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橫聞言,面露驚色,河北出事?能出什麼事?就算有事,那徐勝任職軍中,怎麼會與地方行政長官議事?契丹人不是已經完蛋了麼?
滿腦子疑問無從解釋,樑橫終究放下了刀,可他還嫌有失顏面,思之再三,丟下一句話:“緝拿徐九歸案!”話一說完,轉身就走,不見絲毫猶豫。
這一來,可就苦了幾位公差,縣尉把這爛攤子丟給咱們,自己跑路了,這叫他孃的什麼事?平時吃拿卡要,都是你的油水,沒見跟弟兄們分點殘羹剩飯,現在碰到徐九這個刺頭,你他孃的跑得比兔子還快,什麼東西!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上去捉拿徐衛。
“哎,徐九呢?徐九人呢?剛纔不是還在這兒嗎?”一個腦子靈光的突然咋呼道。
另一個立馬接口:“哎呀!不好!跑了!”
“弟兄們,抄傢伙追!”一干衙役高舉着刀,虎吼着竄了出去,惟恐跑得慢了。楊進瞪目結舌,這是什麼世道?衙門當差的都這素質?
出了大通賭坊,徐衛等人尋了一個醫館,替馬泰處理傷情。那老郎中認得徐衛,怎敢收他的錢?後者卻執意塞給他幾錢碎銀,老郎中捧着銀子,老淚縱橫:“我可算見着回頭錢了……”
因天氣實在炎熱,四人便打算回徐家莊去。縣城裡一些滾潑皮無賴跟在後頭,極力奉承。
“小官人這番做得真漂亮!那豪氣,那魄力,那風度,簡直就是三國關雲長再世!”
“是極是極!大有溫酒斬華雄的陣勢!”
“九哥,您真人不露相,怎麼跟兄弟們還藏着掖着?那麼俊一手,從前怎麼不見使過?”
楊彥性子急,被擾得不耐,破口罵道:“滾滾滾!誰他孃的跟你是兄弟?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面相,就想天鵝屁吃!”一頓雜七雜八,罵得衆潑皮一鬨而散。
四人出城不久,被烤得頭皮發癢,全身大汗淋漓,沒一地幹處。楊彥估計半月沒洗澡,身上癢得難受,鼻子又陣陣發痛,便隨口罵了一句:“孃的,遭這份罪……”
有道是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馬泰一直低頭不語,只管走路,這會兒突然“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大聲說道:“兄弟們,此番全靠你們周全,否則我就折在大通賭妨了。馬泰承你們的情了!”他惹出來的事,卻要徐衛來收拾,剛纔跟楊進對峙,他又遲遲不敢動手,心中一直有愧。
他一跪,把其他三人嚇了一大跳,徐衛問道:“你這是幹什麼?”
楊彥罵道:“你他孃的吃錯打胎藥了?咱們弟兄不是義比桃園麼?”
張慶伸手去扶:“起來起來,成何體統?”馬泰紋絲不動,楊彥一急,擼起袖子要動粗。
徐衛倒是看穿他的心事,和顏悅色的說道:“起來吧,沒誰怪你,楊彥就是張吃屎嘴,但他應該沒別的意思。”馬泰聞言,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這才起身。那頭楊彥還沒鬧明白這事跟他有什麼關係呢。
“哎,我總覺着九哥生了那場病後,簡直那個,那個啥?”楊彥急得真撓頭,愣就想不起那個詞叫他孃的什麼玩意來。
“判若兩人?”張慶道。
楊彥一拍腦門:“對!就是!雖然還是那麼橫,可覺得哪裡不對頭。還有,這麼些年,我還不知道他的賭技?今天怎麼靈光了?”
張慶深以爲然,點頭道:“的確,這場病後,他好似脫胎換骨一般,讓人費解。”
走在前面的徐衛回頭苦笑道:“兩位,悄悄話不是該小聲說麼?還有,剛纔那一手不是什麼賭技,那叫千術。”
“什麼樹?”楊彥疑惑道。
“千術,就是做假耍詐的技術。十賭十騙,那些骰子裡面全部灌了水銀和沙子,移了重心,只要手法得當,你想要什麼點數就有什麼點數。你們可能沒有注意到,楊進在擲骰子前,手在桌面上捶了一下,這是讓水銀和沙子沉到底部,以便他擲出想要的點數。”徐衛說這話時,表情十分嚴肅,看不出來一絲一毫開玩笑的意思。
“你是說,楊進那幫人做假騙錢?”張慶問道,臉上滿是疑色。
“如果不是有十成的把握,我怎麼會賭楊彥的一條膀子?我一摸骰子就知道了,所以纔敢壓着楊進,只比他多一點。”徐衛解釋道。
“去他姥姥的!我說今天怎麼老是輸,合着大通賭坊是在做假坑人!還有沒有王法了!啊!這還是不是大宋的天下了!反了反了!這些下三爛……”楊彥一個人,倒罵得挺樂呵。
“行了,咋呼個鳥!既然徐九說大通賭坊這般下作,那其他賭場估計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張慶冷哼道。
徐衛笑道:“還是你腦子轉得快。”
楊彥撇了撇嘴,顯得很是不服,突然又想起什麼,一驚一詐道:“哎呀!不對!既然你知道他們做假,爲何不當場揭穿,走的時候還把骰子還給楊進……哦,是了是了,你肯定還留着後手,以後敲他一筆銀子,我說得對不?”
徐衛張慶對視一眼,無可奈何的笑了笑。就連馬泰也搖了搖頭,投之以鄙夷的目光。這世上但凡開賭場的,哪家沒點貓膩?徐衛今天要是當場揭穿楊進的把戲,得罪的可不止他一家。
四人正說笑間,徐衛耳尖,猛然停住腳步:“後頭有人追來了。”
自從他在大通賭坊露了那一手之後,楊彥對他的景仰比開封鐵塔還要高,咂舌道:“這你都知道?你背後也能視物?”
馬泰嘆了口氣:“哥哥,你腦袋左右兩邊那東西叫耳朵,不是馬桶蓋。”
四人回身望去,果見夏津縣城方向,數騎飛馳而來,莫非是衝着他們?
“一定是大賭妨那幫下三爛丟了面子,半路尋咱們晦氣來了!弟兄們,抄傢伙!”楊彥說罷,俯身拾起地上一塊石頭,只等着拍死一個算一個。
對方馬快,頃刻之間已奔至眼前,張慶看清最前面那人,笑道:“徐大哥回來了。”
馬泰那張胖臉着實捱了不少老拳,這會兒腫得眼睛都張不開了,還喃喃念道:“我怎麼看見兩個徐大哥?”
楊彥把石頭一扔,搖頭道:“可憐可憐,我沒當成獨臂俠,你卻要成獨眼龍了。”
在他們這羣徐家莊後生的心中,有兩個高山仰止的大人物。一個便是徐太公,但畢竟年代久遠,已不可考。另一個,便是來的這位,徐太公的長子,徐衛的長兄,徐勝。已經在禁軍中作了指揮使,據說和樑縣尉一個級別,可人家那是天子近衛,虎狼之師,哪像姓樑那王八蛋,窩在夏津縣當個土霸王,算條俅,呸!
馬上騎士在徐衛等人身前勒住繮繩,當先一人翻身下馬。上戴一頂青紗滾邊頭巾,身着一領青藍雲錦戰袍,腰裡繫着龜背銀帶,腳上蹬着磕爪皁靴。目若朗星,濃眉高鼻,一派英武氣象,讓人不敢小覷。
那徐勝一下馬,張慶,楊彥,馬泰三個都站得筆直,一起施禮道:“徐大哥。”
徐衛站着沒動,張慶醒悟過來,趕緊提醒道:“這是你親大哥。”
徐勝身材高大,足足比四個小鬼高出半頭,對張慶等三人點頭之後,便將目光落在弟弟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個遍,見弟弟連根毛都沒傷着,這才放心。他因公務回到夏津,先進了一趟縣衙,聽說了大通賭坊的事情,這才心急火燎地追了過來。但見弟弟只是望着自己,既不說話,也不見禮,好半天才從嘴裡擠出“大哥”兩個字,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徐家大宅內,閤府上下都在爲大官人的歸家而喜氣洋洋。自從大官人受蔭補,到大名府軍中任職後,時常一月不得回家一次。太公年邁,偏小官人又是個混世魔王,徐家裡裡外外,就全靠着大娘子張羅。
徐衛坐在自己房中,看着自己那雙已有薄繭的雙手,真是越看越歡喜,自言自語道:“沒想到這個徐衛還有一身好功夫。”
若是別人撞見這場景,保管認定徐衛是大病之後,瘋了。但其中實情,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從前的身份頗有幾分神秘的色彩,比較正式的說法是“千術師”,俗稱“老千”,也就是通過出千做假贏得牌局的賭徒。
不久之前,他帶着幾個兄弟從雲南出了邊境,到達緬甸邁扎央,傳說中的賭城。有人出大價錢請他的“團隊”到邁扎央,對付幾個據說是中國內地過去的暴發戶。事情進展得異常順利,可就是在賭桌上,他這個縱橫內地賭場的千王,卻被人當場抓住出千的把柄。在緬甸這種地方出千被抓,結果可想而知……
就像電影裡演的那樣,臨死之前,幕後黑手終於出現了。對方是一個在重慶被他贏了三十多萬的黑老大,一直懷恨在心,伺機報復。但他在業界名聲太大,重慶又正遇掃黑狂潮,不好貿然動手。所以,黑老大才不遠千里,勞心費財地在中國人最愛去的緬甸邁扎央賭場設下這個局。
其實他不是完全沒有察覺,當對方接頭人報出高價邀請時,他就懷疑過。可是,他對自己的千術太自信了。其實,這也並沒有錯,因爲黑老大之所以能抓住他出千的把柄,不是因爲他技藝不精,而是內鬼的出賣。
總之,當一顆罪惡的子彈結束他罪惡的一生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再次睜眼時,他已經成了徐衛。這幾天,他把從方方面面得到訊息彙總之後,得知自己現在身處宋代,在一個叫大名府夏津縣的地方。除此之外,幾乎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