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趙葵這時候想到的,是自己兄弟在十月與沿江制置大使善湘共同擬定的計劃,由自己和兄長各帶一部軍兵先佔據揚州,趙善湘則調集足夠的糧草、勾抽沿江的兩準、荊湖各路兵馬陸續前來赴援。到此時爲止,自己兄弟進入揚州已經一個多月的時間,援軍只有天長制勇三軍一萬多人到達。其他地方的援兵都還不見蹤影,這就說明此中肯定是出了什麼問題。說不定東莊倉的雷聲和煙火,就是趙善湘派出的援兵,如果不馬上出城接應的話,這一路的援兵很可能被李蜂頭的賊兵擊潰。如果讓李蜂頭此計得逞,他在嚐到甜頭後,必然會分兵打援,一旦外援斷絕,自己兄弟鎮守的揚州援、糧俱缺,那就十分危險了。

趙葵大叫出聲後,急急向隨行的各軍將領喝令:“快,擊鼓聚將,要值守的各城將領留於原地不得妄動,加強戒備。其他各軍將帥到此城樓候令,並派副手集合所部於本營待命。另外,命令天長制勇三軍到南門內聽令行事。”

趙範一時還不明所以,向趙葵問道:“葵弟,想到什麼事了嗎,怎地突然聚將調兵?”

趙葵反問了一句:“大哥,城外生髮出這樣的怪雷聲和濃煙,你不覺得奇怪嗎?”

“唔……確實是奇怪得很,可是……”趙範作戰的經驗不如其弟,疑惑地說:“城外的雷聲與煙火相距還有兩三裡地,這又與我們現時調兵聚將有何相干呢?”

趙葵:“兄長說得好,表面上看。這麼遠的距離確實是與我們揚州沒甚干礙。但小弟料想不錯的話。正是這些雷聲和煙塵系揚州城內數十萬生靈之生死,從壞地方面來說,李蜂頭軍得到其他助力,比如金國或是蒙古派兵助其爲禍……”

“金國派兵?不。這是絕不可能地。”趙範對大勢的瞭解很清楚,立即提出自己的看法:“他們這二十年來,忙於應付蒙古人的進攻,國庫捉襟見肘。兵力、錢糧都缺,從各地勾抽人馬去守所據各城還來不及呢,如何會有餘兵來此與李蜂頭爲助?不過,說到蒙古人麼,倒還是有點可能。但是,前些時趙敬夫就曾提到過,李蜂頭軍中有蒙古韃子派來姓李和姓宋地兩個宣差,但有認識的人卻說。那姓李的傢伙根本不是什麼蒙古宣差,而是青州城裡開藥鋪的賣藥人。因此。這個可能性也應該排除。對了,其他還有什麼於我們不利地可能,你繼續說出來參詳、參詳。”

“再有就是有人進獻了什麼厲害的兵器,比如像我們大軍中所用的火球、煙球之類,此等物事在沒見過的人眼中,端的是厲害無比,到了手中定然會工使出來試它一試。也許。李蜂頭正於東莊倉試用那些東西呢。”

趙葵的話讓越範聽得有點冒汗,強自鎮定了一下心神,揮了揮手,似是要把這些不愉快的想法從腦子裡趕走,臉色凝重地說:“好了,這是壞的方面。你再說說好地,也給爲兄寬寬心。”

“往好的方面去想,此中不外有三種情況,可爲這些雷煙做出解釋。”趙葵一邊向城外探看,一邊向身側地趙範說:“趙(善湘)大人從各地勾抽來的兵馬想必已經集中,說不定正沿楚州運河向揚州開進,此刻於東莊倉被李蜂頭派守在那兒的賊兵所阻,正進行交鋒接戰。第二,李蜂頭分路南下,到此揚州城下彙集,肯定在各地搶掠到不少財物,各部所得的銀錢、糧草也許多少不一。因此,有可能賊兵各部間或因分贓爭利,引發內鬨爭鬥,地點就在東莊倉一帶。第三,也是最不可能發生的,那就是李蜂頭佔據淮東十餘年,燒殺搶掠作惡多端,惹得天怒人怨,這次起兵反宋,更激得老天對其所作所爲忍無可忍,派了雷公電母下凡,用天雷向賊兵轟擊。怎麼樣,這般說法能得大哥首肯麼?一、二兩種情況都沒法詮釋城外的雷聲和大片煙塵火焰,而我們又明知第三種情況不可能發生,這些都要等此後再看,是否會有知情人能給我們一個正確的答案。”

趙範聽到弟弟最後帶笑地話語,不由得也失笑道:“老天派雷公電母下凡……虧你能想出此等荒誕不經的說辭來談笑。好了,料來你的推測應該不會錯,若非朝庭的援兵到了城下,那就肯定是賊兵起了內鬨自相殘殺,無論是那一項,倒都是於我有利無害。”

“自然是有利無害。”趙葵心情大好,笑嘻嘻地接下趙範的話頭。

趙範:“可是,剛纔你爲何大叫不好?”

趙葵道:“小弟所以叫了聲不好,是基於如下想法,按我們所見,這回趙大人派來的援兵應該不是太多,可能僅爲赴援揚州的其中一部,於東莊倉被賊兵攔截阻住展開大戰。若是我們不出城支援的話,這一路的援兵就有可能被李蜂頭給吃掉。賊兵若是內鬨相鬥,則可能會有人反正重歸朝庭,也須我們派兵接應。不管是哪種情況發生,我們都應做好出擊的準備。請兄長留於城上坐鎮,小弟出城去看看,得便也在新年發個利市。如何?”

趙範覺得兄弟的話極有道理,含笑點頭應允了。

轟隆隆的雷聲響了兩刻,此時漸漸止歇,只剩那排黑煙還在不斷冒出,並向揚州漸來漸近,其他升的煙塵慢慢沉降,則變得越來越淡。

“快看,城外的賊陣潰亂,開始朝城東方向奔逃了。”趙葵行了幾步,被趙範一叫又回回頭朝外看,然後對趙範說道:“大哥坐鎮城頭,小弟先帶制勇軍出城哨探、接應援軍。”

此時,有離得近的幾位將軍走上城頭,王銓、張青被趙葵叫去整軍出戰,其他的將領則立於趙範身邊。看着城外地亂兵談論。

沒過多久。雷聲再次響起,不過這次地雷聲稀疏了很多,沒剛纔那樣密集。雷聲響起時,距城牆不到兩裡的運河兩岸賊兵築好的砦堡內。騰起朵朵蘑菇狀的煙塵,片刻後還燃起了十多處火頭。

“阿也,是船,嘿。原來是這些船在冒黑煙。”戴友龍眼尖,第一個發現運河中出現地船隊,隨着船隊越來越近,他興奮地大叫聲中帶着掩飾不住的驚奇:“奇哉怪也,好像這些小船並未起火啊,如何會冒出如許黑煙?哎呀,大家看到沒有,這些船既沒張帆使風。也無人在岸上拉縴牽行,只在船頭上有幾個人持篙站立……”

趙範看到行近至一里內的船隊。也奇道:“持篙而不撐,船則迎風逆動,果真是怪事。”

揚州南城牆與東、西、北三面城牆稍有差別,東城只開了兩個城門和一箇舊運河入城的水門;西城和東城一樣,兩個城門、一個水門與東城對稱開出;北城由則只有一個城門、一個水門。而南城,共開有三個城門和兩個水門,南閶門在南城地正中。往東不到三十丈的水門通城內的市河,出入其間的都是漕船和私家的客貨船隻。它的西面半里左右是和城壕、運河連通的水門,一般走的是附近人戶代步地小型船隻。那個水門再往西,則是側門。水門外有連接瘦西湖,可過萬斛大船的大水道。據說,這一段彎彎曲曲地大水道,是隋焰帝爲了他的大龍開能到瘦西湖駐泊、遊玩,而動用了數十萬民夫專門另外開鑿的。這種說法是真是假,沒人能弄得清楚,反正現時很多地方已經被淤塞淺了很多,只能通行四千斛以下的船了。

運河的主河道距城牆有五十丈,減去護城壕的五丈不算,還是有四十多丈的寬度,足夠列出戰陣。

趙葵率五千制勇軍出了南閶門,沿護城壕西行不到一里,正好迎上先一步到達城下地十五艘船,看到船上繡有“宋”字的旗幟,總算放下一半的心。爲了保險起見,趙葵還是下令結陣戒備,並把五百弓箭兵放於陣前。

“只有這十多條船,能有多少兵馬呀?”趙葵看到船上的軍兵連盔甲也沒有,所穿的白戰袍、藍背子裝束,衣着雖是鮮亮,但根本不像朝庭大軍。然則,這爲數不多的幾百人又有刀槍盾牌,還似乎帶有相當部分的手弩。而且,看得出這些人都很年輕,也像是經過訓練,並還具有一定戰力。

“這樣的軍伍會是哪種軍制,不會是李蜂頭的賊兵所扮,用他們來誆開城門,以便趁亂奪城的吧?”趙葵的實是不敢掉以輕心,想了好一會都沒做理會處,只好帶了十多名親兵策馬來到河邊,派人高聲向漸漸靠近的船隊喝令:“來船停下受檢,我家大人有事查問。”

“各船暫停前進,留在原地待命。”爲首的船上有人高聲下令,然後緩緩向岸邊接近。

船上的一位裨將對岸上的騎士問道:“請教這位將軍,貴上是趙範趙大人麼?”

“休得羅唣,你要據實回答,船上所載何物,爾等又是何許人?”

“通議大夫,提舉龍虎山、閣皁山、茅山三山符籙,兼御前諸宮觀教門事,兼淮東招捕副使林,奉詔率道門護法軍至揚州設壇祈安,並押運犒軍轎錢、糧草來到。”裨將報出林強雲一連串官名、差遣職份,亮聲叫道:“末將宇文金山,奉林大人及護法軍陳元帥之命,先行率軍護送十五船糧草來到。煩請通報趙大人,稍時我們大人就會押運另外的船隻到達,請準於打開水門放行。”

在宇文金山與趙葵打交道時,遠處又零零散散地響起幾聲爆炸。

這十五艘船是靠右行走的那一半,林強雲所在靠左行進的另十五條船還落後了半里,一是還要接回陳君華他們那一千多人,另外則要進一步對懷疑有牀弩的地方,用子母炮或小炮進行試探性的轟擊,以防再有受到攻擊而傷亡的事故發生。

趙葵聽了宇文金山的話後一怔,心裡突然有種不安的感覺,這種感覺好像在棗陽時經常在聽到別人說話時就會出現,怎麼會到這裡還有。趙葵自己想了好一會。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道門護法軍?”他可從沒聽過本朝有這樣的軍制,心裡暗道:“林強雲,不就是去年三四月間把臨安攪得亂七八糟,還因其人之故而死傷了數千人地那位商賈麼?!今天倒是要看看此人是否真有三頭六臂。是否真地修成了地行仙之體,若是對不上眼,此後在這揚州城內,非得好好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鑽營小人一點厲害看看不可。”

突然。趙葵身軀一震,心裡大叫:“對了,是此人說的話,他所說的話是北地口音,絕非江南之人……哼,只怕這些船是李蜂頭施出地詭計,弄個我們沒見過的人物來誆騙,又或林強雲那廝與李蜂頭勾結。想趁亂奪取揚州也難說。好得很啊,希望船上真的是糧草。稽時出手將其奪下,又能讓本城多數十日的食物。且先不去驚動他,再探探口風,諒這一點人也逃不出本帥五千大軍地手心。”

趙葵對林強雲是聞名而沒見過面,從薛極他們那些人的口中,只是知道此人不過二十餘歲的年紀,由於花費大筆銀錢走通了史相公的門路。才得以授此職份不低的京官。商賈,在趙葵的眼裡,就是一些爲了蠅頭小利而缺斤少兩、短寸扣尺,坑害細民百姓,連官宦也敢詐騙,甚至不怕王法的奸邪小人,沒一個是有良心的。更令趙葵心懷不忿地是,雙木商行的珠子鋪內出售幾種名喚“仙人鏡”、“水晶杯”、“萬花筒”等樣地珍寶奇物。恁他趙葵的名位一直都沒能買到手,想了好多主意都沒能購得一件,令他在同僚面前大失面子。趙葵把這些不愉快的事,全都派在林強雲這個商賈的頭上:都是此等奸詐小人弄出來的鬼事,害自己丟臉不說,還因此生了好些天的氣。對林強雲先入爲主的趙葵卻忘了,這兩天還一直念念不忘地“裕福商行”東主,還曾與兄長代其爭辯過,說過其人克己,想與這樣的人折節結交呢。

趙葵在此非常時期自是要小心行事,他看清船上的人並沒有爲敵之意,便越衆上前,向船上的人叫道:“直寶章閣、淮東提點刑獄兼知滁州趙葵,請見林大人。”

趙葵的話裡多了“請見林大人”幾個字,那是因爲他的官位品秩只是正七品,比林強雲通議大夫的正六品低了兩秩,不得不委屈自己向這個不知來歷的小人暫時低頭。這些話出口後,趙葵的心裡頭實在不是滋味,臉上的神色顯得非常不自然。臨了趙葵還再加上一句,問道:“你們這些船上,載的果真是犒軍請錢和朝庭撥付的糧草?不會是別的什麼物事,或者是藏了別樣裝束的軍兵吧?”

“趙大人說笑了,我們這些船上裝的確是太后出庫犒軍的縮錢,也有大批糧草。不過,這批糧草卻是我家林大人代揚州城守軍所購,並非朝庭撥付,你們若是要的話,將來是要收回銀錢的。大人煩請稍候片刻,林大人正在後面接護法軍元帥陳都統上船,立即便到。”宇文金山是個會說話的人,雖是見到趙葵的臉色不善,也還照樣和顏悅色地對趙葵施禮恭聲迴應。

“船上的果真是錢糧?”趙葵還是將信將疑,在遠處有一聲沒一聲爆響中,向宇文金山詢問。

“沒錯,都是錢糧。”宇文金山非常肯定地回答:“稍時林大人、陳元帥到了後,趙大人可以向他們說明,得到允許後派人上船查驗,一看便知真假。”

“那麼,爲何現時就不能讓本帥派人上船驗看呢,早些完事後,也好讓你們儘快入城歇息呀。”趙葵一邊說話,一邊注意這位宇文金山臉上的神色。

宇文金山倒是沒注意到趙葵有什麼不對,只是因爲船上有子母炮這種不能輕易示人的兵器,他不敢做主讓趙葵派人上船,婉言推拒道:“大人原宥則個,沒得到陳元帥和我家大人的將令之前,實是不便讓人現時上船,還請大人耐心再等片刻。”

趙葵自認已經瞧科有七八分準頭,有些不悅地大聲說:“豈有此理,現時上船驗看怎會有什麼不便,林強雲那廝敢是事先交代你們這樣做的,竟然如此瞧不起本官麼。依本官看。林強雲只是託辭去接屬下元帥上船。用這樣的方法來矇騙我們罷。”

宇文金山雖是能說會道,可也沒那麼好涵養,聽到趙葵所說地話直呼局主地姓名,還叫出“那廝”兩個字。再又說到“矇騙”的話,臉上也不由變色,伸手向列陣的制勇三軍一劃,回指身後的船隊正顏大聲說:“趙大人。實是有陳元帥和林大人地將令在前,小將不敢違令。另外,趙大人在大庭廣衆之下還請慎言,須知你對林大人不敬,就是對我全體道門護法軍挑釁,說話最好小心些。”

趙葵沒想到林強雲這商賈得了個官位後,連他手下的一個小小軍卒,也敢對自己這堂堂七品朝庭命官出言不遜。不但指手劃腳地要自己這個準東提刑“慎言”。還說是對其軍伍“挑釁”,並警告“最好小心些”。而且。來的這些人到底是否真的爲林強雲屬下,這些船到底是不是林強雲帶來地也還在未知之數。再加上這位應對的宇文金山說話的口音又太過讓人起疑心,趙葵相信已經瞧科了九分,估計自己的判斷大致不會錯。當即臉色一變,怒氣衝衝地罵道:“該死的賊囚,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本帥張牙舞爪。來呀。上去幾個人將此人拿下,本帥今天要教訓一下這個目無上官的狗才,稍時還要向林強雲那廝討回個公道。”

宇文金山不想在這裡,這個時候和官兵鬧翻,強忍肚裡的一腔怒氣大叫:“且慢,趙大人何以不問清紅皁白就要動手拿人,小將並未得罪大人吶。不說出個道理來,小將可不會束手就縛地,還請大人三思。”

李蜂頭軍中就有大部分北兵是操宇文金山這種北地口音,趙葵哪會有時間、心情來耐心向疑似賊兵的人解釋,取下馬側掛着地長槍向宇文金山一指,語氣顯得極爲陰森:“沒有什麼好說的,本帥的話就是道理,難道你還敢在本帥的面前動手拒捕不成。”

宇文金山“鏘”一聲腰刀出鞘,厲聲道:“不錯,毫無半點過錯,沒有一點道理就要拿下小將,還有王法嗎?趙大人,別以爲在揚州這裡是你的管轄地,照樣還是大宋朝的國土,本將軍也不是軟柿子般那麼好撿捏,一定會拼死相抗的。”

“上船拿下,若此人敢於反抗拒捕,格殺勿論。”趙葵勃然大怒下,竟對手下地親兵下達了格殺令。不知他今天是否吃錯了藥,或者是由於這些天連吃敗仗積了一肚子的火,要於這時候宣泄,在林強雲及這些他所懷疑的北人身上發放出來。

戰船上的水戰隊員們一聽事情不對,不約而同地抽刀持矛,做出抵抗的架式。

“傳令,弓箭手預備,他們但有妄動,立即發箭。”趙葵看到這十多艘船上的一點點人,也敢在自己的五千大軍面前這樣桀驁不馴,擺出一副抗拒的架勢,不由得勃然大怒,更是決定以武力來解決,馬上下令親兵去制勇軍陣前傳達命令。

趙葵的命令聲還沒全落,宇文金山高舉腰刀大喝:“豈有此理,想以權勢壓人,逼我們就範麼,沒那麼好講。各船‘加炭蓄汽’聽令行動,水戰隊各就各位,準備戰鬥。”

宇文金山的命令一出,水戰隊的人全都縮身於舷垛下,子母炮手們也把船舷上尺許正方的木門打開,露出黑洞洞的炮口對準制勇軍的陣地。其他的人則快速地打着了火,將棒香點燃。

一騎從城內衝出,到趙葵身邊悄悄耳語了幾句,然後又匆匆返回城內。

趙葵的臉色也越發深沉,於城內再出來一軍於城門前列陣後,馬上下令將後面的一部軍兵往西移動到靠近側門一邊。

宇文金山看到自己的人都已經準備好了,走回到船頭上,向趙葵大聲勸告:“趙大人,依小將好言相勸,請再忍耐些時稍等一會,待我們林大人和陳元帥到了後,會給你一個滿意的回覆。實在講不清說不明,我們會從原路退回大江上去。何必要在自家人間以兵戎相見,傷了和氣呢。”

趙葵往西面看了一眼,臉寒如冰,一面調轉馬頭向後準備退走,一面把長槍指向西邊厲聲吼叫:“好賊子,還想拖延時間讓你們準備好了再來奪城麼?這樣的詭計休想得逞。沒什麼好說的。你們這些跟李蜂頭造反地狗賊們受死吧。”

宇文金山看到趙葵地樣子。心裡暗暗着急,他不清楚情況怎麼會演變成這樣糟糕。卻也知道肯定是什麼地方出了錯,讓趙葵誤以爲自己這些人是李蜂頭的賊兵喬裝改扮,想要奪取揚州城的。他很明白這時候即使答應讓趙葵派人上船查看。也是不能避免他的疑心。但還是想利用最後地機會說動這位提刑官,讓他能稍遲點再動手,最好不要動武,或者能拖到林強雲和陳君華來到。

宇文金山不知道。讓趙葵認定他們是賊兵假扮宋軍的,正是剛纔從城內出來的那位騎士對趙葵所說的一番話。

原來,在運河左岸地賊將劉全所部,也隨着船隊跟到城南的運河彎道處,並在大水道的最狹窄之地忙着準備材料,似乎要架設便橋過河。這裡地面上的人被河岸的矮堤擋着看不清,而城牆上的宋軍卻是看得清清楚,趙範得報後又派人將這一情況通知了趙葵。

宇文金山再次大聲叫道:”趙大人。請再多想想,別要一意孤行。引起我們自相殘殺,以免讓李蜂頭的賊兵笑掉大牙……”

宇文金山的話沒叫完,數百支箭如飛蝮般向船上射來,制勇軍弓箭手所發地箭,還是針對宇文金山這條戰船爲多。幾聲慘呼,表明船上有好幾個人中箭,宇文金山的右胸、左肩、左腿插了三支箭。立時摔倒在船板上。兩個水戰隊弩手,各用一面盾牌護身衝到宇文金山旁邊,把宇文金山拖回隱蔽地舷垛下。另一人過來,急急將他右胸、左肩的箭桿折斷,倒了些白色的藥末按了一會,看清沒血流出了,方取出長條白布手忙腳亂地包紮好。

“將軍,官兵的戰陣開始向河邊迫進,我們怎麼辦?”一名水戰隊員躬身頂着一塊盾牌,冒着不斷射來的利箭跑到宇文金山身側,語氣緊張地向他報告。

“咳……傳令,各船往南岸靠,儘量避開,並向岸上官兵陣前……發……咳……發射雷火箭,阻止他們再往前到船上,記得……要朝不會傷到人的地方射擊,以免造成更大的誤會,咳咳……壞了局主地大事。”宇文金山強忍痛楚,喘吁吁地嗆咳,把話說得斷斷續續。

林強雲自這着十五艘船與陳君華的一千餘軍伍保持基本相同的速度前行,不時在看到可可疑處就用子母炮對那些地方進行火力偵察。這種方法是他在過去的電影中看來的,覺得很合自己的脾性,既不怕自己人有所損傷,又能試探出敵情。快到運河的彎道了,陳君華也回到運河邊。

護衛隊和沈南鬆他們正上船時,忽然從揚州城下隱隱傳來十幾聲爆炸,聽林強雲和陳君華兩人都是一愣。

“怎麼回事,到了城下還有賊兵敢來老虎頭上拍蒼蠅嗎?”山都一把搶過林強雲剛拿在手上,已經比自己所用大得多的千里眼,有些不信地小聲說了句。拉開千里眼的套筒,舉起來看了一下,又塞回林強雲手中不滿地說:“張大個子他們也真是的,做出這麼重的物事來,讓人看一下子手就發酸,不要你的,還是我這個輕些的好。”

林強雲沒顧得上與山都鬥嘴,只是急急地吩咐趕快開船,到城下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故。

前行不到半里,可以看到運河左岸的一角,有賊兵在忙碌,陳君華沉聲說:“強雲,他們想在那裡架橋渡河呢……咦,快看,那隊賊兵中爲首的一個好像是李蜂頭,怎麼在他的鐵槍上纏了兩條豹尾?快用你的千里眼看清楚點,若真是李蜂頭的話,他那一衆賊人剛好在子母炮的射程內。”

“快下碇,用長稿將船穩住。”林強雲哈哈大笑着收起重達四斤多快五斤的單筒望遠鏡,交到山都手中,高興地說:“可能剛纔的爆炸聲是前面的船隊向這些賊兵發射子母炮,因沒得到我們的命令丟下他們到城下去了。這倒好,是他們留給我一次教訓這些狗賊的絕妙好機會吶。狗孃養的李蜂頭,今天撞到林某人的手上,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拿着。我要親自開炮。把李蜂頭轟得魂飛魄散,讓他自今天起,天天都做噩夢。”

陳君華也向隨行地各船下達了停船開火地命令後,匆匆跑到另一架子母炮旁。扒開正瞄準的炮手,樂呵呵地說:“多謝兄弟了,借個光讓我也來射兩炮過過癮。別讓強雲這小子佔了便宜去。”

林強雲也笑着說:“君華叔,別打得太准將李蜂頭炸死了,我答應過將他留給南松下手的。”

“放心吧,你君華叔還要吩咐麼,若是現時就將李蜂頭殺了,此後還不被南鬆纏死。”陳君華迴應道:“我可不想一天到晚掛着個細人仔在屁股後頭,吵得你吃沒好吃,睡沒好睡不算。還要受落念宗哥的叨嘮埋怨。”

各船都傳來準備好地聲音,林強雲再檢查了一下子母炮。在將火把挨近引線要點燃的同時,大喝一聲:“傳令,點火開炮。”

揚州大城西南角這一段城牆上的宋軍,得到趙葵加強戒備的命令後,值守於此地地統制鞏菁着實忙碌了好一會時間。鞏菁是個五十六歲的準東老將,以小心謹慎著稱,平生與金狗、叛亂的北兵(這裡指從山東、河北過來的紅襖軍)交戰不下百次。沒立過大功,也未嘗有過大敗,二十多近三十年都還是一名大軍統制。

鞏菁在城上巡查時,也看到了東莊倉的煙火,也聽到那一帶傳來的雷聲,他和別人一樣覺得奇怪,但卻並沒有過多聲張。接到趙葵的命令後,先去城下檢查過十五具石袍和發袍的兵丁、石彈,又到十六個弩臺上查看上面地單弓神臂弩、雙弓架弩、三弓弩牀,不厭其煩地交代了各旗頭髮射時應特別注意的事項,這纔到城頭觀察城外地賊兵動靜。

鞏菁走到右側門樓上時,正好看到劉全軍到達運河邊。

眼見賊兵搬來不少壕橋、大木、門板、長竹之類的材料,鞏菁立即派人向制置使趙範報告。仔細看了一陣後,發現不怎麼對頭,再是愚蠢的人,也不會選取這樣不利的地勢向揚州進攻的啊。不由皺起眉頭,以口問心地自語道:“怪事了,賊兵們是要在這裡攻城麼?此地既無可以架設弩袍列陣、聚集大量兵員發動攻城的地利,本軍的防守又不比別地城頭稽差,他們是怎麼想的,如何會先在這裡擺出一副準備渡河攻城的架勢?”

鞏菁看着城外的地形地勢,自己實在找不出李蜂頭的賊兵爲什麼會選在這裡,作爲渡河發動攻城戰的理由,不禁陷入沉思中。

這裡的偏西側城門,放在以往,主要是作爲出入城的鄉農挑運米糧柴薪進入,或將城內天亮時收集到的人糞尿,以及城內的役夫人等將清掃到的垃圾運出城去的主要通道,一般稍有身份的官紳士民很少會從這個既臭又髒的城門出入。雖然一出城門有吊橋可過城壕,但走不了幾步路就是寬達五六十丈的大水道擋住去路,要往南走還得多走半里到運河邊,或去搭船過渡,或繞行到城西走六河橋。而且過了六河橋也不能往南行,那裡的通路是去七裡溝、大儀鎮、陳公塘方向的。

城外的大水道與運河形成一個小於九十度的夾角,正對側城門的河對岸那一片地方,變成了一個銳三角形,其角尖與水道北岸的最狹處也還有十三四丈寬。既便在這最窄處搭起了橋,也由於距城頭不到七十丈,處於城上的十五架弩牀最有效的射擊範圍內,可以輕而易舉地進行封鎖射擊,是個易守難攻的險要地形。

“沒道理,一點道理都沒有。”鞏菁說話的神態就像平時對親近的屬下商討、分析敵情一樣,右拳輕擊城垛,輕聲細語的極有耐心:“可能是佯攻……也不對呀,沒可能用一萬多人作爲佯攻,後面又加派上萬人押陣的。難道說他們把這麼多的兵力閒放在此,爲的是吸引住這裡的軍兵不能向他處赴援?可是,我這裡守城的連軍帶民也不超過一萬之數,沒必要以兩三萬人來牽制一萬人的……想不通啊,想不通。不管是佯攻也好,真的以此地作爲其主攻方向也罷,我也絕不能掉以輕心……咦?”

兩裡外,在鞏菁認爲是押陣的賊兵隊伍中,疏疏落落地爆出數十朵煙球,轟隆隆的聲音在煙塵升起後也傳入耳內。鞏菁在城上的軍兵們的歡呼中往雷聲傳來處望去,方發現有十多艘小船駛近運河的彎道,以小船上空還未消散的淡淡白煙看,估計那陣如輕雷般的聲音是從這十多艘小船上發出的。

“將軍,賊兵後隊已經潰退,前面的也開始出現混亂了。”一位裨將喜滋滋地走過來向鞏菁請示:“我們是否發弩助戰……”

“不忙,看看再說,你幫我注意一下那些小船……”鞏菁說的話被再一次響起的雷聲打斷,這次他和那位裨將都看清楚了,十多艘小船上各噴出幾股白煙,然後在亂成一團潰逃的賊兵後陣裡爆開數十朵小小的煙花,依稀可見每朵煙花升空後,都會在地上留下幾具賊兵的屍體。

“啊!一定是朝庭派來的援軍,於船上用蒺藜火球、霹靂火球、毒藥煙球等向賊兵攻擊。馬上派人將這裡的情況向趙大人稟報”,鞏菁吩咐了裨將後,向傳令兵叫道:“各弩臺的弩手絞索拉弓,開始向前陣要搭橋的賊兵發射,支援運河中的我軍船隊。”

裨將將人派出後回到鞏菁身側,十分不解地向主將請教:“鞏將軍,那十多艘船這樣小,怎麼有可能將數斤重的火球、煙球拋射出裡許遠?他們又如何一次能發出數量如此多的火球、煙球?屬下認真看過了,似乎小船上並未見到有可發射火球的砲架。而且,船上連人也不見幾個,這……這些都是怎麼做到的?”

“唉,你問我?”鞏菁苦笑,同樣是一臉不解的神態:“本將軍還想向你這樣的年輕人請教呢,相信我們城上的人都沒法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只有等援軍入城後再向他們打聽了。”

這時候,船隊已經駛到運河彎道,一陣如同爆竹般的細碎聲響在轟轟雷聲中同時傳到。城外水道那一面的三角形那塊地上,爆起的煙塵火焰比正月十五上元節所放的燈花焰口毫不遜色,讓這一段城頭上軍民看得眉飛色舞,擁抱擂拳纏成團,蹦跳笑鬧滾倒地,吶喊助威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劉全所部的賊兵都擁擠在這一塊狹小的三角地帶,最遠的地方也處於子母炮的攻擊範圍之內。雖然林強雲這十五艘船隻有一半不到五十架子母炮能對其進行射擊,但加上小炮的子窠,陳君華等幾具強力鋼弩所發的雷火箭,弩兵、火銃兵同時射擊,打得劉全部賊兵比張友還更慘,死傷的人比剛纔張友的戰陣更多。

林強雲這裡打得痛快,可南閶門外這時又再起劇變,情勢顯得越發不可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