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相安無事並非沒有矛盾,只是暫時拋棄矛盾或是將矛盾掩藏到更深的地方!介甫先生和君實先生乃當世人傑,兩人早在羣牧司任職的時候便相識,幾十年私交深厚,他們兩人雖有矛盾,但那是在政治上由於各持不同的中興大宋策略而形成的矛盾,這和兩者的追隨者之間的矛盾是完全不同的,切不可混爲一談!”王靜輝端起茶杯輕輕的吹了一下浮在上面的茶葉喝了一口,心中卻想到楚州沒有好茶葉,要想現在喝道後世的那些名茶,還要加緊普及手炒茶葉技術,將龍鳳團茶爲代表的蒸青茶葉技術淘汰掉,龍鳳團茶太貴了,以前連司馬光這樣的官員也不是能夠經常喝到。
“那不成了黨爭了嗎?!漢唐黨爭禍國之鑑猶未遠,對此改之有何看法呢?”趙頊皺着眉頭說道。今天王靜輝爲太上皇趙曙檢查身體而進宮,現在趙曙雖然還是不能夠下牀走路,但上半身已經可以坐起,可以寫字、說話了。
在治療結束後,皇帝趙頊邀王靜輝在皇宮的花園中賞春,說白了便是談論政事。福寧殿去多了,王靜輝總是回來朝妻子抱怨那裡實在是太嚴肅,傳到皇帝趙頊的耳朵裡後,爲了照顧自己的頭號寵臣,他們兩個人便經常改在御花園來做輕鬆的交談。長此以往受駙馬的影響後,連皇帝趙頊都開始喜歡這樣散談式的會見方式,不過對王安石和其他大臣可沒有這個待遇,畢竟自己的尊嚴還要維持的。
太上皇趙曙身體逐漸的好轉,這是一個非常大的進步,王靜輝和太醫經過幾個月不間斷的鍼灸、敷藥等等中醫手段治療地結果。當然爲了讓自己的妻子更高興,能夠看到一個會走路的父親。王靜輝畫了幾個圖樣差人去製作,這幾樣東西是專門給雙腿癱瘓的病人做恢復治療用的。
不僅如此,他還專門設計了一個多功能的輪椅,有皇宮中的能工巧匠做支持,太上皇用的東西簡直被做成了藝術品,讓王靜輝心中有點心疼,不過看到蜀國公主經常推着輪椅帶趙曙在御花園中觀看景色所露出來地笑容,心中也是欣慰了許多。
“聖上熟讀史書。可曾看過有哪朝哪代的朝廷中全是清一色地魏徵、諸葛之流嗎?”雖然王安石這幾年沒有少給他灌輸他那一套理論,對朝堂之上的“小人”採用徵誅之術來去處但在王靜輝的注視下。皇帝趙頊立刻就把這套說詞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畢竟歷史明晃晃的在那裡擺着。
皇帝趙頊搖搖頭,王靜輝繼續說道:“聖上當記得臣所說過的‘利之所向’的事情吧?其實只要有利益,朝堂之上的臣子們就會不知不覺的結爲各種利益的小團體,爲本團體地共同利益而奮鬥、去爭執,爲了利益,可能以前有着深厚矛盾地大臣也會捐棄前嫌綁在一起!雖然臣子爲利益而結黨看似是朝廷的隱患,想要完全杜絕是不可能,臣也對此思考過很長時間。以爲堵不如疏!”
“改之看過歐陽永叔先生的《朋黨論》吧?如你所說那朝堂之上豈不是小人聚會之所?!”皇帝趙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慶曆三年范仲淹等革新派上臺執政。引起了保守派的攻擊,當時歐陽修便寫了《朋黨論》來作爲駁斥其攻擊和誣衊。剛纔趙頊所說地話就是暗中引申了“當其同利之時,暫相黨引以爲朋者,僞也”一句。
王靜輝自然讀過《朋黨論》,在過去生活的時空中。這可是收入《古文觀止》中名篇啊,王靜輝彷彿又看到爺爺手拿戒尺檢查他背誦此文的情景。不過面前的人可是皇帝,他自然不能走神太長的時間,立刻醒過神來笑着說道:“歐陽永叔先生的《朋黨論》,臣自然是讀過的,不過聖上似乎斷章取義了,殊不知‘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爲朋’!
如王安石、司馬光等人他們都是爲了大宋中興而奮鬥,其實現地過程中追隨他們的有君子,同樣也有小人!”
王靜輝同樣也用《朋黨論》中的話來駁回趙頊的疑問,對於黨派這一說,後世都公開化了,甚至同一黨派之內還有不同的派系,這在後世的電視新聞中都被炒的人所共知。今天皇帝趙頊的性質不錯,完全是源於剛剛結束的中書會議上司馬光和王安石的表現,王靜輝卻深知兩人之間在政治分歧上幾乎到了不可調和的邊緣,只要王安石還如同歷史上熙寧初年那樣,在上任之初發動新法,新法條例一個接着一個不斷噴涌而出,那樣肯定會把司馬光給惹毛了,所以便給皇帝趙頊先潑盆冷水降降溫,沒有想到東撤西撤論到黨派這樣高深的問題上了。
要知道“黨爭”是古代帝王心中非常忌諱的話題,雖然身爲皇帝也要耍弄政治手段來促成朝堂之上的各方勢力平衡,但這樣的遊戲對於王靜輝來說實在是太高深了,他立刻轉換話題說道:“聖上,其實王安石和司馬光兩位先生之間如果要繼續保持一致,那就必須還需要給他們指定一個比較明確的目標,讓兩人同心同德去做這件事才行!”
“哦?”皇帝趙頊疑惑的看着王靜輝,他不知道駙馬心中爲什麼這麼肯定司馬光和王安石一定會要鬧崩,但知道駙馬的預言一向都很準確,心中也不僅有些擔心起來。按照王靜輝先前和他的多次交流,雖然駙馬沒有明的指出來,但卻非常明白的暗示如果自己手下的這兩個大臣一旦分道揚鏣,那朝堂之上肯定會鬧成一鍋粥,黨爭的出現也是必然的了,對此趙頊心中細細一想也並非完全沒有道理,司馬光和王安石在朝堂之上和士林之中都有着很高的威望,這種事情的發生機率實在是高的驚人,他可不願意看到內訌。
“愛卿現在胸中又有何想法?”皇帝趙頊問道,他心裡面剛纔因爲中書會議的順利而興奮地心情已經被王靜輝成功動搖了。“既然駙馬看到了問題,那就肯定有解決問題的辦法!”這是皇帝趙頊長期以來和王靜輝相處時所得到的結論,儘管駙馬有時候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法並非每次都是十全十美,但總能夠防患於未然。
“聖上,臣料定介甫先生肯定會草擬了很多的新法條例,估計這幾天便會呈送上來交付陛下和中書各位大臣閱覽參看。介甫先生曾經多次表示過‘現時朝臣因循成習,無驚雷不能盪滌芶安!現時黎庶沉浸於百年和平之中,無驚雷不能復甦民心!’估計這一連串的新法條例很可能成爲大宋的驚雷。但臣想司馬君實對此是十分擔憂的,事實上臣心中也不贊成這麼做!”
“哦?介甫先生是有‘急風驟雨’推行變法地想法。朕在潁邸做太子的時候也曾經和介甫先生多次討論,對此朕也是深以爲然,爲何愛卿有所顧慮呢?”
王靜輝說道:“朝廷大體上維繫了百年地格局自然會對變法有所阻礙,但更多的是舊有格局下利益既得階層肯定不能接受介甫先生一夜之間用‘急風驟雨’來奪取他們的利益,所以必然會要反撲。臣和公主嘗愛下廚做菜,有一道菜是聖上肯定沒有吃過的:將鍋中放入清水、泥鰍和豆腐慢火煮之,泥鰍會因爲水的溫度逐漸上升而鑽到豆腐當中,最後無聲無息的被烹製成菜餚,這只是臣的一點烹飪心得。也許聖上可以用得上。”
皇帝趙頊聽後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笑道:“好你個王改之,妙!
妙!妙!不過朕該如何去做呢,愛卿也知道介甫先生的脾氣好象不大好,還請愛卿教朕!”
“介甫先生推出的新法條例肯定是爲民謀利地,但剛過易折。在變法初期應該去做一些不會引起太大爭議地事情,取得一定的效果爲新法樹立信心纔是正道。如若大力侵蝕舊有保守勢力的利益,那以後縱使能夠平息爭論,但新法已經力竭了,臣希望能夠在介甫先生推出新法條例之前,讓他和君實先生去合力做一些不觸動舊有勢力利益的事情,這樣也可以讓兩人在共同做事的過程中能夠相互瞭解對方地看法。增加理解和支持,爲以後真正變法的開始先做鋪墊!”
“嗯!”皇帝趙頊聽後點點頭說道:“愛卿言之有理,不過晚一天進入變法,那大宋中興也便晚了一天,這樣做值得嗎?況且什麼事情纔算是不觸動舊有勢力的利益呢?”
“聖上,變法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並非實行變法後一兩年便可以讓大宋西掃西夏北滅契丹。大宋百年來因循守舊,弊政叢生,就如同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一般,要讓其恢復一定的元氣後纔可以下介甫先生的‘猛藥’。當今大宋最主要地三大弊政便是冗官、冗費、冗兵。”
王靜輝拿起三塊石頭擺在御花園的石桌上,旁邊的太監非常知趣的將兩人的茶杯都撤換了下去。王靜輝指着這三塊石頭說道:“介甫先生變法,說到本質上便是對這三大弊政進行革新。”他拿起其中的一塊說道:“這是冗官,大宋‘疊牀架屋’式的官員結構使得大宋的行政機構非常臃腫,這還不算,更可怕的便是每一個職位後面都會有十個甚至數十個人等着上任,此外朝廷三年固定的科舉考試製度、制科考試還有恩萌等渠道都會產生大量的官員,這些官員不僅無法爲國家做事,還要吃朝廷的俸祿,這又間接的導致了另一大問題——冗費的誕生。”
看着王靜輝手中的兩塊卵石,皇帝趙頊也只有嘆氣的份,他不是不想立志圖強,關鍵是這個國家實在太大,而他有實在太年輕,雖然每天處理政務到深夜,但還是感到非常的力不從心。
王靜輝手中拿着兩塊卵石繼續說道:“這兩塊卵石是各方利益之所在,相互糾纏極深,若是貿然對此下手進行改制,那只有徒遭其辱,所以目前來說時機還不成熟。”放下兩塊卵石拿起剩下的最後一塊說道:
“這便是冗兵了,其牽扯的利益最少,其中幕後的關係也比較單純。而且大宋每年用來養活數量龐大的廂兵其軍費是朝廷最大的負擔。”
皇帝趙頊的臉上此時出現了一絲笑容,在廂兵地問題上,滿朝文武大臣對王靜輝的成績自然交口稱讚,大宋到現在財政得到初步有效的緩解,其中王靜輝裁撤廂軍的成績功不可沒,如何裁撤廂軍正是王靜輝的拿手好戲,所以王靜輝一提及廂軍,皇帝趙頊的臉上就有了笑容——駙馬剛纔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彎子。無非就是爲繼續裁撤廂軍做個鋪墊吧。
“駙馬可是想讓介甫先生和君實先生共同合力裁減廂軍?”皇帝趙頊笑着問道。
王靜輝笑着說道:“不錯,這廂軍所耗朝廷財政比例甚大。最妙的便是削減廂軍不會觸動其他人地舊有利益,這樣所遭受的反對聲比較小些,有臣在旁邊來出謀劃策讓兩位先生在前全力執行,臣想來其效果一定非常好,只要在廂軍問題上地改制獲得了成功,那必然會積累更大的人望來推動變法!”
王安石歷史上的那些變法條例王靜輝都曾仔細的研讀過,在他看來改善國內的狀況就必須對準三大弊政,而王安石在歷史中的變法條例上,只是一個“理財”。他希望百姓和朝廷都能夠因爲他的變法而變得富裕起來。實是不知卻得罪了國家最有權力的地主階級,那樣他能夠討得了什麼好處,即便他僥倖成功,宋朝冗兵、冗官、冗費的三大弊政照樣還是沒有得到很好地解決,他活着地時候或可壓制一下。但到頭來還是繡籃打水一場空而已。
王靜輝希望能夠從根源上來解決問題,不斷的積累小勝到大勝,免得到時候那些所謂的變法條例一出,鬧得紛紛樣樣來磋商皇帝的積極性,那可就完蛋了。他在楚州消化廂兵的模式堪稱經典,滿朝文武無不對他地方法交口稱讚,不僅實實在在的解決了被裁減廂軍的飯碗問題。
還能夠補充朝廷一部分財政空餘,兩相下來那可就是幾百萬貫啊!
如果有人精通曆史的話,可以得知王靜輝將變法的矛頭率先對準了裁減廂軍,最大的受益人便是王安石,僅此一項便可以爲他抵擋了大部分的罵名,也可以讓他本人地威望能夠再提高一個檔次。不過當王安石受到趙頊召見後返回家中的心情卻並不是很好,本來今天他被召進宮的時候還帶上了農田水利法、青苗法、均輸法三項法案,準備交給皇帝趙頊來審閱。可惜趙頊昨天剛剛和王靜輝做了深入的交談,今天一下子看到王安石居然上了三道法案呈送給他,心中不免有些佩服王靜輝的算計。
皇帝趙頊仔細閱覽了王安石所呈送的奏章,而且王安石本人就在福寧殿中在他的身旁做解釋。由於先入爲主的念頭在作樂,趙頊明顯看到了青苗法和均輸法確實拿固有的既得利益階層開刀,心中想到:“這三本新法條例若是駙馬和司馬君實看到了,恐怕除了農田水利法能夠過關之外,其他的都會遭到兩人甚至是滿朝文武的責問,如此一來推行新法恐怕真的會如駙馬所說的那樣落入爭執、推諉之中。”
皇帝趙頊看到王安石滿臉興奮的表情,知道他爲籌劃新法所付出的努力不易,也不忍心磋商他的積極性,便同意了,不過在試行之前一定要通過中書、門下兩省的審覈討論纔可以。
對此王安石的反應不是很好,他知道自己還沒有能力完全控制住中書、門下兩省,連御史臺都有幾個人在盯着他呢,三司條例司的職權太小還達不到他的要求。雖說司馬光答應全力輔助變法實行,但司馬君實和王改之都是有條件的:拾缺補遺!這個詞可是大有講究,可以反對而且加以修補,無論在時間上還是在原本的出發本意上都會有改動,這是王安石最不願意看到的。
正當王安石想要力頂皇帝通過實行新法的時候,皇帝趙頊卻告訴他:“介甫先生,這是駙馬昨日呈送上來的一道札子,你可看看有何建議?”
王安石翻開後一看便知道駙馬已經先他一步開始籌劃了,變法的第一槍將會在廂軍問題上打響,這是駙馬最擅長的。有點受挫感覺的王安石還是將這本札子帶回家仔細研讀,只要是王靜輝的文字,他從來都會認真對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