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依然在御街之上疾馳,雖然雨勢依然很大,但御街之上各家店鋪、客棧、酒樓、妓院的門口依然是燈火通明,這也給了疾馳的馬車一絲光亮,不至於大晚上撞到牆上去。
柳輕煙喜歡下雨的時候,即便是已經到了晚上,但她依然還是站在斜風細雨樓的二樓窗戶跟前,美目有些癡迷的望着外面的御街,傾聽着雨打萬物,如同最完美、也讓人最爲陶醉的樂聲。
一輛疾馳而過的馬車,打斷了她心中那美好的意境,看着那輛馬車風風火火的繼續往南行去,撇了撇嘴,嘀咕了一聲煞風景後,便又開始專注到了雨幕之上。
馬車從御街之上駛入萬鬆坊時,纔開始放緩了速度,像是在哪一條巷子一樣,在萬鬆坊內藉着剛剛點亮的燈籠,終於是找到了那條中和巷。
“老爺,這就是中和巷了,但……但具體哪家是葉府,您稍安勿躁,我再給您找找。”車伕拿着燈籠,有些敬畏的看着中和巷兩側,一個個高大的門楣。
明亮的新式羊角燈籠,硃紅色的大門,甚至有些門口還站着凶神惡煞般的護衛,這讓車伕不由的有些心虛,甚至都不敢上前去打聽,這中和巷裡頭,到底哪一家是葉府。
“停車。”範念德聲音在馬車裡焦躁的響起,而後不等馬車停穩,便從車轅處滑了下來。
連馬車裡的那把油紙傘都沒有拿,範念德的神色之間寫滿了惶恐跟焦急,一把搶過車伕手裡的燈籠,也不顧雨勢越來越大,便開始嘴裡碎碎念着,往前走去。
不過是短短的時間,越來越大的雨勢淋溼了範念德身上原本整潔的衣衫,如同落湯雞一般,花白的鬍鬚在下巴處,因爲雨水的緣故,而擰成了一綹,此時有種說不出的滑稽感。
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放棄了馬車的範念德,已經從中和巷最前頭步行走到了最後面,絲毫沒有灰心的範念德,望着那硃紅色的大門,門兩旁的石獅子比起其他門口的又要高了一頭。
此時的他也顧不得這是否逾制了大宋禮儀,只是緊緊盯着高大的門楣上那塊同樣巨大的葉府匾額。
“是這裡沒錯了,去叫門。”範念德整理了下自己被雨水打溼透的衣衫,還刻意捋了捋自己那一綹極爲滑稽的花白鬍須,看着車伕穿着蓑衣快步去敲門時,又在身後叮囑道:“一定要注意禮節,態度要放低一些。”
跟在車伕的後面,站在葉府府門口的廊檐下,門旁兩隻威武、霸氣的石獅子,頭頂兩盞明亮的羊角燈籠,映襯着葉府二字,也在雨中充滿了威嚴感。
樑興把手裡的弓弩跨在了腰間,另外一隻手裡的雁翎刀掩在了身後,跟身後的幾名禁卒示意了一下後,才緩緩打開葉府正門口的側門。
不用藉助手裡的燈籠,即便是門口的兩盞燈籠,就能讓他看清楚,門口一個點頭哈腰、滿臉笑容,身着蓑衣的漢子,在他打開門後,立刻態度恭敬的向他行禮。
在蓑衣漢子的身後,則是站着一個渾身溼透的老者,此時的模樣兒看起來極爲狼狽,神色之間有些焦急,但更多的是一種惶恐感。
“二位找誰?”樑興看着四下並無他人,只有這兩人後,拿着雁翎刀藏在身後的手,向裡面示意了下後,才走出來問道。
“請問這裡可是葉統領的府邸?”範念德不等車伕說話,急忙行禮上前,態度恭敬的問道。
“敢問先生高姓大名?”樑興語氣平靜,看着渾身溼透了的範念德,皺了皺眉頭問道。
“在下臨安書院、建康書院講書範念德,有要事兒求見葉統領的嫂嫂白純白小姐,還煩請您通報一聲。”範念德不論是態度還是語氣,都是極爲的客套。
他實在想不到,風水輪流轉的會這麼快,這才短短几個月的功夫,當初那從自己府上搶走……不,接走錦瑟的葉青,如今就已經貴爲皇城司的副統領了。
更讓他想不到的是,短短的幾個月時間,自己非但沒有報復的了葉青跟白純,今日卻還落到了有求於人家的地步。
心頭之間一時五味雜陳,望着那葉府的護衛,範念德在心裡焦急的期盼着人家能夠看在他臨安鳳山書院,以及建康學府講書的面子上,會去給白純通報一聲。
“今日我們都頭說了,不見客。何況……。”樑興擡頭看了看越來越大的雨勢,黑漆漆的天空就像是一個無盡的黑洞,不知道裝滿了多少雨水,還要下多久。
樑興看着一臉期待的範念德,繼續平靜的說道:“何況如今已是子時過半,我們都頭又不在府裡,白小姐又是府裡的女眷,也不方便在這個時候見客,還請您有事兒明日再來吧。”
樑興不卑不吭的拒絕了範念德的求見,範念德名諱他自然是聽到過,但今夜非同尋常,葉都頭如今還在外面忙活着,若是自己隨意放入歹人進去,惹下了麻煩,自己可是擔待不起的。
“這位兄弟留步。”範念德心頭一緊,簡直是害怕什麼來什麼。
雖然他在馬車上,已經想到了會是這樣,但當聽到那護院,不卑不吭的說完後,心裡剛剛找到葉府時升騰起的一絲希望,立刻便又破滅。
心涼了大半截的範念德不死心,剛想要伸手抓住,轉身準備往回走的樑興衣袖,只是當樑興站定轉身回頭後,範念德又慢慢的把定格在空中的手,緩緩的抽了回來。
“在下確實有性命攸關之事兒相求白小姐。”範念德一張老臉寫滿了焦慮,心思一轉急忙說道:“對了,我跟白小姐的父親乃是至交,還有錦瑟姑娘,在白小姐的父親被流放後,白小姐還曾讓錦瑟姑娘在我府裡住過一段時間。”
範念德看着皺着眉頭的樑興,緊忙繼續說道:“老夫說的都是事實,不信您可以問下錦瑟姑娘,在下可以在門口等候,但煩請兄弟您,一定要告訴錦瑟姑娘,若是她通知了白小姐,一定會見在下的。”
範念德言辭懇切,態度誠懇,而樑興也並不知道範念德跟葉青之間的樑子。
自然,他更不知道,臨安城內,散播出來的,白純跟葉青之間叔嫂齷齪的事情,便是出自範念德一人之口。
樑興漠然的點點頭,看着秋風秋雨下,被雨水淋溼的範念德已經有些瑟瑟發抖,低沉道:“我幫您去通報一聲,見與不見我說了不算。若是不見,還希望您能夠立刻離開。”
樑興爲了不再節外生枝,而且也不知道範念德來此到底是何事兒。
不過,在聽到範念德跟白純的父親乃是至交之後,加上錦瑟又在這位老者的府裡住過一段時間,當下便關上側門,上裡面去通報。
範念德的心頭終於是長出了一口氣,看着緩緩關上的側門,喃喃念道:“天不絕我啊,葉青不在府裡,那就好辦了啊。”
但即便是如此,範念德心頭依然是緊張、焦慮,整個人的心裡是七上八下,希望一會兒見了白純後,白純願意看在自己與他父親乃是至交的份兒上,幫自己一把。
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範念德並不傻,前些日子他已經對劉蘊古不滿,暗地裡也已經想過不再依靠劉蘊古。
而隨着他這幾日的仔細琢磨着,劉蘊古與他相交以來的各種古怪行徑,加上最近坊間傳出的,劉蘊古通金的小道消息,讓他不得不也開始懷疑,劉蘊古已經背叛了大宋朝廷。
今日大瓦子發生的一切,多虧了自己那幾個商旅夥計,平日裡沒事兒喜歡前往大瓦子找樂子,而今夜卻在那裡看到了劉蘊古等人。
更令他奇怪的是,劉蘊古今日還曾告訴自己,明日他要跟隨商旅前往北地。
一邊廝殺,一邊又要立刻前往北地,範念德再傻,也知道這樣不對啊,若是爲大宋朝廷清除異己廝殺,或者是皇城司辦差而廝殺,那就不應該要在第二日一大早,就要急急忙忙的離開臨安,前往北地啊。
範念德覺得自己可能上了劉蘊古的當了,這些年,自己一直在被劉蘊古利用啊!
這也讓他,不得不想起,每次商旅從北地回來後,給劉蘊古捎回來的每一個一摸一樣,極爲精緻的木盒。
每一次劉蘊古帶走木盒的時候,都是極爲神秘,每次還都會問自己,是不是有他人看見。
每一次,還都是他自己一個人悄悄前來,甚至最後一次,自己剛剛回到府裡,他後腳就已經跟着進了自己的府邸了。
劉蘊古種種奇怪、神秘、小心翼翼的表現,現在被他回想起來,不由得便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畢竟,若是劉蘊古通金,那麼自己身爲劉蘊古的好友,而且還幫着劉蘊古辦了許多事兒的好友,肯定是難逃朝廷的追查,到時候,即便是自己能夠說的清楚,但……但一世英名可就是毀了啊,自己以後,還有何面目在臨安城住着?哪裡還有臉見人?
正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範念德,聽到側門有了動靜後,急忙轉身望向滿口,不等剛剛走出門口的樑興說話,便立刻急急問道:“如何?白小姐怎麼說,說見我了嗎?”
樑興平靜的臉上多了一絲溫和,對着一臉期待的範念德淡淡道:“白小姐請你入府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