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兵相接!鋼鐵的碰撞聲令人心驚膽戰!迸飛的血雨和淒厲的慘叫使得每一個投入戰鬥的人陷入瘋狂!馬擴手中的砍刀不時的揮出,他的刀並沒有如同匹練一般。當他迎上第一個對手時,他的刀是由下往上撩,輕易地就將對方的一條手臂削下來,當刀鋒上揚以後,他借勢由上往下一劈,刀下便多了一條亡魂。就這樣乾淨,利落,實用。馬擴雖任參議軍事,在軍中給人以出謀劃策,或負責外交聯絡等事宜的印象,但不要忘了,他可是正經的武舉出身。
按說,馬擴根本沒把這夥賊兵放在眼裡,因爲他現在指揮的是太尉的衛隊,每一個都是百裡挑一的悍卒!但當雙方近身肉搏之後,他漸漸發現,賊兵雖然器械不如人,陣列不如人,但對方都有禽獸一般的兇殘!前頭一個倒下,後頭的人迫不及待地撲上來,好似趕着送死一般!
衛隊官兵們保持着隊形,不斷絞殺推進!這對於他們來說,簡直是輕車熟路。相對於羌人的兇殘成性,官兵們卻是興奮莫名。因爲,作爲軍隊統帥的衛隊,他們幾乎不可能有上一線作戰的機會。每有戰事,都是聚在太尉四周作看客。現在,機會來了!儘管賊兵數倍於自己,但士卒們毫無懼色!當敵人圍攏上來時,他們背靠着背,互相依託!
無論是前方,還是後方,都激戰正酣。那些觀點的民夫不時傳來陣陣歡呼聲,料想熙河大軍已經控制了局勢。
在場後,那身被鐵甲,頭罩面具的番將正掃視着這片營區。那面具上兩個眼孔中投射出來的,是冰冷的目光。他似乎看不到眼前的激戰,只關注着前方。營區裡的民夫已經逃散一空,都聚在遠處觀望。此時,若突過去,若能攪敵宋軍陣腳!
一念至此,他高舉手中大刀,發動了戰馬。身後,數十騎番兵嘯叫着追隨於後,向前突進!飛馳的駿馬縱橫在營區之內,因爲初到不久,很多民夫都還沒有來得及拉起帳篷,各種物資遍地都是,所幸他們只有數十騎,若再多一些,只怕施展不開。
突然,側面一頂帳篷引起遼大面戰將的注意。營區內所有人都逃散一空,留在此地的活物,不過就是宋軍運糧用的騾馬毛驢等牲畜。但那頂帳篷之外,居然立着一匹馬!馬不稀奇,但寶馬就例外了!
正是這匹汗血寶馬吸引了大面番將的注意。其實,在衝鋒途中,他絕不可能爲了奪一匹寶馬而放棄自己的任務。但怪就怪,他看到這匹馬,就料定那帳篷裡有人。你想,這麼寶貴的良駒,主人身份不凡就不用了,而且必然愛護有加。就算是逃跑,騎着它也快些不是?但現在,這匹馬居然留在帳外,那說明,主人多半就在帳中!
番將撥轉馬頭,讓部下繼續去嚇唬民夫,他卻奔往了那頂帳篷。至帳前,勒住戰馬,跳下地去,將長刀插入土地,自腰間刷一聲拔了佩刀,緩步靠近帳篷!那匹寶馬似乎也預感到了危險,不住地划着蹄子。
突然!帳簾被挑開!幾名軍漢竄將出來!長槍大刀一齊招呼!這番將早有防備,手中佩刀一蕩,格開槍刺,人跟着欺身而上,使得對方長兵無法施展。裹着鐵甲的身軀一撞,撞倒一人,手中佩刀飛速斬下,卻被另一個拿刀杆一擋,斷作兩截!
幾名士卒棄了長兵,拔手刀與之格鬥,沒兩回,一卒被砍翻。五回下來,只剩兩人。那兩名士卒緊攥着手刀,擋在帳簾之前,牙關咬得格格作響。雖然懼怕這番將的神勇,但他們職責所在,除非死,否則,決不使這廝進帳!
然而,讓他們想不到的是,就在這緊要當口,背後卻響起動靜。他們不敢回頭,生怕一疏忽,對方就欺上來。可眨眼之間,徐衛的身影已經現出在旁邊。
兩名親兵心頭大急!其中一人大叫道:“相公快走!小人擋住他!”語畢,揮刀就要上前,但剛一動,就被扯了回來。
紫金虎將官袍的衣襬別在腰帶裡,取了襆頭,手裡提着一柄彎刀,一柄精緻的彎刀。它不像後世影視作品中反映的那種半月型,仍舊有較長的直刀身,不過是前端上翹而已。這柄刀,是部下繳獲的戰利,獻給徐衛,他一直佩帶在身上。
紫金虎的衛隊絕大多數前去阻擊賊兵,剩下的又都去前方制止民夫和通風報信,留在身邊的,只有這幾個人。徐衛藏身於帳中,但他聽得到外頭的動靜,當只剩下兩名衛士時,他覺得再縮在帳中,是種恥辱。所以,他選擇出來。但他並不是要慷慨就義,那樣的話,恐怕將天下大震!西軍領袖,竟然被西賊所殺!
跟徐衛極親近的部下們知道,紫金虎武藝學自其父徐彰。而徐彰乃是當年種諤麾下悍將,他跟岳飛的授業恩師周侗,乃是結義兄弟,互相學習。徐九家學淵源,除了早期領兵剿賊以外,基本上就沒有施展的機會了,但這並不代表他荒廢了技藝。
當那番將看到一名漢官,身着紫袍金帶出來時,眼睛亮了。縱使他不知道大宋的官階制度,但就憑這身穿戴,也可以斷定此人必是高官!再沒有任何猶豫,番將揮刀進攻!他要奪下這顆首級!
就在他發動的同時,徐衛臉上突然變得猙獰!彎刀呼嘯而出!只聽一聲脆響,兩柄刀格在一處,兩人也互相推擠,身體靠在一處,幾乎是面對面!在這眨眼之間,徐衛從面目上兩個眼孔中,看到了番將的目光。那是一種原始的,兇殘的,近乎獸瞳的光芒!
金石相交之聲不絕,片刻之間,兩人已經拼了幾個回合,鋒利的刃口撕裂了空氣,每一擊必盡全力!那兩名持刀在旁的衛士幾乎傻了眼,因爲他們從來不知道太尉還有這一面!等他們回過神來,想上前幫忙時,卻發現,根本無從下手!因爲若是旁人也就罷了,但這是西軍總帥,萬一誤傷了他……突然!那番將拼盡全力搶攻兩刀,把徐衛逼得後退,他卻不跟進,猛然竄向旁邊!徐衛極爲敏捷,跟頭豹子一般撲過去,正當那番將想要跨上他的烏雲踏雪馬時,徐衛一把抓住了他腰間革帶!那番將大急,反手一刀!徐衛將頭一低,就勢往前一壓!他什麼體格?七尺有餘的身軀!一百八十多斤重!這一壓,只壓得那體形相對纖細的番將連帶着栽倒下去!
一接地,徐衛飛快地扯下對方的面具,他倒要看看,這廝到底是個怎生模樣!上次圍貓牛城,這廝就極其驍勇,險些奔着姚平仲去!
可當他將面具扯下,沒等把那張臉看個真切,身體已經騰空而起,向前栽去!吧噠一聲,結結實實摔在地上,等他爬起來時,那番將已經迫退兩名士卒,飛身跨上烏雲踏雪馬,疾馳而去!奔跑之中,還不忘回過頭來,盯了紫金虎一眼。
“操!我的馬!”徐衛大叫。那兩名衛士拔腿去追,也只能是作作樣子罷了。
剛罵完,背後響起成片的呼聲,都喊“保護太尉”,他回頭一看,只見數百軍漢爭先恐後地搶過來!原來,那番將是發現了救兵趕來,所以火速脫身,連帶着,把徐衛還沒騎熟的汗血寶馬也給順走了……紫金虎望着那個疾馳而去的背影,說不出的懊惱。孃的,我居然栽在一個女人手上!
沒錯,那番將正是一個女人!當徐衛扯下她面具那一刻,看到的,分明是一張女人的臉!要知道,徐衛兩世爲人,見的女人不在少數,就算她身着鎧甲,頭頂兜鍪,可還是分辨得出男女。除非,他真是一個大男人,卻長了一副女人般的面孔。只可惜,徐衛倉促之間沒看清楚,以至於現在想想那婆娘是什麼模樣,卻已經模糊了。幾步上前,撿起那塊面具,只見面具是銅質,形象是鬼怪一類,猙獰可怖!難怪她要戴面具作戰,原來是害怕自己女人的形象不夠威猛。
中國歷史上,有兩個勇將,以戴面具出名。一個是南北朝時期,北齊的蘭陵高長恭。他因爲長着一副連女人都不及的柔美面孔,而不得不在出徵之時戴面具壯聲威;另一個,便是本朝的狄青狄樞密,他跟党項人作戰時,常戴銅面具,使羌人畏之如虎。
沒想到,今天碰到一個婦人,竟學蘭陵王和狄樞密的作派。
再看她留下的那匹馬,徐衛越發來氣了。去他孃的,就這破馬換走了我的烏雲踏雪!
正生氣時,趕來的救兵舉着刀槍,嚎叫着從他身邊涌過,紛紛趕去增援還在激戰當中的衛隊。一戰將到徐衛跟前,喘息道:“太尉,沒事吧?”
“你說呢!”徐衛沒好氣地喝道,語畢,氣沖沖進帳篷而去。
這一天的戰事,以熙河軍的勝利而告終。儘管敵人也劍走偏鋒,出了偷襲民夫小寨的奇招,卻被徐衛的衛隊截住,難以奏效。而正面接戰的番賊根本不是姚平仲的對手,開戰沒多久,便被壓着打,最後全都縮回城裡去,緊閉城門,不敢接戰。這卻正合了小太尉的意,有了徐衛在器械裝備上的支持,他已經不擔心是否能攻得下來仁多泉城,他只想知道,要用多久?
入夜,宋軍的大營一片光火。在一處大帳裡,熙河將佐雲集,帳中架着火,烤着滋滋作響的全羊,士兵抱着酒罈,四處添酒。初戰告捷,將佐們興高采烈,只恨肉不夠肥,酒不夠勁!
徐衛則顯得鬱悶些,想紫金虎縱橫東西十數載,不是沒栽過跟頭,倒卻從來沒在女人手裡吃過虧!烏雲踏雪,汗血寶馬……不過鬱悶歸鬱悶,當着熙河將帥們,作爲西軍總帥,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徐衛端着酒碗起身,環視衆將道:“來!這一碗,我敬諸位熙河同袍!賀熙河勇士旗開得勝!”
一語既出,帳下諸將帥紛紛起身,曉事的謙遜幾句,阿諛的則稱這都是太尉坐鎮的功勞,如姚平仲這種直來直去的人,則大聲道:“這碗酒,咱們權且喝着,等拿下仁多泉城,再讓太尉給咱擺上流水席!”
這句話吼出來,卻發現附和者寥寥。衆將心中都道,經略相公也真不懂事,當着太尉的面怎如此張揚?不過徐衛並不介意,他太瞭解姚希晏的品性了,遂笑道:“希晏,你記住!拿下仁多泉城,我送你一匹汗血馬!”語畢,不由得心痛起來,我的烏雲蓋雪啊……“好!就爲太尉一匹汗血馬,卑職保證,五天之內,拿下城池!將那彝生者龍的首級,獻至太尉帳下!”姚平仲還沒喝高,已經誇下海口了。縱使他四弟姚必隆一直在旁邊暗中提醒,他也恍然不覺。
又喝一陣,姚平仲突然將碗砸在桌上,怒道:“孃的!想起一樁晦氣事來!”
衆人都問緣故,只聽小太尉道:“那賊兵偷襲我民夫小寨,雖說並未得逞,但卻使相公驚了一遭!還奪走了太尉的寶馬!這口氣如何咽得下!”
熙河副帥關師古聽了這話,看徐衛一眼,見他並未有異樣,這才道:“哎,大帥不必惱怒。待破了城池,自然將太尉寶馬奪回奉上!”
衆將紛紛附和,姚平仲對徐衛道:“太尉放心,有我熙河健卒,數日之內必奪回坐騎。”
徐衛笑笑:“一匹馬,打甚麼緊?只是……罷了,來,再吃一碗!這卻是最後一碗,諸位切莫貪戀杯中之物,破了城池,蕩平地方,我再陪你等豪飲不遲!”
衆將轟然應聲,將那一碗酒幹下。徐衛終究掛念着戰局,問道:“姚經略,如今西賊縮入城中,你待如何應付?”
小太尉抹了抹嘴:“明日,卑職便命將士起砲車,將威遠砲架上,先轟他孃的一日!後天再起大軍扣城,必能一鼓而破。”
徐衛聽了,提醒道:“希晏不可輕敵,你也知道,此番党項人遷移多部吐蕃至仁多泉城一帶。料想,必然有兵來援,扣城雖然緊要,卻也要防備援兵。”
姚平仲大笑:“哈哈!太尉過慮了!旁的不說,涼州吐蕃諸部內,卑職這點名聲還是管些用的。他們既知是我統軍來攻,誰敢相助彝生者龍?太尉只管安坐,數日之內,必傳佳音。”
徐衛一時無語,頓了一下,方道:“如此最好。”
姚必隆心知哥哥失言,趕緊補救道:“卑職等謹記太尉教誨,一定小心行事。”
徐衛看向他,微笑着點了點頭。
席散,諸將都告辭離開,姚平仲卻留了下來。等衆人走後,他問道:“宣撫相公,聽說今日領兵來襲的番將,便是當日賊兵圍攻貓牛城時,那極爲剽悍之人?”
徐衛點了點頭,姚平仲又道:“據說彝生者龍有幾個兒子,皆號萬人敵,估計就是其中之一。待城破,卑職一定逮住他!”
徐衛哼笑一聲:“希晏,此人你也應該識得。”
姚平仲一怔,想了好一陣沒明白,疑惑道:“卑職也認識?彝生者龍的部曲,卑職怎會認得?”
徐衛嘆了口氣:“她是個女人。”
“啥?”小太尉一臉震驚。女人?怎麼可能是女人?慢,就算是女人,我怎麼會認識?
看他一臉狐疑,徐衛提醒道:“你記得當日在貓牛城,彝生者龍派了幾個人進城談判麼?”
小太尉聞言細想,當日在貓牛城,就是太尉回秦州的當天,彝生者龍是派了幾個人來談判,說要借糧云云,可這跟今天的事有什麼關係?
見他半天不回答,徐衛都有些疑惑了:“你別告訴我說,你沒發現當中有個女人?”
姚平仲又是一臉震驚:“那裡頭有女人?”
徐衛鬱悶了,他始終認爲,女扮男裝這回事,只能發生在戲劇之中。因爲不管女人怎麼扮,她還是個女人,當日自己多看了一陣,就已經發現了,姚平仲怎會沒有察覺?是我的洞察力太驚人?
卻不知,當日那婆娘身着鎧甲,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在會談那一陣時間裡,她始終沒有發言,一直保持低調。一頓飯的工夫都沒有,這幾句使者告辭出城,小太尉怎能發現?
當他將事情原由說出來時,姚平仲分外詫異:“這麼說來,羌賊中竟有個婆姨,也有萬夫不擋之勇?嘿嘿,這倒是咄咄怪事。卑職只知道,昔年府州折家有一女,名喚折賽花,乃折德扆之女,嫁予楊業,世稱折太君,可算巾幗英雄。不想,羌婦也有如此豪勇之輩?”
這廝是真不會說話,你想徐太尉被她奪去了寶馬,這怎麼看也不是件光彩的事。你倒在這兒口口聲聲稱讚她豪勇,不是打徐太尉的臉麼?
徐衛雖然知他性情,並不介意,可也不願意聽他多說,遂道:“罷了,你早些去歇息,明日還有正事要辦。”
姚平仲這才起身告辭道:“太尉也早生歇下,不必擔心,管他是男是女,卑職必將汗血馬奪回!”
徐衛揮揮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