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系列的任命雖然有些偏向於王安石,但這也屬於正常任命,除了邵元的任命有些太過之外,但考慮到邵元有從龍之德也可以接受了。
雖然王安石的反對者心中有些憤憤不平,但第五天心裡面便平衡了——皇帝趙頊駁回了王安石的《制置三司條例司》的札子,這是對王安石火熱的心頭澆了一盆涼水,三司條例司是王安石設想當中的龐然大物,它雖然是變法臨時機構,但權力卻是打破了宋朝建國以來權力均衡的配置,招來了無數批駁的聲音。
在王安石的札子當中,這個辦事機構,唯聽命於皇上,籌劃‘變法’方略,制定戶部、度支、鹽鐵三司的條例,頒佈與督察各項新法在全國的實施。此機構將由主持‘變法’的參知政事負責,以利皇上諭旨的貫徹。
王靜輝自然知道這個機構可以使王安石行使帝國持國的權力,並且可以將變法派的主力干將呂惠卿、章淳、曾布等人安插在內,雖然本官地位低,但權力卻是可以堪比一部侍制之職,稱其爲怪物一點也不過分。三司條例司,幾乎所有被成爲“佞臣”的王安石追隨者都是從這裡走出來的,呂惠卿等人現在還是個不起眼的小官,一旦進入這個機構,常常要面對皇帝,只要表現出色一些再做出點成績,自然是升官的快車道。
王安石在向皇帝趙頊呈上了這道籌建三司條例司的札子後,朝野爲之轟動,“有了三司條例司,那還要兩府幹什麼?”這樣的言論充斥着大宋官場。雙方都有自己地觀點。把官司打倒了皇帝地御案之前。皇帝趙頊心中也對這個機構有着不同的看法,在羣臣地闡述當中漸漸動搖。幾次庭議未果後,駙馬自然又被叫到宮裡。
“聖上,臣能夠理解介甫先生的用意,變法的人才在現在朝堂上支持者少。介甫先生想把這些官員集中起來進入三司條例司,以推進變法向深處運行。”
“愛卿的意見是留下三司條例司了?”趙頊問道。
“這種想法是好地,不過其功能似乎有些重複,未免讓人生出‘三司條例司奪了兩府權力’的想法,臣以爲全然廢止也是不好的,王相需要變法的人才爲其籌劃,拾缺補遺,成立一個臨時的變法機構也是必須的,所以臣建議三司條例司的規模和職能作用必須得到明確的界定,否則將會引起朝堂之上推諉、扯皮之事。不利於朝廷威信!”
趙頊點點頭,在朝堂上這幾天他聽到的不是完全剷除條例司便是讚揚條例司的言論,這讓他頭痛無比,好在駙馬說話一向客客氣氣地,就他把話說到了點子上,這讓他心中好受了許多。
“聖上,其實朝中期待大宋改革的官員不在少數,他們心中都很明白現在帝國的現狀是處在一個什麼樣子的境地。他們的心中也想對某些陳規陋習進行改良,以便更好的適應大宋的發展!”王靜輝在一邊寬慰着皇帝趙頊,看得出來這個年輕的皇帝現在被累得不輕。
“噢?那爲何介甫先生一上書變法就會招來無數地議論呢?”
“呵呵,正如當初漢朝文武都意識到藩王不利於國家統治但都不肯開口,晁錯公開反對後受到責難是一樣的!看到藩王危害的不僅僅是晁錯一人,有很多人都知道這個問題。但尋求解答問題的方式各有不同,袁盎隱忍想慢慢的削弱藩王的實力,而晁錯剛好相反。臣料定司馬光、韓琦、富弼他們未必不想變革,只是韓琦和富弼都經歷過慶曆新政,知道變革地難度有多大,而司馬光則是因爲一些想法和王安石不同,本質上來說,無論是支持者和反對者,他們對大宋都是忠心一片的!”
皇帝趙頊聽他這麼一說,心中一口鬱悶之氣盡銷,說道:“聽改之一言,果然解朕心頭疑惑!不過介甫先生的這本札子該如何處理呢?”
王靜輝笑着說道:“介甫先生脾氣不是很好,若是全然不採納,恐要回江陵老家,臣以爲不如聖上定下個規矩,想讓三司條例司承擔什麼樣的任務和責任,權力有多大,這些都要先劃出一個界線出來,把這些意見和札子返還到介甫先生手中,王相自然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王靜輝不知道王安石會怎麼想,一個小朝廷驟然變成了一個改革委員會,這中間的差別也太大了,總之不會有什麼好印象。但三司條例司,王靜輝還是要竭力遏制它的,它的權力也太大,最重要的便是年輕的改革家們在這樣一個權力機構裡面很容易變質,淪落到爲權力和財富而相互傾軋對手的地步。顯然這次他是非常成功的,藉着保守派對皇帝的壓力,他成功將三司條例司變成後世的“發改委”那樣的部門。
皇帝趙頊笑道:“介甫先生的脾氣是不大好,不過朕還能夠容的下他,愛卿看看,這是王相今早送上來的札子,是打算試行青苗法的札子,朕知道愛卿在楚川的時候也曾推廣過青苗法,想看看你對這道札子的看法!”
王靜輝一愣——王安石的變法運動終於開始進入實質階段了!由於他的攪局,王安石儘管早就獲得了參知政事的職位,皇帝也明確表示支持他變法,但原本歷史上在他成爲參知政事不到四十天的時間成立的三司條例司到現在也沒有出爐,青苗法等等新法規章還在王安石的腦子裡面呢!
“這玩笑可開的夠大了,到現在爲之,老王同志還陷在打嘴仗的泥潭裡面無法自拔呢!”王靜輝心中有些好笑的想到。
接過皇帝手中的奏章,王靜輝慢慢地翻看“王安石版本”地青苗法。在他看來和歷史上的青苗法沒有什麼不同。基本上還是原來那個樣子,可見自己在楚州地經驗似乎沒有被老王所採納。
趙頊在一旁說道:“介甫先生已經對朕詳細敘說了青苗法的各項條例。王相在當地方官的時候使用過青苗法,效果卓著,朕也覺得這是兼顧公私兩利的善法,準備今年就開始推廣使用!”
“青苗法原出自仁宗朝地權知慶州的李參之手。當今天下高利貸風行,王相把青苗錢訂在三成算是非常低的了,正如札子上所言:使農人有以赴時趨事,而兼併不得乘其急。”
趙頊說道:“愛卿也看好這青苗法?”
王靜輝搖搖頭說道:“臣對此法有些擔憂!當初臣在楚州的時候,也曾想過用此法,但權衡再三之後終於無奈的放棄了!”
“愛卿當時爲何棄之不用呢?”
“第一,各地的具體狀況不同,楚州風調雨順,土地肥沃,基本上農戶用不着借貸;其二便是吏治問題。當初臣也曾和太上皇建議過,不過吏治牽扯甚廣,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夠解決的,臣怕原本是顆善心,到了底下的官吏手裡便成了害民之法,一州之地只要知州賢明自然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但大宋有多少個州、府、軍?所以便棄之不用,改做其他方式來代替青苗法。”
“改之之慮。王相亦有之!王相打算派出幾十個提舉官來巡查天下,各地官員豈敢執行不利?”
“聖上,靠這幾十個提舉官便可以解決新法在推行當中所遇到的問題嗎?若是這幾十個提舉官中出了兩三個敗類,和地方官吏上下其手矇騙聖上和朝中大臣,不僅這一路地百姓要遭殃,就連聖上和王相的聲名也會受到影響!須知人無完人。我們都不是神仙,知道每一個人心中到底是賢是愚,王相亦不例外!”
皇帝趙頊聽後眉頭開始緊皺了起來,王靜輝把這些都看在眼裡,便退了一步說道:“也許是臣多慮了,聖上勿憂!”
趙頊聽後襬擺手說道:“愛卿所言也甚是有道理,那愛卿有何解決之道?”
王靜輝說道:“臣也在思索這個問題,因爲青苗法關係着國家重大,雖楚州不宜試行,但當初臣也和太上皇請示過,在陝西等地試行,而且在試行中的青苗法也與介甫先生的青苗法有很大不同,陛下可差人到館閣之中搜尋出當時臣上呈的奏章。臣一直沒有停下對青苗法的改良,不斷的積累經驗,等臣回去後再寫一份札子呈送皇上!”
趙頊聽後有些垂頭喪氣,他便說道:“聖上,破壞總比建設難,臣站在這裡來挑王相奏章的毛病,那自然是容易地,但若是重新建立這麼一套新法,就非臣力所能及了!臣在這裡只是對王相的新法條例拾缺補遺,好讓新法在推行的時候能夠揚長避短。不過在沒有更加穩妥的方式之前,王相制定的青苗法應該謹慎行事,最好能夠畫出一片地方專門試行一番,觀察其效果後再做進一步的定奪!”
趙頊說道:“改之之言不愧爲老成謀國之言!愛卿,你可願意入三司條例司?”
趙頊地這項臨時起意的想法一下子把王靜輝給噎住了,讓他進三司條例司,每天面對呂惠卿等人?這個玩笑可開大發了吧?王靜輝現在猶如嘴裡面吃了一隻蒼蠅一般的噁心,強作笑顏說道:“聖上,臣現在想多讀讀書,好好整頓一下書院的事務,對於政事上面的事務,臣是很外行的,恐怕會給王相拖後腿,還是算了吧!”這個時候王靜輝可以想象自己的表情比哭都難看了。
不知道小皇帝趙頊心中是怎麼看的,不過嘴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改之學識淵博,開口則一向旁徵博引,怎麼突然想起讀書來了?
朕聽人說你現在在家正苦讀《尚書》是嗎?”
趙頊自然知道王靜輝和王安石之間的分歧,在他看來如果駙馬能夠入三司條例司任職的話,那是最好不過的,不過他本人也不大相信王靜輝真地就願意去。就如同冰炭不同器一般。這樣說來不過是打趣一下這個一直順風順水地駙馬罷了。
王靜輝知道自己把華英書院的那幫先生們給折騰地夠嗆,沒想到連皇上都知道他讀《尚書》的事情了。心中不僅有些汗顏,笑着說道:“以前讀《尚書》的時候總是覺得有些不大對勁,現在有時間清閒下來了,在加上汴都這裡聚集了大宋最知名的學者名流。正好可以請教,所以便琢磨着把《尚書》在讀上一遍,以便證明自己地猜想是否正確。”
皇帝趙頊笑着說道:“改之也有疑古之意?”
王靜輝說道:“不敢,只是覺得《古文尚書》可能是東晉人的僞作而已,《今文尚書》則是沒有什麼問題的,臣才疏學淺,幸好有歐陽公在旁指導,解答了臣很多疑問之處。”
“歐陽公的學問自然是好的,可稱得上我大宋第一人,朕本想待他身體痊癒後召他再度出山。可惜被歐陽公婉言謝絕了!”趙頊有些可惜的說道。
“臣以爲歐陽公的身體纔是最重要的,歐陽公已經答應在華英書院長住講學,爲聖上培養朝廷棟樑之才,這遠比他在朝堂之上起到的作用更大!”
“對了,愛卿,朕還有一事要託付與你,朕打算讓你做翰林學士,這件事兩府已經同意了!”現在王靜輝已是鬥爭雙方都要竭力爭取的人物。兩代皇帝地智囊加錢袋,無論是王安石還是司馬光等人都已經放棄在外戚身份這個問題上的糾纏,參知政事趙忭以前素有“鐵面御史”之稱,但在這道任命上還是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聖上,臣以爲此項任命不妥,有違祖制。臣斷斷不敢受,開此先河爲後來者所效仿,長此以往終究是一個隱患,到那時臣便是個罪人了!”
趙頊聽後點點頭,說道:“愛卿乃輔國良材,朕亦深知卿的心意,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吧!”
“聖上對臣的知遇之恩臣心領了,但翰林學士一職臣斷斷不能承受,如果聖上還憐惜臣胸中所學,還是讓臣繼續做龍圖閣直學士吧!能夠給聖上和大臣們出謀劃策、拾缺補遺,臣以心滿意足,若是有功則多獎勵臣一些田地或是進臣的爵位,政事職位還是留待後來俊傑的好!”
皇帝趙頊聽後沉默良久,點點頭說道:“嗯,如此這樣也好,是朕孟浪了!”
當王安石知道自己提出的設置三司條例司機構地札子在王靜輝手裡面大打折扣,心中對這個駙馬是非常不滿意的,皇帝趙頊自然從旁勸解。趙頊對王安石非常尊敬,但這並沒有妨礙他作爲一個皇帝所擁有的判斷,三司條例司雖然在精神上是唯皇命是從,但也同時把掌握三司條例司的參知政事提升到了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這嚴重破壞了宋朝政治平衡的傳統,想到王靜輝給他講到晁錯和袁盎地故事後,他更加信服王靜輝的建議——“快意之事不做也罷”!
爲了平息王安石心中的怒火,年輕的皇帝還是放下身段勸解王安石,自然把晁錯的故事給他講了一遍,然後又說道王靜輝已經堅決不受翰林學士的職位,只做他的“王龍圖”,這也讓王安石心中想通了許多。
王安石是當世經學大師,在史學上的成就比不上司馬光,但晁錯的故事他還是知道的,仔細想想這個故事也確實是符合現在他自身的處境,心中不平之氣漸消。皇帝把他妹夫不肯做翰林學士的事情說出來,一方面是因爲這是祖制的限制,另外便是對駙馬的淡薄之心非常嘉許,王安石深通權術之道,自然是理解皇帝的心意,若還是一味精進,那隻能是徒勞無益,他不會做這樣的傻事,所以閉嘴不提,只是心中盤算如何按照皇帝給他畫的圈子再次設計三司條例司的組織結構。
在談及青苗法的時候,趙頊也轉告了王靜輝對青苗法的一些建議,在這個問題上,王安石倒是聽得非常仔細,因爲駙馬的免役法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正是憑藉着推行免役法得力,他纔可以在沒有太大反對聲中得到了英宗趙曙的支持登上了參知政事的位置。
王安石也知道駙馬曾經在楚州的時候實行青苗法,他也翻看過當時駙馬寫給太上皇的一些札子,心中也頗有啓發,但現在卻沒有這個時間去仔細思考王靜輝的青苗法條例中間的含義,在加上駙馬的青苗法似乎成效並不顯著,只得將自己已經用過青苗法條例搬過來使用。現在能夠知道當初王靜輝心中的想法,對於他自然是一個寶貴的經驗,對於駙馬建議青苗法條例要在一定範圍內試行後再推廣全國,他也非常贊同。
最讓王安石滿意的便是,皇帝趙頊已經明確的傳達了王靜輝的意願:他無心阻撓新法,但要拾缺補遺,中間若有得罪,也不過是出於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