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靖康元年的初一,汴京之中的氛圍卻是清淡至極,爲了偵聽敵情,便連爆竹也被禁止燃放。不過爲了祈求上天庇佑大宋躲過金人這一劫,保佑家人平平安安,京城之中的百姓還是家家戶戶貼了門神,焚香祈禱之類的活動就更不必說了。
睿思殿裡,新皇趙桓卻是連拜年的基本禮儀都顧不得,就更不必說像自己的老子趙佶那般出去與民同樂了。金人馬上要兵臨城下,即便是新年的第一天,他也要與一衆大臣商議出個對策來。
經過十幾天的調整,如今他也建起了一套屬於自己的班子:李邦彥任太宰,張邦昌、趙野爲少宰,左右丞分別是吳敏和李綱,而知樞密院事則是唐恪。這幾個人,除了李邦彥是趙佶親信,其他人或是趙桓的老師,或是他原先太子一系的重臣。李邦彥雖爲太宰,但事務基本是伺候太上皇,故而真正的國事也都掌握在趙桓一系的手中,也應了那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俗語。
“陛下,何灌統領最新的戰報到了。”黃門顧不得趙桓與衆臣說話,手舉一份戰報闖進殿裡。
趙桓忙站起打開戰報,然後頹然坐下:“金兵打到了陳橋驛,不出三日便可兵臨汴京。”
衆臣一陣吵嚷,張邦昌高聲道:“陛下,不能再猶豫了。這些天裡我等也查看了京城的兵備。憑咱們京中不足兩萬的禁軍,難言能夠抵擋得住金人的攻城。唯今之計,應儘快派出使者與金交涉,儘量避免刀兵相見。”
“衆卿家有何見解?”
“臣與張少宰所持相同。爲天下生靈計,莫如派出一介之使。至於停戰的條件嘛,臣以爲可以增加歲幣,但不可割讓州郡。”
“事不宜遲,臣贊同儘快遺使議和。”
唐恪等人也附和道。
“臣有不同意見!”見衆人無人言戰,議和之事將成定局,隱忍已久的李綱大吼一聲,“陛下切勿以爲金兵不可戰勝,只要咱們京中百萬軍民同仇敵愾,區區不到三萬的金兵有何懼哉!而且這天下城池,哪裡還有比得上汴京堅固的嗎?只要陛下激勵將士,慰安民心,誓死與士民因守京城,金人豈有破城之理?”
“誓死固守?這談何容易?這些年來朝中財政拮据,京牆已有多處失修,如何能夠堅守?萬一金軍破城,誰來擔這個後果?此事還請陛下謹慎決策,一招不慎,悔之晚矣!”張邦昌帶着不屑的神情看了李綱一眼。
李綱冷笑一聲,反駁道:“古語有云‘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咱們京中百萬士民,只要心齊,便人一人扔把土塊,也能將金軍埋了。何況京中城防雖有失修地方,但這幾年裡也有加固之處,便如城牆之上每隔十丈便加築一處堡壘。只要在這些堡壘之處架上硬弓強弩、犀利火器,敵人休想用雲梯從牆上攻入。金人勞師遠襲,必不能久,等到勤王之師到來,京城之圍自然而解。”
幾個主戰派的大臣也稱李綱言之有理。
趙桓似乎從李綱身上看到了一些希望,接着問道:“何人能帶兵堅守京城?”
李綱厭煩張邦昌等人的嘴臉,冷哼道:“先帝與陛下耗費官倉祿米,養了一羣碩鼠之輩,平日裡盜食無厭,到了朝廷用人之際,還能有誰肯忘室家之業,爲陛下拋頭殞命者?”
張邦昌自然知道李綱是在諷刺他,李綱話間剛落,他便厲聲問道:“莫非滿朝只有你李右丞能爲陛下分憂?你說得倒好聽,難道你能帶兵禦敵?”
李綱輕蔑地看了張邦昌一眼,慨然道:“陛下若不以臣爲庸懦,臣願意整飭京城兵馬,以死報國!”
趙佶見終於有人敢出來攬責,大聲讚道:“好!自今日起,朕命李綱爲東京留守,賦其財權、民權及調動汴京一應軍隊之兵權。李愛卿現在就可以上任,待朕稍加整頓,先到西京暫避一時。朕希望各位臣工務必戮力同心,協助李愛卿守衛京城。”
李綱一聽差點便噴出一口血來,其他大臣也禁不住驚呼阻止。此時不管是主戰派還是主和派,至少有一點是達成共識的,那便是皇帝萬萬不能離京,否則無論是守城還是議和,都要打上極大的折扣。
“陛下此時不能離開京城。”李綱性子急,大聲勸道,“大宋的宗廟社稷、百官萬民都在這裡,陛下一走,還怎麼雲激勵將士,慰安民心?當年唐明皇南幸,致使安祿山趁勢殺入長安,國本大搖。倘若明皇能堅守帝都,軍民心有所屬,安賊未必能攻下長安。我朝真宗之時,陳堯叟、王飲若鼓動真宗南逃金陵成都,被寇準堅決攔下,力促真宗北上親征,結果是軍心大振,節節取勝。如今的形勢與那時完全相同,陛下在則汴京在,陛下離開,則汴京傾危矣!”
趙桓有些不耐煩,擺手道:“李愛卿只管行使東京留守之事,朕的行動,由朕自定。”
李綱卻是半點不退,他跑到真桓座前跪地勸道:“陛下就不想想當年陳玄禮策動六軍不發之事嗎?如今禁軍的父母妻子皆在京城之內,萬一他們中途散歸,誰來保護陛下?況且金兵已經到了陳橋驛,離汴京只有咫尺之遙。萬一他們得知陛下西幸,派出健馬疾追,陛下將如何抵禦?”
趙桓一聽,果然害怕,再想想太上皇不正是爲了留一位皇帝在京中,才讓位於他的麼,他總不能接着再讓位於自己的兒子吧。於是也便無奈地搖搖頭道:“也罷!朕便與你李綱豪賭一把,留在汴京,爲你加餐鼓氣。”
李綱見趙桓答應留在京中,忙高呼道:“陛下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既然事情已經定住,趙醒也即下令退朝。不過便在衆臣正在退出大殿之時,趙佶卻又令黃門將張邦昌招了回去單獨奏對。李綱無奈地嘆上一口氣,他知道趙桓定是不敢完全相信自己,招張邦昌回去,還是商議與金和談之事。
見李綱搖頭嘆氣,一旁的唐恪慢下步來,走到獨行的李綱身邊,勸道:“伯紀也不必失望,號召京中軍民誓死抵抗自是要做,但如能花些錢財換得和平,也不失爲上上之策。”
唐恪與李綱曾一同在江南共事,兩人關係終究要近上一些,不過李綱向來性子火爆,見唐恪也是一味支持和談,便反駁道:“和談?你見過能夠餵飽的狼嗎?即便金人此次撤兵離去,那他明年還會來!只有將他們打疼了,打怕了,他們纔不敢踏入大宋一步!”
唐恪瞭解李綱性情,也不惱怒,卻繼續勸道:“這道理爲兄自然懂得。可這朝政這些年裡被蔡京、王黼等人禍害已深。伯紀所言君臣齊心、士民協力便可守住京城,打退金軍,雖然是事實,可如今朝野,要做到這點何其難也?唉!如果能先用和談讓金軍退去,陛下還有我等便有了重振朝綱的時間,那時金人若再來攻,滿朝上下自是同仇敵愾,不給金人任何機會。”
李綱雖覺唐恪說得有些道理,但如此懦弱的策略還是讓他十分憋屈,他長嘆一聲,道:“你們這些人總喜歡玩心思、圖長遠,在下可沒有那份閒心!算了,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說罷,李綱便大步朝宮外走去。
“伯紀,伯紀!你這是去哪裡?”唐恪追上兩步,還想再勸幾句。
“找人問計!”李綱揮揮手道,“有人用自家的錢修了那麼多的城防工程,自是早料到會有今天。如今他還留在京中,不曾逃離,肯定是有退敵之策,你說我該不該去問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