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月所問的正是葉青所擔心的,以完顏璟的能力根本無法跟鐵木真來相抗衡,即便是他朝堂之上的文臣武將,能夠幫他出謀劃策,但在如今這個關頭,在耶律留哥等人謀反之後的情況下,完顏璟想要快刀斬亂麻,靠着自己的御駕親征在短時間內平定叛亂,幾乎沒有什麼可能性。
但若是讓金國就此消失,被鐵木真或者是耶律留哥所控,這顯然也不是葉青想要看到的,甚至他都能夠想象到,一旦鐵木真打敗完顏璟後,那麼完顏璟在鐵木真的手裡,就如同他手裡的李安全跟耶律月一般,從而會讓鐵木真藉助完顏璟的影響,給自己製造麻煩,甚至是在背後蠱惑金人攻打自己。
不論是出於那僅有的師生之情誼,還是出於爲燕雲十六州未來的穩定來考量,葉青都不能夠讓完顏璟徹底敗在五京路或者是徹底亡國。
他依然需要完顏璟跟他的殘金,來幫自己作爲對蒙古的戰略緩衝,來幫自己休養生息,即便是完顏璟對他只有敵意,甚至是會跟蒙古人結盟,但不管如何,哪種結果都要比讓金人亡國對自己有利一些。
天色漸漸陰暗了下來,乞石烈諸神奴最終還是單槍匹馬的進入到了燕京城內,身後的宋人大軍如同一片白色汪洋的營帳外,也漸漸燃起了火把,如同夜空中的繁星一般,數也數不清。
宋人大軍並沒有趁着乞石烈諸神奴進入燕京城時進攻,反而是繼續在城外紮營,保持着對燕京該有的壓迫感。
墨小寶、鍾蠶已經開始在城外重整大軍,司馬堅與恆嶠的大軍也已經在另外一處城門口做好了明日攻城的準備,如此一來,唯獨留下了可以供完顏守道等人出城前往中京路方向的城門,以及在城門不遠處,那些被宋人看押的金人俘虜還有那數萬戰馬,此時就像是葉青送給金人的禮物一樣,在靜靜地等候着他們的主人。
站在營帳外感受着乾冷的空氣,即便已經是二月中旬,但北地一早一晚的天氣依舊是極爲的寒冷。
耶律月站在葉青的旁邊,如今已經卸去盔甲,恢復了女裝的她,則成爲了整個大營內唯一的亮點。
“你覺得乞石烈諸神奴能夠說服完顏守道嗎?”耶律月有些擔憂的問道。
戰事從去年十月底開始,到如今雖然不過三四個月的時間,但耶律月的身心已經是疲憊不堪,特別是在娘子關那一次耶律乙薛率領下的屠殺,甚至是已經讓她厭倦了戰爭。
“應該沒什麼問題。”葉青看着夜色下那巍峨的燕京城城牆,當年第一次出使金國來到燕京城的情景,彷彿就發生在昨日一般,不論是那緊閉的城門還是城牆,都是那麼的熟悉,但又是那麼的陌生:“何況,我手裡還有另外一個籌碼,完顏守道若是不想絕後的話,他就應該棄城投降纔是。”
完顏守道的兩個兒子,鎮守太原府的完顏圭,最終在攻破太原府的當夜被找到,不過已經被兵士砍下了腦袋,而鎮守雁門關的完顏章,則是被葉青留了下來,一直便帶在了身邊,並非是刻意,但在這一刻竟然卻是真的派上了用場。
握着葉青那滿是凍瘡的手,看着一道道可怖的裂痕,輕輕的輕撫着,擡頭問道:“疼嗎?”
“不疼了,早晚還好一些,但到了白天暖和的時候就格外的難受,奇癢無比,讓人恨不得把它剁了,或者拉個口子給它放放血。”葉青看了看自己另外一隻同樣腫脹的手說道。
凍瘡入春後會好的很快,但那個過程同樣是煎熬無比,相比較於耶律月等遼人,早已經習慣了北地寒冷的天氣,葉青跟更多的兵士一樣,依然還是在苦苦的煎熬着。
一邊跟耶律月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閒天,或者是聽着耶律月講述着她率領大軍,這一路上碰到的種種趣事,抑或是大軍中曾經發生過的夏人將領違抗軍令的事情,葉青的腦海裡時不時的還會回想起,耶律月在白天問他的那個問題,完顏璟若是真敗了,若是真被俘了,自己該怎麼辦?
有些心疼的把葉青紅腫的手放在嘴邊哈着熱氣,卻見葉青正靜靜地望着那遠處的城門,在這一刻突然間亮起了火光,而後隨着火光越來越大後,才發覺那是一人一馬提着燈籠正向他們這邊衝過來。
不過不等那單槍匹馬的燈籠靠近葉青所在的營地跟前,就被前方的種花家軍攔阻了下來。
“去帶完顏章過來。”葉青把自己的手從耶律月手中掙脫開,而後向前幾步後,對着聞訊而出的賈涉交代道。
耶律月靜靜地看着身材消瘦的葉青,牽過一匹戰馬翻身上去,向着營地的最前方奔去。
在與葉青匯合後,耶律月便把手裡的兵權全權交給了耶律乙薛,所以如今的她在氛圍緊張,滿是壓抑感的營地內,就像是一個旁觀者一般,彷彿所有的一切都跟她沒有任何的關係,都可以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待問題。
那種說不出的愜意,以及見到葉青的喜悅,讓領兵作戰數月後,深感身心疲憊的耶律月,越發喜歡現在這種無所事事、格外輕鬆的狀態。
近二十萬的大軍,如今也被葉青重整爲了三路大軍,司馬堅與恆嶠的一路大軍,墨小寶跟鍾蠶的一路大軍,以及耶律乙薛單獨率領的一路大軍,而她與葉青如今所在的燕京城下的營地,則是完全由種花家軍負責。
耶律月當然也知道,葉青是看在她耶律月的面子上,纔會在此時給予耶律乙薛獨當一面的權利,也正是因爲如此,讓此刻的耶律月,在望着那隱隱已經融入夜色的背影時,心裡頭充滿了濃濃的滿足感跟幸福。
不自覺的仰望夜空,心裡默默的祈禱着:希望這一戰後,不會再有戰爭。
乞石烈諸神奴筆挺的坐在馬背上,而在他的對面則是剛剛策馬趕來的葉青,不過一會兒的功夫,葉青的身後就在數支火把的照耀下,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完顏章被葉青的人帶到了跟前,甚至還有一匹戰馬跟隨在左右,顯然,葉青已經知道他再次出城的目的。
“完顏老將軍誠意邀請葉大人入城一敘。”乞石烈諸神奴看了一眼神情萎靡的完顏章,心裡頭有些五味雜陳,若不是他大意丟了雁門關,或許大金國也就不會這麼快落到眼下這種困境中來。
葉青看着神色平靜的乞石烈諸神奴,不由得笑了下道:“你沒有那個說謊的本事兒,何況這種請君入甕的計策,在此刻對我來講根本毫無用處。你也看到了,這漫山遍野的近二十萬大軍,明日一早若是要攻城,不過也就是一天的時間,我相信,到了明日這個時候,燕京城依舊會被我拿下。不同的只不過是多死一些人還是少死一些人而已。”
乞石烈諸神奴無奈的嘆口氣,這裡是他們金人最爲熟悉的地方,即便是如今燕京城還沒有丟,還沒有投降,但那種熟悉的感覺已經隨着宋人兵臨城下後而消失的無影無蹤。
當他在不久前進入燕京城後,原本所有熟悉的一切,已經在他眼裡變得漸漸陌生了起來,彷彿進入的不是平時熟悉的燕京城,而是一個初來乍到的陌生城池。
即便是這燕京城外的地形,對於他乞石烈諸神奴來說,應該也是格外的熟悉纔對,但看着眼前鋪滿整個天地間的宋軍,這一切都讓他莫名其妙的對這片土地產生了深深的距離感,彷彿……自己從來不曾屬於過這裡,這裡則就該屬於宋人似的。
“我們所有的俘虜你都會放他們跟隨我離開?”乞石烈諸神奴確認道。
“看那邊,在你進城後就已經準備好了,兩萬多俘虜以及一萬匹戰馬,都已經爲你們準備好了。明早卯時正,若是你們還未能夠出城投降,那麼就不必再出來投降了,我會親自動手來取這座城。”葉青端坐在馬背上的身型瞬間高大了起來,特別是那坐在馬背上,對着乞石烈諸神奴身後燕京城的霸氣一指,頗有一些指點江山、睥睨天下的味道。
“兵器呢?”乞石烈諸神奴問道。
“只有腰刀,弓箭等只有等你們到了……。”葉青淡淡的說道。
“但若是我們一出城,而你卻在我們的必經之路設好了伏擊……。”乞石烈諸神奴此刻頗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感覺,自從被耶律月伏擊過後,這口氣哪怕是到了現在都還沒有順下來。
何況跟耶律月的交手中,他也只有在最初的遭遇戰時佔據了上風,而後開始跟耶律月的每一次交戰,都是他乞石烈諸神奴落了下風,甚至還被耶律月打了一個完美的伏擊,迫使他極爲狼狽的一路向東逃跑。
不管是面對葉青,還是耶律月,乞石烈諸神奴從來就沒有佔到過任何的便宜,但乞石烈諸神奴在跟其他人交手時,都不曾像對上這兩口子這般,幾乎等同於毫無還手之力,只有被動挨打的份兒。
葉青跟耶律月幾乎成了乞石烈諸神奴晦氣的源頭,所以即便是這個時候,他們已經做好了棄城投降的準備,但不知爲何,心裡頭還是覺得,這陰險狡詐的兩口子會不會又陰他一次。
葉青當然聽耶律月在他們二人相聚後的短暫時間裡,已經不止一次得意洋洋的向自己說起,她如何打了乞石烈諸神奴一個完美伏擊的事蹟。
無奈的搖了搖頭,看着乞石烈諸神奴說道:“比起你與完顏守道的生死來,我更爲在乎的是完顏璟,不加任何阻攔的放你們離開,是因爲我不想看到完顏璟敗給鐵木真。”
“好,我信你。”乞石烈諸神奴頓了下,在完顏章跨上戰馬後同時調轉馬頭,突然又回頭,看着葉青道:“一旦我們平定了叛亂,還會再次奪回燕雲十六州的,到時候就是你在防守,而我們大金國將放手一搏。我也很想見識見識,葉大人你守城是否也能夠像你攻城略地那般厲害。”
“那我不妨再多勸告你們一聲,放棄渝關,因爲不管你們放棄不放棄,我都會攻下渝關,徹徹底底的把你們趕出關內,讓你們以後難以踏入中原哪怕是半步!”葉青的眼眸閃爍着火把的倒影,此刻看起來竟是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
乞石烈諸神奴張了張嘴,本來想要說些什麼,但想想眼下自己即將棄城投降,根本就沒有資格跟葉青在此鬥嘴,只好哼了一聲道:“那我們走着瞧。”
望着乞石烈諸神奴跟完顏章離去,葉青嘴角原本隨和的笑容,也漸漸變成了帶着殺氣的冷笑。
“讓墨小寶、鍾蠶、耶律乙薛、恆嶠、司馬堅來中軍帳議事。”葉青對旁邊的賈涉說道,而後便調轉馬頭向大營深處行去。
此時還不曾有山海關一說,而只有到了明朝建關設衛後,纔有了山海關一說,如今更多的是被稱之爲渝關,對於宋人來說則是極爲的陌生,畢竟,這是他們一直都不曾到達過的地方。
但對於遼人來說,特別是耶律月以及耶律乙薛來說,雖然也一樣的陌生,但終究是身上流傳着祖輩在關外生活過的血液,對於關外的一切比起當今宋人來,最起碼在情感上要親近的多。
被召集到中軍帳內的五人有些面面相覷,因爲在其中,並沒有發現耶律月的蹤跡,畢竟,耶律月也算是如今葉青麾下的統帥之一,即便是在跟葉青會師後,把大軍全權交給了耶律乙薛處置,但此時也應該在場不是麼?
“找什麼找?耶律鐵衣已經把無疆軍全權交給了耶律乙薛,往後她便不會在率兵作戰了,明日一旦完顏守道出城投降,耶律月便會在燕京城內處置其他事情。”葉青看着五人伸長了脖子四處相望,不由冷冷說道。
看着五人不自覺的縮了縮脖子後,葉青順手打開案几上的地圖,手指隨着那斷斷續續的長城從海邊的渝關開始,一直延續到了眼下的興慶府附近,而後瞧了瞧長城以南的疆域,道:“如今只剩下渝關這一道口子,只要拿下渝關,就可以徹底把金人趕出關內。”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現在就立刻出發前往渝關?”鍾蠶看了一眼地圖,而後又在心中計算了下後道:“這少說距此也有五六百里的距離吧?”
“大定府到渝關同樣是將近五六百里的距離,從燕京出發經薊州,向北便是前往大定府,而直直向東便是渝關,薊州是燕京的門戶,而渝關則就是薊州的門戶,一旦渝關失守,關外鐵騎不出十天的時間,就能夠威脅到燕京。所以,金人此時在渝關的兵力,也絕不會少。”
看着五張有些疑惑的面孔,葉青咬了咬嘴脣後,繼續說道:“我在想,完顏璟或許會認爲我會忽略掉渝關,從而就此給他重新奪回燕雲十六州,留下一條通道。一開始我還在想,是什麼原因能夠讓完顏璟棄守燕雲十六州棄守的如此乾脆,五京路的叛亂或許是一個重要的原因,但也不排除,他或許以爲我會忽略渝關,也或許他在渝關依然是有大量的兵力駐守在此,所以才讓他敢於如此乾脆的棄守燕雲十六州。”
“剛剛我在見到乞石烈諸神奴時,在他離開前,我刻意提起了渝關,而乞石烈諸神奴的神色雖然顯得頗爲平靜,但那雙眼睛明顯已經透出了恐慌之色。燕京距離大定府,跟距離渝關的距離幾乎相等,而如今完顏璟便在大定府,恐怕還難以顧及渝關……。”
“大人,末將去吧。”耶律乙薛突然打斷葉青的話語,看着葉青請命道。
墨小寶跟鍾蠶,以及恆嶠、司馬堅的目光,瞬間齊刷刷的聚集到了耶律乙薛身上,四人心頭多多少少都有些意外。
耶律乙薛一開始的身份便是耶律月麾下的將領,即便是到了現在一直都不曾更改過,而這也是他在衆人心中的印象。
如今雖然耶律月把無疆軍全權交給了他,但……不管如今通過這一戰,讓宋、夏、遼人的混合大軍進行了不同程度的融合,可在衆將領之間,依然還是隱隱的有着宋、夏、遼的身份之別。
葉青同樣看着耶律乙薛,不同於墨小寶四人臉上毫不掩飾的驚訝,葉青的神色可謂是極爲平靜跟從容,就好像剛剛請命的不是耶律乙薛,而是其他更爲心腹的宋人將領。
“你需要多少人?”葉青直視着耶律乙薛望着他的目光平靜的問道,不管是神情還是語氣都顯得格外的平靜跟從容。
“五萬大軍足夠。”耶律乙薛堅定的說道。
“我給你七萬人,除了種花家大軍外,所有的大軍任你挑選。”葉青平靜的眼神對於此刻的耶律乙薛來說,則是充滿了鼓勵一般,讓耶律乙薛的內心竟然隱隱生出了一絲的感動。
當他開口的霎那間就有一絲的後悔,特別是當墨小寶等四人的目光望向他時,更是讓他恨不得把剛剛說出口的話收回來。
而當葉青緩緩擡起頭望向他,耶律乙薛雖然神情平靜,但內心已經是波濤洶涌一般的忐忑,他不知道葉青會如何來決定,而且他甚至有些覺得,自己的一句話,有些把葉青置在了兩難的境地中。
帳內雖然僅有五人,但墨小寶四人當中不管是哪一個,好像都比他更有資格在葉青面前請戰。
“除了無疆軍,其餘的末將願意聽大人調遣。”耶律乙薛都能夠感覺到,此刻自己說出來的話語在顫抖。
“無疆軍有兩萬人,墨小寶你們四人每人抽調一萬人歸耶律乙薛統帥,另外一萬人負責糧草補給,也從你們四人的大軍中調撥。如何?”葉青的語氣充滿了不容置疑。
“是,大人。”墨小寶四人異口同聲的說道。
得到四人的答覆後,葉青便繼續低頭看着地圖,緩緩說道:“明日辰時出發,現在你們去交接。”
隨着五人起身堅定的應是,正準備轉身離去時,低頭看着地圖的葉青,突然淡淡的說道:“別給耶律鐵衣丟臉,渝關拿不下,你耶律乙薛照樣也要受軍法懲處。”
“是,大人,末將一定不會讓大人失望。”耶律乙薛原本顫抖的語氣,此刻充滿了顫抖的興奮跟喜悅。
(ps:寫戰爭場面沒意思,何況我也寫不好,所以這兩天就調整、加快了下進度,不過這一大環節的後面,應該還有些可看之處的,應該這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