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飛舞的雪花,依然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意思,甚至是連一絲的疲態都沒有,依舊是充滿了勃勃生機似的,不停的往下落。
即便是它們降落的地方,已經點燃了一個熊熊大火堆,照耀着整個後花園亮如白晝,但雪花依舊是前赴後繼的落了下來,瞬間化爲烏有。
鍾蠶跟墨小寶對於烤全羊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甚至是在最初由草原剛剛回到揚州時,看見羊肉都是條件反射的唯恐避之不及。
但如今顯然早已經沒有了那種吃吐了的感覺,一整隻羊被架在另外的小火堆上開始燒開,羊身上被燒烤出來的油脂滑落到火堆上,時不時的發出滋滋聲音。
隨着整隻羊被烤的越來越金黃,肉香開始在滿園飄蕩時,葉青跟趙師淳,依然還是坐在廊亭內,飲酒相談。
最爲新鮮的羊肉被切成塊兒,錦瑟興高采烈的把香味四溢的羊肉放在了葉青跟趙師淳的跟前,忍不住口腹之慾的在放下後,不顧葉青的阻攔,自己就捏起一小塊兒放進嘴裡嚐鮮,而後便跳着腳直呼好燙好燙。
燕傾城與信安郡夫人顯然也不喜歡跟葉青、趙師淳湊在一起,畢竟,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不願意聽那些亂七八糟,讓人頭昏腦脹,甚至能夠不經意間,就讓她們對世間產生厭世感覺的朝堂政事兒。
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向來是朝堂之上的主旋律,同樣也是如同百姓們的一日三餐一樣,是最爲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即便是如此,在慶王趙愷離開後,趙師淳總覺得心裡有些過意不去,總感覺算計慶王算計的是不是太狠了。
“我們這般……我真不知道到底是對還是錯了,是不是太狠了,太陰險狡詐了。”一塊兒新鮮的羊肉送進嘴裡後,一口美酒就着那肉味兒,讓趙師淳瞬間覺得整個人充實了很多。
“慶王秉性忠厚、善良,正直,這也是朝廷跟聖上或多或少對慶王放心、信任的原因之一。但也正是因爲慶王這忠厚、善良的性格,自然是極爲容易被人誤導、矇蔽。或許在你看來,我們是在聯合設計陷害慶王,但我們何嘗不是在救他呢?”葉青一連好幾口羊肉下肚後說道。
“救他?”趙師淳拿着羊肉放在嘴邊,想了下說道:“此番言語怕是有失偏頗吧?別忘了,慶王在前往揚州時,可是判寧國府,不也是沒有出事兒?怎麼到了咱們這,他就會出事兒呢?”
“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慶王不過就是慶王,聖上還是太子,跟如今能一樣嗎?何況,慶王那時候是跟范成大一同判寧國府,可以說是范成大成全了慶王在寧國府的一切,纔沒有使得慶王被有心人蠱惑。但如今他可是在淮南東路,淮南東路是什麼地方,你身爲崇國公應該最爲清楚了吧?從趙師雄到我葉青,你經歷了幾任安撫使了?其中有哪一個任揚州差遣時,淮南東路真正的安寧過?現如今慶王到了揚州,我們若是不這麼拉他一把,一旦被劉德秀等有心人利用,慶王的後果……需要我多說嗎?”葉青還沒有吃到嘴裡的肉,被旁邊突然伸過來的小手搶走,無奈又只好從盤子裡再次拿起一塊兒,而後又被另外一個兒子搶走。
“當今聖上。”趙師淳想了下,像是認命了似的說道。
顯然,趙師淳也不看好如今的聖上趙惇,畢竟,身爲太子時,就被身爲太子妃的李鳳娘吃的死死的,而今當了聖上後,這點兒依舊是絲毫沒有改變,皇后,依然是如同懸在聖上頭頂的一把利劍一樣。
而且更爲讓人無奈的是,聖上趙惇跟太上皇趙昚之間不睦的父子關係,在使得皇室宗親之間不穩定外,也使得朝堂之上難以因爲他們而穩定下來。
所以在如此微妙又複雜的形勢下,難保不會有些臣子,或者是太上皇,會因爲跟聖上之間緊張的關係,從而想要扶持慶王的想法跟勢頭出現。
而一旦出現這種勢頭,先不說到底會給大宋朝廷造成什麼樣兒的動盪,就憑趙愷如此無意帝位的心思,恐怕在其他朝臣的說服下,很有可能就會直言進諫,而後其結果恐怕就是坑了自己,也坑了想要擁立他的那些臣子。
不管怎麼看,若是事情發生到這一步,都會是一個兩敗俱傷的局面,所以對於葉青來說,讓慶王踏踏實實的呆在揚州保護起來,不給其他人利用的機會,也可以完全說是一種爲了慶王好的舉動。
雖然他們的這種舉動充滿了陰謀的味道,但在這個時候,哪還有什麼陰謀、陽謀之分,只要能夠達到自己的目的,保護住自己的利益,那麼就是好計謀。
低頭想了一會兒的趙師淳,突然間沒來由的笑出聲,道:“也是,畢竟剛剛到達揚州的第二天,差點兒就被劉德秀給蠱惑了,如今看來,若不是你當初的果斷凌厲,事情稍微拖上一兩日,恐怕都不好收場了。甚至很有可能,慶王就完全會被劉德秀蠱惑,不單會成爲劉德秀自己在淮南東路的護身符,還會成爲韓誠父子手裡的一枚棋子。”
“聰明。劉德秀是韓誠父子的人,一旦慶王被韓誠父子所說服,趙汝愚的價值就完全沒有了,而且就連聖上的位子,也就變的岌岌可危了。甚至是……說句大不敬的話,一旦太上皇有個什麼閃失、意外,那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你敢想象嗎?”葉青輕鬆的笑着說道。
趙師淳瞬間愣在了當場,一塊兒羊肉剛剛放進嘴裡,此時連嚼都給忘記了,咕嘟一下,噎的趙師淳直翻白眼,連忙拿酒順下去後,才呼哧喘着粗氣,帶着淡淡的咳嗽道:“好險啊。”
“什麼好險啊。”面對趙師淳的一語雙關,葉青笑着問道。
“你知道我清楚就好了不是?”趙師淳翻了一眼葉青沒好氣的說道。
顯然,趙師淳聽明白了,若是一旦慶王被韓誠父子爭取過去,那麼趙汝愚失勢都是小事兒不值一提了,更爲重要的是,一旦這個時候,身爲太上皇的趙昚稍有差池、出現意外,那麼接下來,慶王的處境則就變的更爲敏感跟重要了。
只要一旦當今聖上趙惇稍有讓韓家父子不滿意的舉動,那麼韓家父子,必然會尋思着以慶王來取代,他們當初擁立的聖上趙惇。
所以到了那時候,恐怕整個大宋朝廷,可就是真正的要亂成一鍋粥了,而慶王要麼在不情不願之下,迫不得已的被他人擁立繼位,要麼便是在這一場朝堂鬥爭中永久消失。
誰都知道,慶王與當今聖上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而且慶王年歲還長於當今聖上,當初本應該立他爲太子,但正是因爲當今太上皇趙昚一句:愷過於忠厚,而趙惇更像朕,便剝奪了慶王成爲太子的所有可能性。
慶王趙愷也確實忠厚,這些年來,從來沒有過絲毫的怨言,甚至就在趙惇繼位前,還曾因爲害怕自己的親弟弟懷疑他,因此還請葉青幫忙遊說。
由此可見,慶王雖然無意爲帝,但若是有人刻意引誘、蠱惑的話,再加上他已經能夠感受到的,來自當今聖上對他這個兄長微微的顧忌敵意,那麼他一旦參與到皇位的競爭中,恐怕下場就會變的格外的悽慘了。
“那你打算接下來如何做?”趙師淳扭頭問道:“劉德秀被你死死的困在揚州哪兒去不了,但你總不能就這麼一直困着他,而沒有任何的行動吧?”
“那就要看臨安那邊給不給我機會了。”葉青嘆口氣說道:“元日後,韓侂冑便會南下,朝中僅剩餘的就是韓誠、趙汝愚、史彌遠三人了,至於其他人都不足爲懼,但只有臨安朝堂之上動起來,淮南東路這邊纔有機會渾水摸魚。”
“若是沒有動靜呢?”趙師淳皺眉問道,本以爲葉青已經是十拿九穩,但如今聽着葉青的意思,怎麼感覺這些時日,什麼都沒幹一樣,好像天天就光顧着陪他兩個兒子以及自己的閨女了。
“不會的。”葉青自信的搖了搖頭,而後笑着道:“你以爲慶王今日回去後,還能夠一如既往的踏實下來嗎?”
“什麼意思?”趙師淳心中隱隱有些明白,看樣子慶王應該纔是其中的關鍵。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葉青繼續笑着道:“今日話已經點明,慶王既然想要名正言順的納那叫…… 喜兒的姑娘,那麼就必須先解決掉劉德秀這個麻煩,所以當慶王彈劾劉德秀的奏章放到聖上桌前時,劉德秀就算是在劫難逃了。”
“可慶王真不是因爲……。”趙師淳有些納悶的說道。
“是不是那個意思已經不重要了,問題在於,你認爲不是,但其他人會認爲是,天下人、朝堂之上的臣子都會如此認爲,所以你能封住全天下人的嘴嗎?你能讓全天下人都相信慶王嗎?”葉青淡淡的問道。
趙師淳無言以對,要讓整個天下人都相信一個人,除非那個人是聖人,不,聖人都不行。
“那若是慶王按兵不動呢?那咱們豈不是依然沒有機會,你不是還要耗在揚州?無法及時動身北上?”趙師淳憂慮的說道。
“不會。”葉青深深的吸一口氣,夜色下的雪花顯得格外的神秘美麗,道:“因爲慶王元日前,就已經給朝廷、聖上同時上奏章了。”
“你……你怎麼會知道?”趙師淳有些意外的問道。
“別忘了,我是從皇城司起家的。之所以現在還沒有動靜,是因爲皇城司讓兩封密奏晚了三日纔到達各自的手上罷了。”葉青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說道。
趙師淳震驚的倒吸一口涼氣,慶王給聖上的奏章,你都敢私自留下不發!
看着趙師淳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鬼似的,葉青不以爲意的繼續道:“另一封是給趙汝愚的,因爲上一次我已經隱隱告訴慶王了,劉德秀乃是韓家的人,所以慶王能夠給奏章的,只有趙汝愚跟聖上。而聖上……。”
“而聖上也知道,淮南東路揚州府知府劉德秀是韓家的人,所以必然不會告訴韓誠,肯定會秘密跟趙汝愚商議,於是這個時候的趙汝愚,必然是會站在聖上這一邊。更因爲左相一職的誘惑,所以趙汝愚決計不會只單單針對劉德秀一個人,反而是會主動挑釁韓誠,開始朝堂之上明着是彈劾劉德秀,實際上是針對韓誠,從而希望消弱韓誠在朝堂之聲的聲威,增加他自己的威望,以此來得到聖上的看重,最終能夠因此一事而罷免韓誠,由他來執掌左相。”不等葉青給趙師淳解釋,崇國公就打斷葉青的話語,開始說道。
“看不出來你倒是挺聰明的,還會舉一反三啊,大概齊就是這個意思。趙汝愚有沒有這個膽量跟心思……。”葉青笑着說道。
“你這是在利用趙汝愚,而且趙汝愚還不自知,還會得意洋洋的格外賣力的來打壓韓誠,你……你如此做到底是爲了什麼?”趙師淳蹭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怒聲急問道:“決計不會是爲了保護慶王不被他人蠱惑,你肯定還有着別的目的,不然以你葉青的脾氣,豈會甘願爲他人做嫁衣?”
旁邊不遠處的信安郡夫人、燕傾城,以及鍾蠶、墨小寶夫婦,以及剛剛還鬧的正歡的葉家兩兄弟、趙家兩姐妹,瞬間都是鴉雀無聲,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喘的望向廊亭內。
葉青望了一眼瞬間鴉雀無聲的不遠處,絲毫沒有着急的笑着問道:“以你趙師淳八卦的心思來看,我府上有幾個稱得上爲女主人?”
“三個,怎麼了?”趙師淳冷冷的回道:“一個白純,另外一個燕傾城,還有鍾……晴。你……是爲了鍾晴?”
看着葉青笑着點頭,趙師淳有些不可思議的彎腰,看着葉青那臉龐,驚訝道:“你繞了這麼大的圈子,就是爲了鍾晴?就是因爲當年建康的事情?”
“我可不想她再有任何不測,當年鉅變她親眼目睹,雖然事後她從來沒有說過她的感受,但我想,眼睜睜的看着父母慘死卻無能爲力的感受,恐怕沒有多少人願意,讓這樣慘變發生在自己身上。建康事後,她一個人在揚州一呆就是三年,而我雖然偶爾也來過,但顯然那樣的慰撫,很難撫平她心中的傷痛。能夠爲自己心愛的女人做的不多,若是這件事情我都不能幫忙,還談何愛?”葉青雙目明亮,坦誠的看着趙師淳說道。
面對葉青的坦誠,趙師淳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嘴裡開始嘟囔道:“我敢保證,如今的慶王,肯定會以爲,你做的這些全都是爲了他好,但誰知道,你竟然只是爲了一個女人!”
“所以說,你不適合在朝堂之上,踏踏實實的當你的有錢國公就好了,朝堂之上,你這樣的恐怕能被人啃的連骨頭渣都不剩。”葉青嘆口氣,他心裡何嘗不知道,只不過是這些事兒恰巧碰在一起罷了,若都是單獨獨立的事情,葉青也不敢肯定,他到底會把重心放在鍾晴身上多一些,還是朝堂爭鬥上的利益多一些。
看着神情有些感慨的葉青,趙師淳愣了一下後,突然道:“不行,我得回去後好好梳理梳理,當年怎麼就上了你當,怎麼就死心塌地的跟了你了呢,我沒記得你對我做過什麼讓我感動……。”
“停停停……,快別說了,再說下去我就要起雞皮疙瘩了,太噁心人了。”葉青一臉嫌棄的說道,趙師淳剛剛那番話,若是換成一個女子的話,他或許還願意聽,但若是一個大老爺們如此說,葉青真的是隻想吐。
並未察覺自己剛纔那番話,有那裡不妥的趙師淳,茫然的看了葉青一眼,而後便開始從頭梳理着,自己跟葉青最初見面,再到如今如此相熟的過程中,葉青到底做了些什麼,怎麼自己就對他死心塌地,對他信任有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