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汴梁的街頭,西北風刀子似的刮過行人的臉,隋堤之上楊柳的枯枝無力地吱吱作響,做着脫離枝幹前最後的掙扎。
楊帆乘車穿過幾條街巷,朝着皇宮方向行去。今日趙佶突然宣他進宮,楊帆估摸着是趙佶想向他諮詢對付金人之策,故而也就不作怠慢,立即趕向宮中。
此時已是上午十點左右,吵吵嚷嚷的早朝已經結束,趙佶回到睿思殿,正在生着悶氣。不用說,早朝之時,他又是一通脾氣。
見着楊帆,趙佶強顏一笑,對着正在行禮的楊帆道:“賢婿免禮!”
“陛下召見臣,不知有何旨意?”楊帆與趙佶沒有多少共同話題,也便開門見山地讓趙佶說出宣自己前來的目的。
“哈哈!倒也沒有大事。”趙佶苦澀地笑道,“只是近日有些想念金兒,想知道她在江南那邊過得可好。”
楊帆一呆,心道:都什麼時候了還想念自己的女兒,你豈不知她在江南要比在京中安全得多?不過他腦中一閃,似乎明白趙佶提起江南的意圖——他是不是也想逃到江南那邊去,歷史上正有此節,可今日趙佶這個藉口似乎有點牽強。
果不其然,趙佶還未待楊帆開口,便直接道:“朕也想過去看看!”
楊帆忙做慌張狀,勸道:“眼下形勢,陛下不宜離京,而且朝堂之上的大臣恐怕也不會同意陛下如此做法。”
趙佶一聽,怒道:“那幫沒用的東西,惹了大麻煩,便想將朕拉住,給他們背鍋,朕……朕……唉,所以朕才宣你前來,安排一下朕去江南之事。若是將此事交由那幫沒用的大臣,別說給朕安排了,煩都讓他們煩死……”
楊帆心底嘆道:“靖康,終於要來了……”
“賢婿啊,你也知道自花石綱廢除之後,宮中用度頗爲緊張,故而朕在江南那邊也沒有建什麼行宮,所以朕在江南的落腳點,還要麻煩你給朕準備一下。”
楊帆接道:“這個當然沒有什麼問題。可是——現在金軍壓境,皇上此時離開京城,怕是會有逃避之嫌,這于軍心、民心損傷極大。”
趙佶聞言臉色一變,揮手道:“子航不必如那些大臣們一副腔調。軍心、民心之事朕豈會不知,可即便朕留在京中,他們就能擋得住金軍麼。子航應該知道,燕京失守了!燕京失守了!燕京被金人佔了,那河北三鎮又有抵抗幾天?失了河北之地,金人兵鋒便會直指汴梁!朕難道要在這兒坐以待斃?”
楊帆再勸道:“依臣所見,金軍雖然兇猛,但人數畢竟只有六萬,而咱們下令前來勤王的部隊足足有二十萬,汴京應該無憂。”
趙佶冷笑道:“子航就不必說這虛話了,你要是對這些大臣將領有信心,你又豈會將家人全都遷至江南?哼!無憂?當日聯金滅遼時,有人說這是驅虎吞狼之策,他們說無憂,可結果呢,還不是引來了金人這隻猛虎。前幾天,他們說燕京有郭藥師坐陣,必能堅守燕京,要要燕京不失,那河北,還有大宋內地便可無憂……可是結果呢,郭藥師只抵抗了一天,便被金人擊潰,自己還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的帳中……更可氣的是,他死了之後,新燕軍居然內訌,自己打了起來,眼看着金人不費吹灰之力,拿下燕京。你說,你說叫朕怎麼相信他們的話!”
燕京之事楊帆肚中自是明瞭。卻說這郭藥師未曾與金人交戰過,而這兩年他又努力擴充新燕軍,練兵極嚴,故而對於與金人交戰多少有些盲目自信。當宗望兩萬大軍抵達燕京之地時,郭藥師沒有據城而守,而是率領三萬新燕軍,在燕京之北的白河河畔,與金軍展開野戰。
這些新燕軍的確是一支可戰之力,他們與金軍足足交戰了五個時辰,鏖戰三十餘里,才因爲張令徽部逃出戰場,而引得全軍潰敗。
郭藥師及麾下殘兵退回燕京之後,本欲嚴懲張令徽等人,但張令徽一夥早已抱成一團,勸說郭藥師只有保存實力方能立足於天下,若拼光了所有兄弟,那他郭藥師還有什麼值得天下人重視?此時金人根本不可抵擋,萬全之策便是降金。
郭藥師思來想去,還是準備接納張令徽等人的意見。不過便在當晚,郭藥師卻在帥府的院中被不明武器射殺。之後,新燕軍王英、扈成部宣佈脫離新燕軍,堅決不會投降金人,並與張令徽等人的部隊展開廝殺。
翌日天亮之後,宗望大軍趁機破城,張令徽等人降金,王英等人突圍而去,逃向九龍山方向。
燕京這座兵城,只抵擋了金人不到兩天的時間,便宣告失敗。
楊帆知道趙佶已經被金人的速度嚇破了膽,接下來他是寧可丟棄皇位,也不肯呆在汴京,此時任自己怎麼勸都無濟於事。
“既然陛下之意已決,那臣回去之後便命人在江南那邊準備行宮。”楊帆回道。
趙佶滿意地點點頭,之後隨意地與楊帆說了幾句話,便令他出宮辦理江南那邊的事情。
第二日,楊帆便從宮中得到消息,趙佶在早朝之時,以想念茂德帝姬爲由,告知衆大臣自己打算即日去江南一趟,朝政之事,暫由太子監國。
如此荒誕的理由,衆大臣自然無人相信。此時金軍已經抵達大名府附近,衆臣心中明白,趙佶這是要南下避戰。
朝庭的這些文臣雖然于軍事不甚瞭解,他們皆以爲皇帝一逃,軍心必亂,故而自是堅決勸諫。早朝也便在一片亂哄哄、哭啼啼的氛圍之中草草結束,趙佶一甩袖子,扔下衆臣散朝而去。
衆臣自不會罷休,他們散朝之後便開始到處串聯,準備阻止趙佶離京。
夜降臨了下來。
樞密院副使吳敏的馬車穿過街巷,來到耿南仲的府上。
“元中放心,皇上南下之下,在下必會死不奉詔。”今日朝堂官員之間皆在相互聯絡,耿南仲見吳敏到來,也以爲是爲了趙佶南下之事。
吳敏抿口茶,詭異地一笑,道:“希道兄此言差矣,皇上南下之事爲何不能答應?”
“這還用問,皇上一走,軍心必亂,而且受命勤王的軍隊也不會再來汴京,汴京如何能守得住?”
吳敏左右望望見無他人,才壓低聲音道:“皇上自不能離京,可趙佶未必不能離開。”
耿南仲身子一震,道:“你是說……”
“這可是個好機會……皇上已經嚇破了膽,爲了離京,將皇位傳與太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金人來勢兇猛,這汴梁能否守住誰也沒有把握,萬一汴梁被陷,太子可就萬劫不復了。”
吳敏點頭道:“的確是有這個風險,可道希兄也知,皇上身體極佳,若錯過這個機會,太子不知何時纔有指望。至於金人之事,太子登基之後,我等當盡力斡旋,大不了多答應金人一些條件,使其退兵。這樣一來,太子便有了穩固皇位、整頓軍隊的時機,這些事情做完之後,內安朝堂,外攘異邦,不是水到渠成的事麼?”
耿南仲起身背手踱了一會,終於下定決心道:“元中此言有理!快說說你詳細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