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晉元和嚴峻迅速下到四行倉庫東樓二層指揮部。
一走進指揮部,謝晉元就拿起角尺在地圖上測量。
嚴峻擺擺手說:“謝副團長,我早量過了,從金山衛到松江縣城大約33公里,到青浦縣城大約五十公里。”
“不超過一天,日軍必定拿下金山縣城。”
“三天之內,也就是11月7日之前日軍必定拿下松江縣城。”
“如此一來,滬杭公路、滬杭鐵路這兩條生命線就將被切斷。”
“不出意外的話,左翼估計也會有日軍的一到兩個師團登陸,五天之內大概率能打到常熟附近,這樣的話京滬公路也將被日軍切斷。”
“也就是說,到11月9日,雲集在滬西的五六十萬國軍將只剩下一條退路。”
說到這一頓,嚴峻拍了拍地圖上的崑山,又說道:“這唯一的退路就是崑山!”
“只有五天?只有五天!這如何來得及?”謝晉元臉色逐漸蒼白,腦子裡更浮現起了幾十萬軍擁擠在唯一的一條公路上的可怕場景。
如果仍然帶着重傷員和重裝器,那將會是一場災難。
嚴峻卻又給了謝晉元誅心一劍:“如果現在就撤退,時間其實足夠。”
“嚴參謀長,你這話什麼意思?”謝晉元霍然回頭,死死盯着嚴峻。
嚴峻哂然道:“我剛纔那話是什麼意思,謝副團長你心裡其實比誰都更清楚,只是不敢往那上面想罷了。”
謝晉元默然。
……
金山衛遭到攻擊的消息第一時間就反饋到了蘇州的留園。
昨天晚上常委員長沒有離開就住在留園,被侍衛長王世和叫醒並從其口中得知金山衛遭到日軍攻擊之後,常委員長不禁頭心頭一沉。
不過表面上,常委員長卻跟沒事人似的,還是有點靜氣。
等常委員長來到同在留園的第3戰區長官部作戰大廳時,顧默三、陳辭修等高級將領以及錢默尹等幕僚早就已經聚齊,就等他一個。
“墨三,現在是什麼情況?”常委員長雲淡風輕的問道。
顧墨三答道:“確切的情況還沒有弄清楚,但是有一點已經可以確定,那就是日軍的一部分援軍確實已經在金山衛發起了搶灘登陸戰,且已經上岸。”
“無需驚慌,金山衛多半隻是一路偏師,而且不會有重裝備。”
“委座英明。”沒人敢反駁,包括顧墨三在內的所有人都表示認同。
常委員長又道:“說到金山衛,我不是早就交代過張逸斌,讓他務必在杭州灣北岸的海防線上保留一個師,一個師這麼快就被打垮?”
“委座,情況是這樣子的。”顧墨三忙道,“因爲浦東吃緊,張逸斌臨時將62師從海防線上調走了,但是換防的63師呢又還在路上,所以呢被日軍鑽了空子,日軍發起搶灘登陸時,海防線只有一個連的守軍,還有鹽警以及當地保安中隊的少量團丁。”
“這就難怪了。”常委員長點點頭又問道,“附近可有部隊能夠馳援?”
“67軍!”顧墨三連忙說,“吳靜山的67軍剛剛坐火車到達安亭車站,距離松江縣城不過三十公里,只是該軍將士剛經歷了長途奔波,已經極其疲憊……”
“國難當頭,只能仰賴將士們克服。”常委員長一擺手說,“電令67軍立刻馳援松江,務必確保京滬鐵路、滬杭鐵路及京滬公路之安全。”
至於說滬杭公路,金山衛都丟了,肯定是保不住了。
“是。”顧墨三答應一聲又問道,“委座,日軍的一部分援軍已經在金山衛登陸,想來白茆口那邊也是迫在眉睫,情勢已經極爲危急,是否電令滬西前線的中央集羣和嘉定、南翔一線的左翼集羣相機後撤?”
這纔是真正要命的事情。
日軍已經在金山衛登陸,白茆口的大規模登陸也迫在眉睫,這時候再不把滬西、嘉定及南翔一線的幾十萬大軍撤下,一旦讓金山衛、白茆口登陸的日軍左右夾擊切斷退路,淞滬戰場的大軍真的就要被包餃子。
“不行!”常委員長卻斷然拒絕。
在場的黨國大員以及高級將領面面相覷,都這樣了還不撤?
意識到語氣有些過於激烈之後,常委員長又放緩語氣說道:“日內瓦的國聯大會很快就要正式召開,讓將士們再堅持幾天。”
“不過轉運傷員的速度要加快。”
“是!”顧墨三隻能答應下來。
一衆黨國大員也是神情黯淡。
……
虹橋,中央集羣野戰總醫院。
說是總醫院,其實就是一個臨時徵用的破院子,設施也極其簡陋,藥品和醫護人員更是嚴重匱乏,但是院外的田野上卻密密麻麻擺滿擔架。
擔架上則躺滿了重傷員,都是從前線擡下來的。
有些傷員在呻吟或哀嚎,有些傷員則是默默無聲。
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帶着幾個護士在給重傷員做最基礎的檢查。
檢查方式也十分的簡陋,就是伸手摸重傷員褲襠,看有沒有失禁,如果失禁,就意味着這個傷員已經沒有搶救價值。
醫生的檢查速度非常快。
幾乎人走過去檢查也完了。
“這個有救,優先轉送租界。”
“這個留下,問他有什麼想吃的。”
“這個留下,問他……算了,他也吃不了東西了。”
“這個,給老子爬起來,再不爬起來我叫憲兵了。”
“這個也優先轉送租界,這個也轉送租界,這個……”
醫生一路過去,身後的重傷員很快被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留在原地,一部分則被紅十字會組織的擔架隊往租界轉送。
這時候如果把視野拉高,就可以看見壯觀的一幕。
從滬西通往淞滬南市的大路以及幾條田間小路上,由擔架隊匯聚而成的一條條的長龍正綿綿不絕的向租界轉運傷員。
朱一民看到了這悲壯的一幕,心下不免有些難過。
“希望這些弟兄不要怪朱某,朱某也是情非得已,並非是遺棄爾等。”
寥燕農嘆息道:“一民兄不必自責,這些將士肯定會理解你的,而且將他們轉去租界還能得到更好的醫療,活下來的機會更大。”
朱一民點點頭,又說道:“我現在反而擔心他們會進不了租界。”
“應該不至於。”寥燕農說道,“俞宏傑市長已經在跟租界交涉,還有委員長也已指示宋行長與租界斡旋,應該問題不大。”
朱一民喟然道:“但願如此吧。”
……
四行倉庫東樓二層指揮大廳內。
嚴峻說道:“我問過記者朋友,日內瓦的國聯大內還沒召開,所以我們的常委員長是不會讓淞滬戰場的幾十萬大軍撤退的,以淞滬戰場數十萬國軍之現狀,一場大潰敗已經是在所難免了,不被包餃子全殲已屬萬幸。”
謝晉元無言以對,這也正是他所擔心的。
嚴峻又道:“只希望朱一民、張逸斌還有陳辭修能夠提前將重傷員轉運租界或後方,這樣撤退的時候也不至於太過狼狽。”
謝晉元舒了口氣,忽然說道:“但這仍然只是猜測而已,從金山衛登陸的或許並非日軍主力,而是一路偏師,我仍認爲日軍的第四批援軍會在白茆口登陸,所以滬西的中央集羣以及浦東的右翼集羣仍可從容應對。”
就在這時,桌上電話突然響起。
電話機是昨晚上重新安裝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