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勇不解其意,遲疑道:“吳兄的意思是……”
“此次我奉大王鈞旨視察麟府,職責所在,此事我肯定要如實稟報大王。”吳拱道。徐勇點頭稱是。“不過,我也會向大王說明,邊軍將士本來也不容易,對吧?而且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有一條,不出岔子什麼都好說,要是有個什麼事,那就……”
得了這句話,徐勇心裡就踏實多了,連聲道:“這是當然!請大王放心。這個事我們麟府安撫司一定詳細商討,加強監管。”
“好,這麼一來,大王那裡我也好回話了。少帥,我實話跟你說吧,就契丹邊民逃亡這事,興慶府那邊雖然沒跟我們通氣,但大王和蕭朵魯不有默契在。我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蕭朵魯不也不挑明,大家心照不宣。還是大王說的那句話,必要的時候,我是寧得罪女真,不得罪契丹。大王的意思,你該明白了吧?”
“明白,女真人跟我們是深仇大恨,不可調和。得罪不得罪無所謂,而如果得罪了契丹人,那就是兩面樹敵,討不到便宜。”徐勇道。
“正是此意!”吳拱笑道。隨即四周一望,“走,再去看看這保寧寨的編員和武備。”
吳拱視察結束,回興元府覆命,詳細向徐衛報告了此行的所見所聞。對於邊軍收受逃亡者財貨放行一事,徐衛並不覺得奇怪。軍隊是個特殊的集體,它不是寺廟,沒有那麼多清規戒律。軍隊講究的是令行禁止,打起仗來,我讓你衝你不能退,我讓你退你不能拱。至於和平時期,不侵擾地方,不禍害百姓,勤加訓練就成了。邊境守軍本來也不易,這些逃亡者貢獻點東西,他們收了,倒不說是對的,卻是可以容忍的。
徐衛反倒是很關切這契丹邊民的逃亡。據他得到的情報顯示,蕭朵魯不不但往夏境增調軍隊,再遷移了百姓過來,現在又接收金國的逃亡者,看來他在夏境紮根還真不是鬧着玩的。
西夏的人口一直就不多,前些年經歷了叛亂和天災以後,戶口減少是情理之中,再加上宋遼聯手滅夏,戰亂一起,生靈塗炭,這是再所難免的。另外,還有部分黨項人追隨他們的皇帝投奔了女真,造成夏境之內戶口銳減,也就不是什麼稀奇事了。蕭朵魯不想在夏境紮根,首先就得有人,
徐九很早以前就考慮過一件事情,那就是將來打敗女真人之後,與契丹人絕對不會是睦鄰友軍,就拋開兩國這幾十年來的恩恩怨怨不提,大宋對燕雲十六州的領土訴求,這絕對是契丹人所不能接受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事情還沒到那一步,操心也沒用。現在要緊的是,契丹戰略重心東移之後,這天下局勢,就有點三國鼎立的意思了。現在很難去說誰強誰弱,女真人當年的確是橫掃天下,但近年來連場的敗仗和上層血腥政治鬥爭,消耗了金國的國力,不過虎死架不倒,其實力仍然不可小覷,尤其是完顏亮這野心家上了臺。
至於契丹,簡直就是一部勵志大片。當年被女真人打成什麼熊樣了?皇帝被俘,國家滅亡,只有耶律大石帶着區區人馬遠赴西域,憑着一股信念,愣是在中亞當了霸主!到現在還念念不忘復國!可以確信,大石在西域幾十年的征戰,必定鑄造了一支百戰雄師,遼國現在扔有遼闊的領土,其國力必然不弱!
至於大宋,說是老牌帝國有點自擡身價,但如今之大宋,擁有五十萬精銳正規軍,良將如雲,又有殷實的經濟實力作後盾,誰敢不把大宋當回事?不過,也有一些不確定的因素在。當今皇帝年輕,而且沒有他哥哥那種雄心壯志,耳根子又軟,想靠這種皇帝來帶領國家走向強盛,可能性基本爲零。
所幸,皇帝的性格配上大宋的制度,就造成了另一種局面。那就是,皇帝軟弱沒關係,朝廷的運作是靠政fu首腦,誰是政fu首腦,宰相!六哥徐良雖然是文官,但他出身在徐家,對戰爭不陌生,而且又有豐富的從政履歷,折仲古本就是行伍世家子弟,又是一員儒將,對軍事更是行家。按說兩位宰相都有這種背景,事情就好辦了。
只可惜,政治鬥爭是殘酷無情地,朝堂上的刀光劍影,其激烈程度絲毫不亞於戰場。首相次相,不管是不是出自本意,都無可避免地走到了對立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你都得對着幹。因爲你兩個人身後是兩大家族,更有衆多的追隨者。
兩位宰相這麼一斗,就很難凝聚共識。徐衛非常清楚這一點,這麼說吧,現在,你說要趁完顏亮篡位,金國動搖之機大舉北伐,那肯定是不成的,因爲朝廷就達不成一致。徐衛希望朝廷裡的爭鬥有一個底線,那就是我們暫時“不思進取”也成,但萬一,不管是女真還是契丹主動對大宋發起進攻,那麼朝廷一定要團結起來。這一點,徐衛相信以徐良和折彥質的智慧,應該是完全可能的。
那這麼一來,宋、金、遼三國就暫時有了一個平衡點。但這種平衡不會太長久,很快就會被打破。宋軍還有收復失土的任務,遼軍還念着要復國,金軍也絕對不會從此之後就轉爲守勢。任何一方動起來,這種平衡就打破了。
徐衛希望打破這種平衡,在他看來,最理想的局面就是,遼軍東征復國,跟女真人打得兩敗俱傷,宋軍去坐收漁翁之利。而最壞的局面則是,金軍揮師南侵,契丹人也趁火打劫進攻川陝。別以爲這是開玩笑,這絕對是有可能會發生的。國與國之間,甭管從前是有深仇大恨也好,或者親如兄弟也罷,只有永恆的利益,沒有永恆的情誼。
他原來極力促成宋遼同盟,就是考慮兩國聯手,先把金國幹掉。事先肯定商量好,利益怎麼瓜分,比如遼國取故土,大宋取燕雲。至於金滅以後,宋遼兩國關係怎麼走,是戰是和,那就各憑本事。
但現在宋遼聯盟破局了,兩國的政治互信本就薄弱,現在一搞,再聯手的可能性已經不復存在。別看他和蕭朵魯不見面的時候好像有說有笑,感情挺好,蕭朵魯不還“深情”地說,川陝只要有你徐衛在,我們遼軍絕對秋毫不犯,那是因爲當前局勢再加上私人的原因,在遼國眼裡,大宋就是一個背信棄義,不折不扣的小人,人家怎麼會再信你?
在宋遼聯盟破局,三國鼎立,實力相當的情況下,徐衛深信一點:誰輕舉妄動,誰就有可能最先掛。
打個比方,假如將來宋軍大舉北伐,金軍拼死抵抗不用說,遼軍肯定是坐壁上觀,如果宋軍打得順,那麼它也加入戰團,來搶勝利果實;如果打得不順,他就按兵不動;如果宋軍反被金軍擊敗,那麼對不起,遼軍就很有可能把刀對準大宋。
所以,如果沒有確實的把握,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這一點,徐衛不擔心大宋,就當今天子那熊樣,他巴不得不打仗呢。倒是金主完顏亮,這回吃這麼大一虧,一旦他喘過氣來,就很有可能要興師動衆來報一箭之仇。如果他真這麼幹了,嘿嘿,搞不好金國的好日子就過到頭了。
總而言之一句話,如今之策略,莫過於“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這句話不管對內對外都適用。所以,朝堂上政治鬥爭什麼的,鬥去吧,只要不打破幾家平衡,只要不動到我頭上,只要不危及徐家,鬥去吧。
太原郡王府
徐衛自打封王以來,最煩的一件事就是換門匾,從最初的天水郡王、東莞郡王、武威郡王,到現在的太原郡王,都特麼換了四撥了!我情願不要這郡王爵位,哪怕就作個太尉,甚至作個節度使,只要權力不變,我插根雞毛它也是令箭,我掛個屁股簾兒它也是面大旗!
太原王進到後堂時,瞧見張九月和祝季蘭正跟那兒有說有笑,瞧模樣,還挺熱烈。要說和諧,這太原郡王府是最和諧的。徐衛這一妻一妾相處得極好,當然,張九月的仁慈大度和祝季蘭的知書達禮都是重要原因。
“說什麼呢?這麼高興?”徐衛饒有興致地問道。
“官人回來了?”兩個婦人都起身相迎。
祝季蘭等徐衛落座之後,才笑道:“大王,方纔我和姐姐說起一件好事,大王聽了肯定也歡喜。”
“好事?怎麼着,是不是徐虎學業有進步?”徐衛問道。他那寶貝兒子,打小就淘,因爲父親是軍事統帥的原因,不愛讀書,就好舞槍弄棒,排兵佈陣這些。四五歲的時候,就帶着一班宦官子弟追逐打鬧,自封大將。徐衛看這麼下去不成,不管將來幹什麼,多讀幾句書是沒壞處的,所以嚴格約束,重金禮聘名師執教,好幾年,才把徐虎壓下來,總算是讀得進去了。
“那倒不是,不對,也是。最近大哥學業確有小成,夫子誇了好幾次呢,說是字寫得特別好。”張九月笑道。記得這位郡王髮妻,比丈夫還大兩歲,這麼多年操心家裡,又連着生了兩胎,如今自是比不了當年的美貌,人也胖了一些。不過,徐衛這個老婆娶來不易,他也一直珍視夫妻感情,所以兩口子還是恩恩愛愛,互相尊敬。家裡的事,幾乎都是張九月作主。
祝季蘭是徐虎生母,聽得夫人如此稱讚,笑道:“姐姐你可別誇他,那廝經不住誇。”
徐衛插口道:“那不對,這孩子做得好,有成績,你就得誇,你要讓他知道他行。要是總打總罵,長大了不是蠢貨就是窩囊廢。”
張九月捧一杯茶給丈夫,笑道:“這話倒是在理,等一兒大哥來了,我再誇他幾句。”
“那誇過頭了也不成,他以爲自己不得了,眼睛長在頭頂上。你誇他字寫得好,他就以爲自己是蘇黃米蔡了。”徐衛抿口茶道。此時,他又想起方纔的話題來,將蓋子一扣“哎,我說你們剛纔到底談什麼那麼高興,還沒說呢。”
張九月在他身邊坐下,一時倒不知怎麼說了,還是祝季蘭先開了口:“大王,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沒錯吧?”
徐衛聞言笑了起來:“這不廢話嗎?要不然我娶你倆作甚?”
“這婚姻但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錯吧?”祝季蘭賣着關子又問。
對這個嘛,徐衛倒是保留意見,只輕輕嗯了一聲。其實在這個時代,也只能是這樣,要是誰家養個閨女,你放她出去自由戀愛試試?只怕戀愛不成,名節全毀了。誰家養個小子,你讓他出去自由戀愛試試?只怕戀愛不成,都逛窯子去了。
張九月此時才道:“官人,那你女兒今年多大了?”
“徐嫣十五,徐妠十二,怎麼了?”徐衛反問道。
“十五?翻年過去,咱們家這大姑娘就十六了。”張九月道。
“十六又怎樣?她還是我女兒啊。”徐衛笑起來。
祝季蘭搖了搖頭,對張九月道:“姐姐,我就跟你說大王壓根沒想這事,你還不信。”
徐衛眉頭一皺,先前後的話一串,突然站起來:“我說你們!你倆是在這合計給徐嫣……”
見他這反應,兩個女人倒奇了怪了,祝季蘭只當他是捨不得女兒,笑道:“大王,這兒女長大了,總要自立門戶的,捨不得也得舍啊。”
莫怪徐衛如此反應,他還真就壓根沒想這事。潛意識裡,他認爲女兒還小,纔多大啊,十五歲,這要跟自己生活那時代,還跟父母撒嬌呢,你這是哪兒跟哪啊,怎麼着也得十**歲再那啥吧。可在宋代,十五歲就不算小了,且不說該嫁人了吧,至少也得定親了,再等一兩年,就得過門成親。
徐衛當年當爹的思想準備是非常充分的,可作岳父,他還真沒想過。在他印象裡,這岳父老泰山那都得一大把鬍鬚,最好還是花白,走路都不利索那種。
“這是不是早了點?再緩幾年吧。”徐衛坐下去道。
“還早?張慶可都作祖父了,人家一個孫子,一個孫女,抱在懷裡多可人疼?咱們本來成婚就遲,又生得晚,所以娃年紀小,這前面耽誤了,後頭不能誤啊。我當年那是因爲父母雙亡,寄人籬下,沒人管沒人問的,若不是遇見官人,只怕是……”那段歲月,是張九月最爲感傷的。
徐衛就怕她提這個傷心,慌忙寬慰道:“哎呀,好端端的,你提這些陳年往事作甚?”
“就是,姐姐,當年你該猜不到,會嫁個郡王吧?”祝季蘭也從旁寬她的心。
“要說這個,話就長了。當年只覺得……”張九月說到這裡,臉上佈滿了一層奇異的光輝,好像在回憶一生中最美好的事情,她一時找不出來怎麼形容徐衛,所以卡住了。
“就只覺得他年輕有爲,又生得俊俏,怎麼會看上自己?就感覺高攀了,你知道嗎?那時候我認爲官人和我表妹是天生一對,而且我表妹也對他……誰曾想,好事落在我頭上。我還記得那晚我跑出何府,到西水門徐府去找官人,啊……”
徐衛也禁不住回憶起往事來,良久,打趣道:“倒虧得你姨母,那麼吝嗇的人,花了大價錢給你置辦嫁妝。反正我記得娶你過門的時候,我四嫂和我三姐看着嫁妝都快哭了,說這新婦娶得太划算了!”
張九月和祝季蘭都禁不住捂嘴笑起來,回憶往事的傷感也一掃而空。
“唉,你們好端端提這事幹嘛?不提這事,我還以爲我年輕着呢,一提,說什麼張三都左手抱孫子,右手抱孫女,唉,看來我也老了。”徐衛嘆道。
張九月到底愛護自己的男人,笑道:“你哪裡老?現在人騎馬出門,大街上那些婦人還不是伸長了脖子看?”
“這你就不知道了,當年看我,確實是因爲我長得俊。現在看,是她們聽她們的母親或者婆婆說我當年是美男,所以想求證求證。結果一看,不免失望,但又不甘心,心說是不是沒看仔細,所以當我下次出現的時候,她們又看,就這麼形成習慣了。我只能說,我是中老年婦女的那啥……”徐衛說這話的時候一本正經,就跟他在宣撫處置司召開軍事會議一樣。
可張九月和祝季蘭早已經一手捂嘴,一手捂肚子笑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就咱這男人,他就是不當官,不帶兵,就憑這長相,就憑這一張嘴,哪兒不能混口飯吃啊,哪怕茶肆說書也能養家餬口。
正笑時,卻見一個嫋嫋婷婷的身影宛若隨風擺柳般飄了進來,徐衛一看到她,那雙一瞪能嚇退千軍萬馬的虎目,頓時如兩汪溫柔的池水,充滿了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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