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正是黎明前最爲黑暗的時刻,燕家客棧的後院,已經開始忙活了起來,老劉頭與潑李三兩人帶着十數人,已經在後院整裝待發。
葉青敲了敲燕傾城房間的門,而後自顧自在門口道了個別後,不等燕傾城開門便走了出去。
老劉頭與潑李三看着一道黑影走出來,急忙上前:“其他人昨天晚上已經安排過河了,現在就剩下咱們這十幾個人了。”
“人帶了沒有?”葉青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又擡頭看了看夜空的星星,早晨起來微涼的空氣,倒是容易使人一下子就清醒很多。
“帶了。”潑李三點點頭,而後指了指不遠處,那個昨日被他在客棧門口抓住的,鬼鬼祟祟的範念德商行的掌櫃胡勉。
“出發吧。”葉青回頭看了一眼亮着燈光的窗戶,而後隨着自己等人的腳步聲響起後,又飛快的熄滅。
即便是葉青以爲自己已經起的很早了,但泗州城內稍顯清冷的街道上,有的準備離開泗州的商旅,此時也已經開始在門口裝載着貨物,或是等着掌櫃的整裝待發。
按照老劉頭這幾日在泗州城探明的路線,只要出了泗州城,不到十餘里的地方,就有一個僻靜的渡口可以過水入金人的地界,而在那邊,已經有人在等着接應他們,或者是直接進入金人商旅停留的忠廟鎮,或者是直接上離忠廟鎮不遠的九崗山看風向。
一行十幾人出了城之後繼續奔西走,而後往北去的方面不遠,便是那條著名的南北分界線:淮水。
隨着天色漸漸微亮,在還不到淮水邊上的時候,就看見河邊的不遠處,稀稀拉拉的同樣站着十數個人,此時正在不斷的打量着葉青他們過來的方向。
跟在葉青後面的潑李三望着前方的人影神色一緊,剛要出口提醒葉青,則是先聽到葉青淡淡的肯定道:“不必緊張,是武判。”
武判顯然是一夜沒有怎麼睡覺,在葉青走到跟前的時候,正好還打了一個哈欠,然後才向葉青見禮:“武判見過統領。”
“昨晚沒睡好?”葉青藉着微微天光,看着彷彿帶着黑眼圈的武判問道。
旁邊的老劉頭則是把小拇指放進了嘴裡,隨着一聲嘹亮的哨音在清晨寧靜的河畔響起,看不清楚淮水對面,同樣是在老劉頭的哨音消散後,跟着響起了一道短促的哨音。
“不知可否耽誤將軍一點兒時間,聊一會兒?”武判對着河面輕輕吐了口氣,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說道。
“好,沒問題。人先交給你。”葉青指了指身後被捆綁着的胡勉,而後由潑李三交給了武判帶來的人。
兩人默默的漫步在河畔,過了好一會兒武判才鄭重的問道:“將軍今日渡河,可是要辦皇差?”
“你昨夜一宿沒睡,是不是一直在糾結?難道到現在還沒有想好?我還以爲在此碰見你,足以說明你想明白了呢。”葉青笑了笑,低頭踩着有些坑窪不平的河畔,蘆葦蕩隨着晨風微微擺動,多少有一些別樣的意境。
“湯相的背景很強大,何況兵部尚書可是湯相之子,由不得末將不得不慎重。”武判繼續嘆着氣,葉青來到泗州不過短短一日的時間,卻是已經完全打亂了自己的生活。
昨夜跟沈法、蒲盧渾以及李吉分開回到家後,武判心中一直如同亂麻,想了一宿也沒有決定,自己是不是要跳下湯思退這條船,而後改蹬上新晉皇城司副統領葉青這條船。
“湯碩草包一個,我這麼說你應該不會有意見吧?”看着武判無奈苦笑着點點頭,葉青繼續說道:“湯思退年邁是事實,朝堂相位早晚要易主。當年秦檜在朝堂隻手遮天,臨死之前想讓自己的兒子秦嬉接替自己的相位都沒成,你以爲湯思退的右相位置,以後能夠被湯碩接替?這種可能性幾乎沒有。”
“將軍的目的不是爲了泗州的稅賦,若是將軍爲了泗州的稅賦,大可不必如此厚待末將。末將只想知道,將軍的最終目的是什麼?”武判繼續嘆着氣,河面上的一艘漁船,正緩緩的向這邊靠近。
望着那艘不大的漁船,葉青迎着晨風,額前凌亂的髮絲隨風擺動,扭頭看着落後他一個身位的武判說道:“我說我是爲了大宋你信嗎?”
“將軍也曾經跟金人作戰過,建康一役雖然我宋人戰敗,但想必將軍也知道,我大宋敗於金人,並非是我大宋軍隊孱弱,究其原因完全是在朝堂之上,想要憑藉一己之力力挽狂瀾,難如登天!當年嶽武穆如此,難道將軍想做第二個嶽武穆不成?”武判看着葉青那堅毅的臉頰問道。
“不想。”葉青果斷的回答道:“而你也想錯了,即便是想要收復中原,也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能夠做到的。欲速不達的道理,想必你也很明白。建康一役的戰敗,諫官湯邦彥把罪責歸在了葉衡與轉運使白秉忠的身上,以及皇城司打探敵情不利上,而皇城司在建康一役,包括隆興北伐一戰上,確實完全沒有發揮出該有的作用。我們爲今能做的便是,讓皇城司恢復成往日的樣子。”
“可惜龍大淵了,湯相在此事兒顯然也是失去了往日的影響力。”武判極爲聰明,其實在葉青剛剛被任命爲皇城司副統領的時候,他就已經察覺到,朝廷大概有意要藉助葉青重整皇城司,如今看來,顯然自己最初的猜測並沒有錯。
“我能爲將軍做什麼?”武判眼神漸漸變得清澈,看着葉青凝重的問道。
葉青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的話,而是靜靜地看着武判那鄭重其事地臉龐,不得不說,武判確實很聰明,而且對於官場的形勢,也有着非凡的敏銳性。
“眼下就是保證我能夠平平安安的在幾日之後,順利的過河回到泗州城。”葉青笑了下說道。
武判笑了,望着河面笑的甚至有些開心,而後說道:“相比較於讓統領您沉入河心,保證您順利過河一事兒顯然就要困難很多了,泗州怕是要因爲統領您而亂一陣子了。”
“看來被我猜中了。”葉青嘆口氣,而後又搖搖頭。
“昨夜跟統領您分別後,去了那家妓院,蒲盧渾確實在挑撥您跟泗州地面官員之間的關係,李習之在我進妓院的時候,馬車是剛剛離開,所以我不知道李習之到底跟誰見了面。還有,明日蒲盧渾會渡河回金國,而且……連帶着還有商賈羅家的公子跟着一同過河。不知道你們的目的會不會……。”
“我也不知道,不過到了北地就知道了。”葉青笑了笑,而後又指了指那胡勉說道:“範念德在泗州的管家,沒問出什麼來,交給你後,可以再問,但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想知道範念德的商隊以前是不是會頻繁的跟金人接觸,有沒有劉蘊古的影子在裡面。”
“您真的會相信我?”武判點點頭後,有些不相信的問道。
“對你來說,把我沉入河心或許容易一些,對於其他人來說,想把我沉入河心就難了。何況,若是我這個皇城司的副統領在此地出了事兒,你認爲你這個正將還能穩如泰山?你自己也很清楚,朝廷如今有意借我之手整頓皇城司,湯思退對於皇城司的影響力正在逐漸變弱,我一旦出事兒,到時候若是朝廷追究下來,湯思退是寧可得罪朝廷呢,還是願意幫你開罪?”
“您被提拔爲副統領時,朝堂之上根本沒有反對之聲,而且皇城司從您被提拔後,便脫離了兵部的掌管,改由皇宮來掌管。所以湯相應該會意識到,皇宮已經很不滿皇城司在兵部治下的所作所爲了。而這個時候您一旦在泗州出事兒,湯相爲了支持皇宮,自然是要把我交出去的,到時候我這個皇城司的正將,說不準就是泗州地面官員裡唯一的一個兇手了。”武判分析着葉青若是死在泗州後,誰最倒黴。
“聰明,到時候泗州地面的官員,總要有一個被推出來讓朝廷發泄的,很可惜,怎麼看你都是最佳人選。”葉青笑着對武判說道。
“所以末將在您渡河之後,就得在泗州城睜大了眼睛忙碌起來,看看到底誰想對您不利,而後幫您解決掉這一後顧之憂,直到您從金國平安回來,而後……會是泗州還是揚州,還是說淮南東路都會被波及呢?”武判一雙眼睛閃爍着精光,越是順着葉青的思路往下走,就越會發現,葉青這一趟北行絕對不是這麼簡單。
“那得我回到泗州或者揚州才知道,不過等我回來之後,接下來若是發生什麼,都跟你無關了。韃靼人、夏人、金人可都是跟你有關了。”葉青看着武判,這個時候,就看武判如何表態,也是自己決定,武判是不是當得起大用的關鍵時候了。
“所以您纔來泗州!”武判瞪大了眼睛,眼前彷彿已經浮現出了往日皇城司那神秘的影子:“泗州多商賈,自然就多流言蜚語,不論是韃靼人還是夏人,包括金人國內的形勢等等消息,甚至都會隨着商隊的到來,在這裡匯聚,皇城司即便是坐在泗州城,只要豎起耳朵傾聽,就能掌握韃靼人、夏人、金人國內的形勢以及剛剛發生的大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