情。到得他自己當了皇帝,劉太后去世之後,他也曾翻閱過之前的檔案記載,知曉了陳同光事情的原委,爲他感到十分委屈,又覺得他實在是個難得的勇將,頗覺可惜。如今龐太師主動爲其翻案,趙禎自然願意,作爲交換,便也一力壓下了莫之代的事情,只作無事一般。
陳同光當年也只是個守軍,不是京官朝臣,尋常無權上殿面聖,一時到了這垂拱殿中倒也有些緊張拘束。他已無官職在身,自然就沒有朝服,一身布衣站在一衆頭戴五樑冠,身着緋羅袍,腰繫銀草帶,挎着白玉劍的大員中,顯得有些寒酸可憐。不過他這一身氣勢聲威,倒還是十分凌厲,叫人一眼就看得出曾經是個悍勇武將。
只見他微微低頭,謹遵不得仰面視君的規矩,向着上首龍椅之上的趙禎行了稽首大禮,待得趙禎喚他起來,才朗聲稱謝,又跪了幾息之後才緩緩起身,依舊低頭垂手,站在趙禎面前。
周圍朝臣都是暗暗稱讚,心說這陳同光布衣多年,禮數倒還是十分周全,不曾失了分寸。臣子上朝,站在龍案之下,不得仰面視君,否則就有刺王殺駕之嫌;拜見皇帝之時,依《周禮》所載之“一曰稽首、二曰頓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動、五曰吉拜、六曰兇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肅拜”之言,行稽首大禮;待得皇帝免禮,還要再跪片刻,以示禮出誠心。
趙禎看着這陳同光站在下面,倒也不卑不亢,一應的身段還是軍人一般,心中便也稱讚,便問起陳同光這些年來的情況。
陳同光迴應倒也十分周全,只說奉天命遠行,雖在江湖偏遠,卻也無時無刻不掛念着朝廷社稷,不敢有一絲懈怠。
趙禎更是高興,忙問他是否願意再爲朝廷效力,仍做那西寧守將,抵禦西夏叛軍,護衛大宋江山。
陳同光又是跪倒在地,朗聲說自己雖已年老,卻時刻不忘朝廷,願意即刻啓程,趕赴西寧,驅逐西夏叛軍,守衛一方安寧。
趙禎見他如此,便也當即下了詔書,賜封陳同光爲五品寧遠將軍,理西寧兵務,着他不日啓程,帶着趙禎的聖旨和樞密院的公文,攜虎符前往西寧,平定西寧之事。
一衆朝臣都是一驚,卻不料這陳同光甫一回來便官復原職,仍授五品銜,卻也算是一個大將軍了。衆人再看旁邊老神在在,面帶微笑地龐太師,這才知道在揣摩皇帝的心意上,他們卻是還比不上這位老奸巨猾的太師,卻是落了下風,只怕莫之代的事情也就能就此善了了。
果然,趙禎隨後降下口諭,寧夏守將莫之代瀆職有責,念其悔過,追回糧草,將其由三品樞密直學士降爲四品忠武將軍,以觀後效。
雖然這樣一來,莫之代相當於從樞密院文職變成了武官,官階還降了一品,理論上講地位大爲不如。但是他始終沒有收到大的責罰,有着龐太師的庇佑,在寧夏守土一兩年有功之後便能官復原職,甚至更進一層,卻是叫衆人這次原本大好的機會一時落空。
大宋重文輕武,只要是武官,無論何等品階,見了文官都要行禮。但是像莫之代這種太師門生,卻是無論在樞密院授文職,還是在外授武職,普通文官都無權受他的禮數,也是一種不能拿上臺面說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