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掉党項人的倉庫重地並不代表党項人就沒有補給!”濟成淡淡的說道,說實在的在他心中還是佩服王靜輝,雖然先生對於軍事戰術方面可謂是個完全的外行,但其目光之深遠卻是他所見過所有的將領都不及的。每次王靜輝考教他所學軍略的時候,沒有什麼這陣那陣,就是簡單的斷你的後勤,想辦法集中優勢兵力打弱勢敵人這麼簡單的幾個方面。
印象最深的一次便是濟成問先生如果敵人沒有後勤能不能獲勝,先生沉思了良久說出一個他難以置信的結果——“能!遊牧民族就可以做到!”——趕着牛羊就像蝗蟲一樣沒攻佔一個地方便殺光所有的抵抗力量,奪取當地的一切來繼續發動下一場戰爭,用俘虜來充當人肉盾牌衝擊對手的意志,這樣連環下去就可以如滾雪球一般,勢力越打越強,只要內部沒有矛盾,只要沒有碰上絕世天險,軍隊的每一個成員都是一部殺人的機關,這樣的軍隊在現有的軍事水平下將會征服天下!
先生的話讓濟成大驚失色——天下真的有這樣的軍隊嗎?!先生用非常沉悶的語氣告訴他草原上這種作戰方式已經持續了上千年,爲什麼遊牧民族越是野蠻戰鬥力就越強大?爲什麼當初的遼國和西夏自開國時代戰鬥力就這麼強,但受到中原的影響越深實力就削減越快?!——王靜輝只是讓他讀多些史書。讓他對歷史上地遊牧民族認識更加深刻一些,當濟成按照先生的話去做的時候,經過無數次推演還有和大哥無心的數次深入的討論後,得出的結論是先生所說的這種作戰方式是可以催垮一切反對力量,這也讓濟成對王靜輝地智慧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也許先生當一個將軍是註定要失敗的,但若是當一個將軍地軍師,那將會是所有對手的噩夢!
每當濟成覺得自己能力大漲的時候。記得先生總是教育他:戰術上最大的勝利永遠也比不上戰略方向上一小步勝利!現在韓琦因爲嘉寧軍司倉庫被燒燬而感到很輕鬆的時候,濟成知道如果敵人夠瘋狂、決心夠堅定,那接下來就是大宋的災難了。恐怕這一仗打下來就算勝了,整個保安軍也將會是寸草不生的絕地!小師弟刺殺樑乙埋以他的見識還不能看出對宋夏兩國有什麼深遠的影響,但燒燬嘉寧軍司絕對是會讓西夏人更加瘋狂,再加上對手連大宋的使者都敢殺,說明西夏這次是鐵了心地要奪保安軍,瘋狂和決心都已經具備了,這也讓濟成心中感受到很大的壓力!
韓琦曾經在大宋爲難時刻駐守在河北多年,在地方上整治軍備預防契丹鐵騎愣是讓契丹人不敢南下,對於遊牧民族的作戰方式是再清楚不過的了,濟成說的話雖然很含糊。但他也能夠理解其中的含義,對於遊牧民族如蝗蟲般的作戰方式,他也是頭痛不已。
“党項十幾萬大軍壓境,每日補給糧草驚人,現在糧庫損失嚴重,剩下的糧食不過只夠他們吃十幾天,最多不過一個月,這使得党項人的將領爲了獲得糧食而變得更加瘋狂,這是利向;這此党項人是用我大宋使者的頭顱打算震懾我軍,絕不可能不攻擊我軍而退。這是利害;根據興慶府返回地情報得知,這十幾萬党項精兵都是樑乙埋的侄子樑格嵬所率領,梁氏一族雖然控制了西夏的大局,但帝派也沒有被他們打掃乾淨,至少我們知道嵬名阿吳是帝派的新首領,而仁多保忠和那個潑喜軍首領漢人李清是中間派,這些人可都掌有兵權,相比之下樑氏更屬於政治上起家的。梁氏家族在軍事上並不出名,沒有軍權將會給梁氏家族帶來很大的危險,爲此樑格嵬親率大軍壓境而樑乙埋也到了嘉寧軍司來督戰,可見梁氏家族向藉此一戰立下軍功,爲日後在西夏內部爭權所倚重,這是生死!”
濟成說完這些話後轉頭看着韓琦繼續說道:“梁氏家族幾乎把未來的命運全部壓在這小小的保安軍上,可見其決心有多麼堅定。沒有補給並不會嚇倒党項人,他們只要能夠及時攻下我大宋地各個軍事據點便可以獲得足夠支撐戰爭的補給!”
魏國公韓琦在聽了濟成的分析後,纔對這個年紀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收起了最後一絲輕視之心,聯想到當年在濮議之爭中他和太上皇面臨的窘境不過是王靜輝一句話便解開了所有的繩結,那時駙馬不過也才二十歲,連一個跟隨他幾年的書童都能有如此見識,真是名師出高徒,駙馬身邊果然是人才濟濟!
“濟成,以你之間對現下時局有何看法?!”韓琦問道。
“現在洪州地西夏軍已經開拔殺向大宋,由於白于山的阻擋,估計最快將會在三天之內到達保安軍的門戶順寧寨,在下建議韓帥能夠放棄順寧寨,將順寧寨的糧食和一切能夠吃的東西全部運走或是燒光!”濟成冷冷的說道。
“放棄順寧寨?!”韓琦也很驚訝。
“不錯!在下建議最好能夠把糧食燒光,所有的人全部撤走,留下一部分守軍不必吝嗇武器,就用火器和牀弩給党項人當頭一擊,給他們留下足夠的戰馬,打光武器儲備的時候損毀牀弩上馬走人,順寧寨地勢險惡,西夏人短時間內無法完成合圍,就趁這個時間打他個措手不及!”
“丟失順寧寨的責任可不小,汴都會因此而沸騰,恐怕過不了幾天老夫就要被聖上免職了!”
“把順寧寨送給西夏人。他們在那裡得不到任何補給,從洪州到順寧寨地距離夠遠了,西夏補給將會更加困難,大哥無心自然會對党項人的後方騷擾攻擊。最後的決戰將會在保安城下進行,那時党項人爲了後勤的壓力也不得不在沒有完全準備充分的情況下攻城。哼哼!保安軍將會成爲党項人的又一個惡夢!”
“韓帥不必擔心汴都,那裡自會有我家先生代爲說項,以韓帥的能力。我家先生豈能不知這是韓帥地計策?!聖上對先生的寵信尤隆,以他一人拖上一個月的時間還是能夠辦到地,一個月之後。大局已定,党項人後勤跟不上,保安軍又攻不下,那十餘萬党項精兵將會是韓帥囊中之物,用來平息汴都那邊的風波已是足夠!”關良在一旁補充道。
魏國公韓琦這個時候心中真是五味乏沉,在議事堂中來回走動了幾圈後,轉過身面對濟成三兄弟說道:“吾定要一戰定乾坤!”
濟成、關良和洛心相互對視一眼之後齊聲說道:“在下願聽韓帥調遣,以助我大宋旗開得勝!”
韓琦聽後大笑道:“你家先生果然非平常人,送你們幾個來西北真是幫了本帥的大忙,天佑我大宋!”
濟成又指着地圖說道:“此時党項人已經是欲罷不能。韓帥可放心大膽的調兵遣將增援保安軍,延安府、定邊軍、慶州、綏德軍可紮好一個口袋,斷了党項人的後路,讓他們在久攻保安城不下的時候成爲甕中之鱉!”
韓琦點點頭說道:“就依濟成之見,本帥先寫好密摺送往汴都,好安聖上之心!”
關良在一旁卻阻止道:“韓帥切不可爲之!一是汴都太遠,無論此時送與不送與戰局來說都是太晚,束手束腳;二是密摺一到汴都肯定不乏反對者,聖上舉棋不定也會耽誤戰機!”
韓琦沉思片刻覺得這封密摺在時間上已經沒有必要寫,圖自亂了自己的陣腳。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全心備戰,想王靜輝就是看在自己是他義父和當初就力主自己來西北的份上也會代爲說解,所以便沒有寫這封密摺,立刻召集將領議事了。
順寧寨得到韓琦的命令後,立刻組織全城百姓從南門撤離,將所有的火器和牀弩兵器都擺上城頭,留下兩千軍士和馬匹後,就焚燒帶不走地一切物資。甚至連城內民房全部放火,水井內投入死狗死貓,或是乾脆用土填死。
順寧寨的地勢確實是險要的很,全寨就兩個城門,東西連接山勢陡峻的山脈,除非走吳旗或是平戎寨,想要合圍可真是難於上青天。與其說它是寨,不如說它是關更爲恰當。在城中百姓的隊伍走出五十里地的時候,党項大軍的先鋒騎兵已經出現在北門士兵的視線當中,不過守寨士兵知道党項大軍有十餘萬也沒有慌張,因爲他們的長官早就傳達了軍令,只要把城頭上的武器消耗乾淨,他們便可以騎上戰馬向保安城撤退,党項人無論如何也是追不上他們地。當然爲了能夠使百姓安全的到達保安城,他們也有必要把時間拖得更長一些,不過相當於任何一次宋夏大戰,他們現在面臨的境況雖然險惡,但也是他們最爲輕鬆的一次了。
党項先鋒全部都是騎兵,人數也不多,只有兩千來人,面對嚴陣以待的宋軍迫於上面的壓力而試探攻擊了兩次,但守城士兵以密集的箭雨迎接了這些遠方的掠奪者,只好不了了之。宋軍士兵應付輕鬆,還乾脆組織了人手,將城中已經燒過地民房再拆其磚石全部運送到北門,把北門的門洞都給填滿了,就算有攻城的撞門車來了也是無濟於事,就這樣西夏大軍到達城下,讓等他們消耗萬手中的長程武器之後,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本來守城士兵還是能夠守住的,但長官認爲他們任務已經完成,再打下去可就有大傷亡了,所以兩千多人帶着一些輕傷士兵騎上馬便朝保安城去了。最爲好笑的還是順寧寨的北門,由於城門洞裡面填滿了磚石,西夏大軍怎麼也不能打開城門,便派兵翻過城牆將門後地磚石清理乾淨才得以打開。
看到順寧寨內一片狼藉地樣子。士兵連喝口水都要到城外去取,更不要說什麼住的屋子和吃的糧食了,看到這些,樑格嵬的心都快要涼了——宋軍這是堅壁清野啊!這招若是放在嘉寧軍司倉庫被燒之前,最多也就是讓後勤的壓力大些,但放在現在簡直就是在要他的老命!
“糧食!糧食!”樑格嵬雖然才四十歲,但這兩天都快要被糧食給愁白了頭。主攻保安軍的兵力多達十萬,這十萬張嘴每天所吞噬地糧食可不是一個小數目,洪州的糧食接不上。現在他的士兵已經開始節約口糧了。
奪取順寧寨之順利是出乎樑格嵬意料之外,太順利了!但令他心驚地是宋軍好似早已經知道西夏的圖謀似的,竟然是堅壁清野,十萬大軍連睡覺的屋子都沒有,好在這不是在冬季。樑格嵬感覺到他好像鑽進一個套裡面,他不敢想象若是如此發展下去,等他深入到保安城下的時候,若是在十天之內不能攻下保安城,那這十萬出征的党項健兒恐怕連埋骨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樑格嵬想撤退了,他擔心宋軍這次真的是早就設下了圈套等他鑽。
那可就麻煩了,但他一想到在興慶府的時候。樑太后和樑乙埋親自和他說了這次攻佔保安軍對梁氏家族的重要性,爲了梁氏家族地未來他絕對不能撤!就算他帶着十萬將士撤回洪州,那洪州拿什麼來給他的士兵吃飯?党項貴族該怎麼看待他和他的家族?!樑格嵬現在能夠做的除了向佛祖祈禱之外,便是快馬加鞭催促大軍渡過周水以最快的速度撲向保安城!
大宋汴都,皇宮福寧殿“臣以爲魏國公讓出順寧寨是爲了誘敵深入!”大宋參謀總長郭逵站在宋夏邊境沙盤旁仔細考慮了半天之後,對同樣站在沙盤旁的皇帝和衆位大宋高官說道。
“愛卿何以見得?!”
“聖上請看!這裡是順寧寨,臣做陝西四路宣撫使的時候非常清楚這個地方,這裡地勢險要,要想取保安軍。那就必須攻下順寧寨,不然就準備繞道四百里取平戎寨而攻園林堡,最重要的是走這條路還要過混州川,那裡河水湍急,根本就不適合騎兵渡過。按理說魏國公應該在順寧寨這裡強力阻擊党項人的,但僅僅三天順寧寨便失守,這裡面肯定是魏國公有意安排,不然隨便一個比較稱職的武將在那裡坐鎮。任党項兵多將廣,至少可以頂住五六天!”
郭逵用指揮棒指了一下西夏地洪州和嘉寧軍司說道:“魏國公之所以放棄順寧寨還是在於西夏方面把嘉寧軍司的倉庫給燒了,魏國公是怕党項人因爲後勤問題而不敢深入大宋所以才這麼做!洪州距離順寧寨雖然近,但中間隔着白于山,就是騎兵也要走上三天,那糧食更不用說了,把順寧寨讓給党項人。讓他們看到保安軍,這就是激起了党項人的貪婪,党項人就是爲了糧食也會殺過來,臣想魏國公肯定將順寧寨給毀了,什麼也沒有留給党項人。臣想不出除此之外魏國公爲什麼放棄順寧寨了!”
皇帝趙頊聽後點點頭,郭逵和殿中的衆人不一樣,他是真刀真槍的跟西夏人打過仗的,而且諒祚也可以說是在他的指揮下幹掉的,太上皇就是因爲郭逵頗具將才才大力提拔地,要不是因爲狄武襄在前,郭逵險些就要被廢掉了,這也多虧駙馬從中說項給他安排了一個參謀總長的職位,本來以爲這是個閒職,但在現在看來真到用人的時候還是有個武將出身的人代爲分析才透徹的很。
想到這裡,皇帝趙頊看看也在一旁註視沙盤的王靜輝,心想駙馬深謀遠慮果然是天佑大宋,先是力主韓琦坐鎮西北,後又在關鍵時刻找武將出身的人來分析來支持韓琦,當然除了郭逵這樣戰功赫赫地武將還真沒有一個有分量的人能夠說服在場衆多相公,若是在這個時候他猶豫把韓琦撤下來,那在朝中還真找不出能夠替代韓琦的人來,除非請隱居洛陽的韓國公富弼出山。
皇帝趙頊說道:“愛卿分析有理!”接着又環視了一圈殿中諸位大臣問道:“諸位愛卿可還有什麼疑問,儘可問郭大人!”
“把西夏人放進保安軍,那保安城能夠守得住嗎?!”司馬光問道。
“保安城和順寧寨完全不同,保安城西邊鄰周河,東邊不足一百里便是園林堡,雖然沒有順寧寨地勢這麼險,但保安軍火器、牀弩等守城兵器更加精良充足,園林堡東鄰混州川,那裡地勢艱險不宜攻取,兩地可互爲犄角利於出奇兵。”郭逵顯然在樞密院當這個參謀總長的閒職時間太長了,好不容易抓到這個機會來用到自己的老本行,所以用指揮棒在沙盤上東指西點特有感覺,話一開口就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