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遼軍突襲金肅的挑釁舉動,大宋朝廷決定淡化處理。授意主政川陝的宣撫判官劉光世與契丹人‘交’涉,敦促其撤出駐軍‘交’還城池。因西軍多年以來由徐衛統率,有“便宜行事”大權在握的前提下,西軍時常主動出擊,而朝廷都是事後知情。秦檜爲免西軍有過‘激’行動,嚴令劉光世約束諸路大帥,但有過‘激’行爲者,軍法從事,嚴懲不怠!
命令一傳到陝西,諸路譁然!西軍這些年來征戰四方,無堅不摧,無固不破,只佔便宜不吃虧。這回遼軍打上‘門’來,還將部隊繳械放還,此種行動早已‘激’起了西軍的憤慨。現在朝廷居然命令西軍不得有過‘激’行動,只是讓宣撫司與遼人‘交’涉!這是什麼道理?
鄜延帥徐洪在接到命令之後,立即向劉光世抗爭,指出遼人的舉動形同宣戰。今若不還以顏‘色’,則外夷非但輕視西軍,更會蔑視朝廷。這回一姑息,將來後患無窮!至少應當命鄜延軍進攻金肅,奪回城池,報這一箭之仇,好叫契丹人曉得,大宋眼睛裡不‘揉’沙子,睚眥必報!
劉光世身負朝廷嚴令,哪敢同意?他同時也知道,徐洪是徐衛的堂兄,軍中綽號“赤髯虎”,資歷老、戰功大、地位高。所以也不敢太託大,再三向鄜延帥司解釋這是朝廷的良苦用心,爲了避免干戈,不使事態惡化,所以要‘交’涉。
徐洪哪裡肯聽?反覆請戰!劉光世見狀,也有些火光。如今我是川陝長官西軍統帥,你就算是徐衛的堂兄,怎麼着也得給我幾分面子吧?軍令怎麼着也還是要聽吧?你這再三頂撞,不是讓我下不來臺麼?一怒之下,下嚴令給鄜延經略安撫司,有敢再言請戰,擅自行動者,以違背節制論處!
命令到了延安,鄜延將士羣情‘激’憤。但你憤歸憤,劉太尉眼下是西軍最高長官,倘若動起真格來,那可不是鬧着玩的。徐洪無奈之下,不再進言。但仍令鄜延軍提高警惕,密切關注遼軍動向。
爲了儘快平息事態,將這件麻煩了結了。劉光世委託宣撫司參謀軍事馬擴“重‘操’舊業”,再次作爲川陝方面的使者前往興慶府面見蕭朵魯不,就遼軍進攻金肅一事‘交’涉,要求蕭朵魯不‘交’還土地城池,以及所繳武器裝備。
馬擴雖然是專業搞“外‘交’”的,但是朝廷的行爲已經這件事情定下了調。沒有武力威脅在後頭,怎麼搞外‘交’?我就算去了興慶府,蕭朵魯不也不會把我當瓣蒜!於是,以身體原因爲藉口,婉拒差遣。
劉光世一見,也不敢用強。馬擴是徐衛的舊班底,無論在軍中還是在宣撫司都有相當聲望。他既不去,那就罷了,劉子羽去總行吧?哪知,劉彥修同樣一堆藉口,也拒絕出使興慶。這兩個不去,那張慶和吳拱就更消說了。
劉光世此時才發現,宣撫司一攤子人,他根本指揮不動!平日裡無事時倒是一團和氣,真事到臨頭了,誰也不買他的賬!但朝廷派下來的任務,不完成不行,拖延不辦也不行。實在沒辦法,他只能找不屬於徐衛系統的官員。
找來找去,還真沒有!宣撫司上上下下,哪個不是徐衛栽培提拔起來的?徐衛不在,這些人都唯張、馬、劉、吳馬首是瞻,你叫誰都不好使。無奈,劉光世盯止了興元知府。這興元知府,原來是成都知府,因他在成都時常與徐衛唱反調,紫金虎一怒之下,將興元知府與成都知府對調,將他‘弄’到自己身邊來,我叫你不老實!
此人不屬於徐衛一黨,劉光世跟他一接洽,他立馬同意。‘交’待了一下知府衙‘門’的公務,立即就北上夏境,前去與蕭朵魯不‘交’涉。你道這興元知府爲什麼如此積極?首先,就如前面所說,他不是徐衛系統的人,本身就對徐衛不滿,現在劉光世來了,他自然是持支持態度的;其次,他任興元知府,與徐衛在一城設衙理事。時常看到遼人的使者到興元府來,對川陝方面是十分客氣的。便以爲自己去,遼人也會以禮相待,不敢造次。
於是出了邊境,向駐紮在邊界上的遼軍通報了相關情況,一路向興慶府行進。路上,只見夏境之民,不論種族,到處都在開荒生產。他也不以爲意,真想着使命。到了興慶府,昔日夏國的都城,便越發有輕慢之意。爲何?他原在成都任職,天府之國的繁榮富庶提高了他的眼界,哪怕後來到了興元,那也是大城市。現在一看興慶府,還是原來夏國的都城,居然就這副模樣?城不大,房不高,街市又窄又髒又‘亂’,百姓個個蓬頭垢面,人不人,鬼不鬼,實在不堪。
蕭朵魯不聞聽有川陝使者來到,也不敢大意,畢竟徐衛雖然去職了,但他的餘威仍在。遂下令以禮相待,請進館驛先住下,言明次日就相見。
第二天,雙方在蕭朵魯不的總管司衙‘門’見了面。蕭總管到過興元幾次,對徐衛那套宣持司的人馬非常熟悉。不管是張浚、馬擴、張慶,早已認得熟了。現在看到這位官員卻眼生,請教之下,原來是興元知府。
得知身份之後,蕭總管以爲,既是興元知府,那肯定是徐衛的心腹。不然,何以留在身邊任職?於是便禮敬於他。
那興元知府見狀,便抖出威風來。先是嚴厲指責遼軍進攻金肅的無禮舉動,聲明現在宋遼雖然不是同盟關係,但雙方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相安無事,何故挑起事端?後來,便提出大宋朝廷的要求,敦促契丹人‘交’還土城城池和武器裝備。
蕭朵魯不因敬他,說以話說得比較軟。指出,宋遼原是兄弟之國,金賊作‘亂’,兩國之間有些齷齪。但是,時過境遷,誰也不想提了。及至後來你們徐宣撫力主倡導,又結成同盟,一致對金。成果也很豐碩,滅亡了党項,平分其土地。只等着積蓄力量,擊敗‘女’真。哪知此時,你方擅自背棄盟約,與‘女’真人單方面議和。這已是非常無禮的舉動!可你們仍嫌不足,與‘女’真人卿卿我我,明面上,暗地裡,都動作不斷。
我要取東勝、河清、金肅等地,你們徐宣撫說要。我敬重他抗金名帥,禮讓三分,便叫你們取去。可你們取來,卻是爲了還給‘女’真人,這不是把我們契丹人當猴兒耍麼?沒有這麼幹的!
近來更了不得了!邊境榷場,那是西夏還在時就開放的。我們契丹人入主夏境,一直與川陝保持密切的貿易往來,各取所需,互利互惠。徐宣撫曾經跟我當面說過,哪怕宋遼不再是同盟關係了,大家還是朋友,這買賣歸買賣。
但現在怎麼回事?你們一夜之間,關閉所有榷場,禁絕邊境貿易。這是怎麼個情況?莫非是真要跟‘女’真人搞在一起,一致來對付我大遼麼?
蕭朵魯不一通說辭,興元知府壓根沒聽進去。他原是四川的官員,哪知道這裡頭的道道?於是迴應蕭總管說,這些舉動,都是朝廷的命令,是大宋的內政,外人不必過問。你說你當初跟徐宣撫有約,那對不住,現在他已經不是宣撫使了。如今主政川陝的是劉宣判,徐子昂原來那些,都作不得數。還是不把把話題扯遠了,金肅軍,你就說還,還是不還?
一聽這話,蕭總管才知道會錯了意。合着,你不是徐衛的人吶?那我這跟你客氣半天個什麼勁?
搞清楚了這一點,蕭朵魯不就沒那麼客氣了。問興元知府道,你說現在主政的是什麼劉宣判對吧?就是原來那環慶經略安撫使麼?興元知府說是。
蕭朵魯不又問,就是當日將我使者‘亂’‘棒’打出衙‘門’,驅逐出境那位麼?興元知府也知道這事,當下並不迴應,只說那使出言無狀,有辱大宋天子和朝廷,因此怎樣。
蕭朵魯不大怒!拍案怒斥道,宋遼本爲兄弟,我家賊作‘亂’,你們不幫忙就罷了,還趁火打劫!跟‘女’真人結盟!發十萬大軍來攻我燕雲!被我德宗皇帝一陣戰敗,攆到雄州乃止!這種背信棄義的小人行動,實爲君子所不齒!
‘女’真人佔了遼境之後,如約跟你分燕雲了麼?沒有吧?人家轉眼就變臉,大軍南下,踏得你南朝山河,支離破碎!這叫什麼知道嗎?這便叫自作自受!後頭你們撐不住了,又來求我們要結盟。我契丹人顧全大局,再度和你們聯手,哪知,小人就是小人,你們又一次背盟!生出孔孟這等聖賢的國度,竟然如此下作!你們還配稱什麼禮儀仁義之邦?
如今,你居然還有臉來問我討要金肅!告訴你!我奪了金肅還是輕的!回去告訴劉光世,如果再有任何挑釁和敵意的舉動,我決不善罷甘休!
當日,你們‘亂’‘棒’打出我的使者,無禮至極!但我們大遼,是尊崇孔孟,最講仁義禮儀的,我今天不爲難你,你走吧!
那興元知府,興沖沖而來,滿以爲自己佔領着道德至高點,定要說得契丹人臉紅心慚,還回金肅。哪知,讓蕭朵魯不一頓話,訓得無地自容,啞口無言。慌‘亂’之下,以袖遮面,狼狽而出。
一路緊趕慢趕,跑回陝西,見了劉光世,只說遼人甚是無禮,拒絕歸還,並且還語出威脅,十分可惡!劉光世雖然震怒,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如實向朝廷上報。契丹人的態度如此強硬,我方必須得小心防備。有鑑於此,他下令鄜延、涇原、熙河三路帥司嚴加戒備,同時,封閉邊境,禁絕往來!
在這種當口,劉光世都還沒有忘記他的嫡系部隊。事態稍一緩和,他就將裁撤環慶經略安撫提上議事日程,八月,他正式下令,撤銷環慶經略安撫司建制。其舊有防區,保安軍和慶陽府,歸劃鄜延經略安撫司負責,定邊軍和環慶,劃歸涇原經略安撫司負責。其原有駐軍,並不打散,整軍併入由宣持司直轄的兩興安撫司。
王彥統率的兩興安撫司原有多少人馬?三萬人。環慶軍有多少兵力?將近四萬。如今一合併,七萬人馬全部歸宣撫司直接節制,也就是說,歸劉光世親自統率,佔西軍總兵力的四分之一。要知道,西軍正規軍,也不過就二十七萬步騎。
而且,兩興安撫司,就設在興元府,歸宣撫司直接管轄。王彥,又是徐衛的老部下,所以他的部隊不管兵員素質還是武器裝備上來講,都跟其他經略安撫司的‘精’銳部隊一般無二,比環慶軍只好不差。
劉光世這一手,就想掌控七萬‘精’兵,徐衛的算盤都不一定打得有這麼‘精’。
此事一出,又惹惱了鄜延和涇原兩位大帥。鄜延經略安撫司和涇原經略安撫司,在宋代陝西曆史上來說,一直都是較大的兩個帥司。其防區面積和防守範圍本來就寬,你現在把環慶軍‘抽’走,把防區劃給他們,而他們的兵力並沒有增長,所以就必然增加鄜延和涇原兩司的壓力,必然就要迫使他們分散兵力,承擔更大的責任。
鄜延帥徐洪,此前已經因爲對遼戰和的問題跟劉光世鬧得不愉快,這回只憋着氣,一聲不言語。涇原帥徐成,按說是個小字輩的,可徐家大房在涇原已經三代人了,說句不好聽的,就跟土皇帝一般。徐衛在,徐成這個作侄兒沒話說,讓幹啥就幹啥。現在徐衛去職,在徐成眼裡,你劉光世是算哪根屌‘毛’?你把防區往我一扔,讓我派兵駐守?對不住,我沒那麼兵!你說我涇原路在陝西諸路中兵力最強?還有統計?那你怎麼不說我還正面對着遼軍呢?
劉光世可不管你兩位徐家大帥有怨言,他只管‘抽’走了部隊,扔下空空的環慶路。反正防區空着,我命令也下了,不信你們敢不管。
結果,被他算中了。不管是鄜延徐洪,還是涇原徐成,都不敢讓環慶空着。防務問題沒有小事,情緒歸情緒,萬一敵人來個趁虛而入,到時候哭都來不及。於是,徐洪派部將領軍進駐保安軍,徐成見五叔動了,隨後也派軍進駐環州和定邊軍。叔侄兩個雖然迫於無奈,只能如此,但心裡,早把劉光世祖宗八輩都掏出來罵了個乾淨。
劉光世聞訊後頗爲得意,你兩個不是徐衛一家人麼?如今我作主,我叫你牛!
環慶軍南下以後,一部紮在興元府北面的鳳州,一部紮在興元府西面的興州。這兩個地方,本來都已經駐紮着王彥兩興安撫司的部隊。劉光世讓王彥的部隊幹什麼?修營房,建軍寨,給新來的部隊搭窩。
王彥是個爆脾氣,一聽這命令就罵娘!就要衝到宣撫司去跟劉光世理論!去你媽地!我原是徐宣撫親掌的部隊,打仗都極少動用,你讓我去給你蓋房子?搞工程?你他孃的怎麼不讓環慶軍自己幹?怎麼着?杮子撿軟的捏?陝西諸路其他大帥你不敢惹,你專來欺負我是吧?直娘賊!我跟你沒完!
可好歹想着徐衛臨去時對他囑咐,說再難,你都要把部隊盯住,不要出差子。於是乎,王彥忍住這口鳥氣,執行命令。
部隊安頓下來,緊接着就是改組兩興安撫司。兩興安撫司的全稱是“興(元府)、興(州)、鳳(州)、洋(州)安撫司”,是當年出於戰爭需要,設立在“蜀口”的“預備役”部隊。爲的是防止戰局崩壞,金軍沿嘉陵江進入四川。是當年西軍的最後一道防線。
後來,戰局逆轉,徐衛率領西軍趕走了‘女’真人。王彥的部隊也沒地方可去,其他地盤兄弟部隊都佔滿了。於是徐衛將其改組爲現狀,定爲宣撫司直屬部隊。聽着,好像是徐衛的嫡系親軍,其實西軍都知道,紫金虎的親軍,是張憲節制的秦鳳軍和楊彥節制的永興軍。前者,是徐衛一手創建,根子就是當年大名府帶出來的鄉勇營。後者,完全是從虎兒軍分出來的,其實是一脈。
劉光世想改組有兩興安撫司,就必然要涉及到利益的衝突和考量。部隊的最高長官是他,這不用說。但他畢竟是川陝長官,不可能天天跟軍營裡打轉。得要有一個人,一個信得過的人,代替他掌握這七萬部隊。
可環顧左右,竟找不出這樣的人來。環慶軍,最開始的大帥是王似,後來王似給革了職,改成了曲端。後來曲端又被端,才換成了劉光世。所以,環慶軍的成分非常複雜,有王似的老底班,有曲端一手打造的舊部,劉光世這麼些年在環慶,就愣沒‘弄’出自己的人馬來。起先,爲了對抗曲端舊部,他不得不借重徐衛安排到環慶來的劉錡李彥仙等人。
可現在,這兩人是不敢用了。其他敢用的,又難以擔當此大任。思前想後,他又向朝廷提出了一個建議。
這一日,宣撫司諸官到達衙‘門’時,劉光世早早打了招呼,上午大家聚一聚,議一件要緊的事情。具體是什麼事,他沒有說。但張慶等人猜測,可能與兩興安撫司有關。等到王彥出現在宣撫司時,他們知道猜中了。
爲彰顯正式,劉宣判特意選在宣撫司正堂上會聚諸官。自他宣判以下,參謀、參議、總領、主管機宜,乃至幹辦公事、準備差使、準備差遣,齊聚一堂。自然,還有兩興安撫使王彥王子才。
因川陝宣撫司主官同時也是本地的最高軍事長官,因此這升堂很有架勢。文武兩班分列進入,牙兵們全副武裝‘侍’立在側。劉光世紫袍金帶,大馬金刀坐于帥案之後,諸官向他行禮之後,方纔落座。
這場面其實很尷尬,因爲除劉光世一人外,其他人跟他都不是一路。下面的人都等着看,看他有什麼把戲要耍。近來,因爲涉遼事件,他與宣撫司諸幕僚表面上的那一團和氣,也受到了影響。大家漸漸開始手底下見真招了。
劉光世明白這一點,所以也不會曲意奉承,坐定之後,以他幾十年軍旅生涯鍛鍊了同來的洪亮聲音道:“今日召集你等赴節堂,是有一件緊要的事相商。值事官,唱名!”
下面諸官面面相覷,唱名?如此這般鄭重其事,是作給誰看呢?值事的幹辦公事拿了名冊一一唱過,所有宣撫司幕僚都在,獨缺一位幹辦公事。便是那從徐家莊開始,便追隨徐衛的曹幹事。
“曹幹事何在?”劉光世在堂上冷聲問道。
下面一片安靜,沒誰搭理他。劉光世見狀,也不惱,自顧言道:“本司點卯,無故遲到缺席者,按軍法從事。”
下面仍沒有任何反應,因爲沒有誰把他的話當回事。按軍法,主帥點卯,無故遲至缺席者,杖二十。曹幹事雖然官職卑微,可他是徐宣撫當年從大名府帶出來的舊人。論資歷,本司裡也不見得有幾個比他高的,你倒是打給我們看看?
劉光世說完話後,乾咳兩聲,道出了正題:“裁撤環慶經略安撫司,是經過朝廷批覆,聖上御準的。今諸事已畢,環慶帥司所轄部隊也到達鳳州和興州駐紮。自今往後,便沒有環慶軍之謂,皆屬宣撫司直轄。此前,有兩興安撫司作爲宣撫司直屬軍司存在。爲避免機構重疊,兩軍當合作一處。”
“但是,兩興安撫司原有步騎三萬人。倘若再加入原環慶軍,將近七萬兵力,已經超過陝西諸路的經略安撫司,與安撫司建制不相稱。我意,撤銷兩興安撫司建制,別置一司以節制統率這七萬軍隊。爲此,我已向朝廷提出建議,你等有何看法?”
這話一出來,王彥頓時就一股怒火往腦袋上衝!先前,你讓老子的兩興軍去給你環慶部隊修營房,建軍寨,老子認了。現在是怎樣?你還想撤銷兩興安撫司建制,另置一司?你是沒把我王某人當回事啊?你是沒把徐宣撫當回事啊?
想到這裡,就要起來狂噴,張慶早盯着他。一見他想起身,便拿眼‘色’制止。徐衛的老部隊裡,上上下下都知道,張慶就是他的大管家。因此,張三在軍上頗有聲望,便是王彥這種脾氣,也不得不讓他三分。見張慶急使眼‘色’,他壓了滿腔怒火,只把牙關緊咬。
馬子充也是個直來直去的人,當即道:“太尉要另置一司,節制這七萬馬步軍。不知,這一司駐防何地?”
劉光世看着他回答道:“自然是駐紮在宣撫司駐地周邊,這又何必問?否則,如何叫宣撫司直轄?”
馬擴又道:“陝西諸路帥司,分駐各地,是爲戰事需要,所以如此。其轄下部隊,莫不是駐於道路要衝,山林險要之處。這宣撫司周邊,已是強軍林立,宣判置七萬兵力於此,這是何必?”
劉光世當然不會說,我是想把這七萬‘精’兵控制在自己手裡。他冠冕堂皇地回答道:“置司在興元,是將這七萬步騎,作爲後備力量。倘若戰事起,哪一路需要,便投往該處,以備不時之需。”
“這又怪了。”馬擴很像一個“打假鬥士”,跟劉光世較起真來。“若說後備兵力,關中的永興經略安撫司,隴右的秦鳳經略安撫司,都是作爲諸路策應存在的。太尉集七萬兵力於興元周邊,除非是敵人已克關中,直‘逼’四川,否則……”
劉光世面不改‘色’,問道:“否則怎樣?”
“否則,便有多此一舉之嫌。”馬擴並未退讓。
劉光世聽了,並沒有表態,又問其他人:“你們還有何看法?”
張慶一張黑臉上,也看不出來任何表情,問道:“太尉,倘若另置一司,卑職倒很想知道這一司的建制。是增設一個經略安撫司麼?”
劉光世不多說,只兩個字:“不是。”
“如果不是增設一個經略安撫司,那恕卑職孤陋寡聞,還有什麼機構能夠統轄下七萬‘精’銳步騎?”張慶道。
劉子羽此時也道:“如今金人勢力,已經完全撤過黃河。河東亦在我掌控之中。跟我們接壤的,唯契丹而已。若說要防邊,已有沿邊三帥司。置司興元?下官委實不解。”
劉光世看來是被這些人‘逼’得下不來臺,好一陣沒有言語,臉上的神情越發地難看。良久,他悶聲道:“我意,撤銷兩興安撫司建制,所部與原環慶軍並作一處。改編整頓,直隸宣撫司。”
“這麼說?不是另置一司?而是直接由宣撫司節制指揮?既如此,那還要鄜延、永興、涇原、秦鳳、熙河諸路作甚?一併撤銷,所部統一歸宣撫司直轄節制,豈不甚便?”馬擴擡起了槓子。
劉光世聽出來了,直視着馬子充道:“馬參謀不必玩笑,我將這七萬步騎由宣撫司直轄,是作爲一種威懾。以求,緊要關頭,宣撫司不受任何力量左右掣肘。”他這話含沙‘射’影,頗有些要挑事的味道在。
昔年,徐衛還沒有統率西軍時,這支大宋最‘精’銳的軍隊在非常之多的陋習。比如徐紹王庶兩位主政陝西時,經常有大帥不遵從節制,讓調兵不調兵,讓出戰不出戰,而宣撫司本身作爲一個非常設‘性’機構,又沒有自己直轄的軍隊,只能乾瞪眼睛。
後來,徐紹便想出了一個主意,那就是從諸司‘抽’兵組成宣撫司直轄部隊。爲的,就是要命的時刻,不受諸路大帥的鳥氣。
可那不知是哪一年的黃曆了,劉光世舊話重提,其意,便是影‘射’,陝西諸路是徐衛經營多年的,他不一定指揮得動。手裡控制着七萬‘精’兵,緊要關頭,可以不受諸帥掣肘,不讓他們扯後‘腿’。
這裡頭的淵源,張慶最是清楚,因此道:“昔年,如曲端等輩,擁兵自重,畏禍避戰,讓宣撫司十分被動。可如今,哪還有這等狗屁的事情?卑職只看到,前線將士紛紛請纓,而本司以顧全大局爲由,嚴令按兵不動。也沒見有誰,敢違背劉宣判的鈞旨。”
“今日不會,不代表明日不會。我以帥臣身份,受朝廷任命,主管川陝軍政,以前的同袍們難免有些不服的。倘若宣撫司不直轄相當兵力,萬一事起,有大帥挾‘私’怨而廢公義,如之奈何?”劉光世問道。
下面張慶馬擴等都不言語,王彥聽到這裡,實在是按捺不住。抗聲道:“宣判集七萬‘精’兵,超過陝西任何一路!卻置於興元周圍,不戍邊,不作戰,難道只爲護着宣判麼?”
劉光世臉‘色’一變,眼中一閃,拍案怒道:“王安撫!節堂之上,你要注意言辭!我若不看你是軍中宿將,定當懲辦!”
王彥那股怒火直‘欲’衝破天靈蓋,將牙一咬,撐着椅子扶手竄起來,大聲道:“我兩興安撫司鎮守漢中,拱衛宣撫已久,從無差池!宣判將環慶軍撤來,便是多此一舉!你如今主管川陝軍政,西軍盡歸你節制,還怕兵權旁落不成!”
這官場上的人,無論文武,臉皮一定要厚。哪怕昨晚一起嫖宿,今天見了面,仍舊要憂國憂民,互唱高調,斷不能把那層窗戶紙捅破。王彥就犯了這個錯誤,在場的人,哪一個不知道劉光世的心思?人家都不說,你非要來道破,不是自找沒趣麼?不是劉光世下不了臺麼?
果然!劉太尉惱羞成怒,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氣得鬍鬚都顫抖起來,似乎連呼吸也停止了!好大一陣,一口氣嗆出來,厲聲喝道:“王彥!休要倚仗你是徐太尉舊部!便把誰都不放在眼裡!如今我權代川陝長官,你便是我部下!膽敢咆哮節堂!左右!”
那堂前牙兵一聽召喚,都往裡來,卻不約而同地停在‘門’檻外。
張慶見事情鬧得有些不可收拾,遂道:“子才兄,在這節堂重地,長官爲尊。你豈可肆意?咱們知道你只是‘性’情暴躁,但長官不知道。還以爲你是有意蔑視。快坐下,稍安勿躁。”
王彥恨得牙根直咬得生疼,但聽張慶這麼說,硬生生把火壓下去,瞪大着雙眼,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張慶又回頭對劉光世笑道:“太尉,就事論事而已,又何必牽扯到徐太尉?如今,他已經辭去一切實職,歸隱山林,又關他什麼事?”言之下意,徐衛最冤,躺着也中槍。
劉光世聽了他這話,又見王彥坐回去了,倘若真要較起勁來,局面未免難以收拾,只能不言不語,怒哼一聲。張慶見了,朝外揮揮手,牙兵們自然退去。
經此一鬧,堂上氣氛更加尷尬。許久,衆官都默不作聲。劉光世見再說下去,也說不出什麼來。左右,今日商議不過是個幌子,只是將事情告知這班人而已。遂道:“罷了,今日暫且如此,都各司其職吧。”語畢,憤然起身,拂袖而去。衆官起身相送畢,張慶看着王彥搖了搖頭,又手指外面,示意他去吧,於是,不歡而散。
張慶等人回到各自房中辦公,本也無事。到了臨近中午時,他忽聽外頭喧鬧,正巧一名準備差使從他‘門’前匆匆經過,他遂喚住問道:“外頭何事喧譁?”
“參議,曹幹事公辦回來,劉宣判讓軍士拿了,正要打軍棍呢!”那人回答道。
張慶聽了眉頭一挑!當即起身出去,只見中庭裡,曹幹事長身而立,將臉撇向一旁。四名軍士,兩人擡了條凳,兩人各執軍棍,正僵持着。馬擴已經到了,劉子羽和吳拱也隨後出來。
“怎麼回事?”馬擴問道。
一名軍漢苦着臉回答道:“參謀官人,劉太尉鈞旨,節堂議事,曹幹事無故缺席,要打二十軍棍。”
馬擴一雙濃眉擰作一團,心說這是借題發揮呢。在節堂上受了王彥的氣沒處撒,正好,曹幹事撞到了刀口上。側身看向張慶,也是一般的形容。
“諸位官人,這……如何……”那軍士作難道。
正在此時,劉光世從裡頭出來,見現場這情況,朗聲道:“怎麼?軍法是兒戲麼?從前也是這樣?”
張慶聽他有所指,狠了心,將頭一揚:“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那軍士聽了張參議發話,小聲對曹幹事道:“幹辦,得罪了。”
曹幹事到底是徐衛的老兵了,雖然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但想着也絕不給徐宣撫丟人,當即自己把襆頭一摘,腰帶一扯,脫了官袍,全扔到軍漢手裡。然後,往那登上一趴,昂然道:“只管打來,少一棍,我不與你甘休!我若叫一聲,不算好漢!”
張慶嘴裡“嘖”一聲,將頭側身一邊,今天是怎麼了?碰到的都他媽驢脾氣!
兩名軍士抱着曹幹事衣冠退到旁邊,兩名執棍軍士又說一聲“得罪了”,便一左一右,掄起軍棍打下來。這高高舉起,輕輕落下,不是衙‘門’裡衙役的專長,軍士們也會。看起來,那軍棍掄得跟農夫用連枷打場一般,其實落下去中途便已泄了七分力,打在‘腿’股之間,聽得啪啪作響,其實沒有照實打。
但是,人畢竟是血‘肉’之軀。那軍棍的分量又不輕,軍士們再留情,也還是痛的。好在,曹幹事年未弱冠便追隨紫金虎起義,幾十年下來,戰場上血海里滾了幾滾都活下來了,這二十軍棍算條俅。愣是一聲不吭,眉頭不皺。
旁邊張慶等人,都不去看,只聽得“啪啪”二十棍打完。再去看劉光世時,已經沒影了。
打完,兩軍士趕緊送了衣冠上來,替曹幹事穿戴好。那執軍棍的站在旁邊,也惶恐得退。曹幹事愛戴完畢,上前兩步,一腳踹在一名軍士的側‘腿’上,罵道:“驢日的!第十棍怎沒收住繮?硬是實打實打在老子腚上!”
那軍士賠笑道:“官人饒恕則個,一時慌了,沒收住。”
“滾滾滾!”曹幹事揮手道。軍士們自帶了傢伙,一鬨而散。
曹幹事上得前來,對張慶等人作揖道:“長官們現在可以跟小人說說,今天究竟是冒犯了哪路神仙?府城西北角城牆年久失修,地基陷了,興元府請本司派員同往視察。小人出‘門’公幹,回來就挨軍棍?”
張慶嘆了口氣,拍着他肩膀道:“你休委屈,你這二十棍,是替王子才挨的。有事,找他去,讓他賠你。”
當日下午散值,王彥老早就派人到宣撫司守着,一見人出來,便請了張慶馬擴兩個到府上吃酒。張馬二人都知道,吃酒是假,商議對策是真。倒也不推託,讓來人回去傳話,他們回府換了衣裳便來。
兩興安撫司因爲置司在興元,作爲主官,王彥的家也安在興元城裡。跟馬擴府上離得不遠。因此,張慶去的時候,正好瞧見王彥在廳上上竄下跳地跟馬擴訴苦。
見張參議到,王彥好似一個苦主,連虛禮客套也免了,上來就道:“兄弟你來得正好!你且說說,今日在堂上,劉光世那個驢日的是不是扯虎皮作大旗,當‘雞’‘毛’當令箭?西軍中,早沒他劉傢什麼事了,陝西諸路里,他劉光世算根‘雞’‘毛’啊?從前誰拿正眼瞧他?我去他孃的!欺到老子頭上來了?還口口聲聲牽扯相公進來!什麼東西?”
張慶見他實在憤慨,笑道:“你是請我們吃酒來了,還是聽你訴苦?要不然我們擺一公堂,讓你府上僕人充了三班衙役,請子充兄升了堂,我作個筆吏,讓你說個盡興?”
王彥“嗨”一聲:“這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開玩笑?”
馬擴也在後頭道:“子才兄,這酒到底還吃不吃了?不吃,我回家吃飯去!”
王彥無奈,扯了張慶道:“好好好!早備下酒席了!旁邊請,旁邊請!我知道,不讓你倆喝盡興,就說不到正題上!”
張慶看着馬擴笑道:“這人,他自己說請咱們來吃酒,倒怪在我們身上了。算了算了,子充兄,我們還是走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