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軍鋪天蓋地而來,漫野之中,入目俱是驍騎如洪水盪滌着污穢,席捲一切那轟鳴的蹄聲猶如九天之驚雷,震懾敵膽面前的金軍營寨在顫抖,失去統一指揮的士兵手足無措,很多人掉頭就跑,朝後頭涌去。
當一名滿面紅光的鈐轄軍官奔出帳來,舉着刀大喊迎敵時,他身邊全是潰逃的士兵
“站住上營樓迎敵脫逃者死”這名鈐轄滿嘴噴着酒氣,歇斯底里地吼着。並一把拖住從身邊奔過的士兵,奮力朝前摔去。他這一舉動,倒震住了周邊的逃兵,驚恐不安的士卒停了下來,瞪大眼睛盯着長官。
可就在此時,越來越多的逃兵如浪潮一般將他們淹沒。鈐轄官制止不了,蜂擁而來的兵潮將他推擠着,裹脅着向後移動。最終,他也放棄了反抗,加入了逃兵的行列。然而,兩條腿的人怎跑得過四條腿的馬?
驍勇的騎士高聲嘯叫着,風馳的戰馬從營前的鹿角拒馬上一躍而過,直衝營中望着面前四散逃竄的敵人,騎士沒有絲毫憐憫,他們揮舞着戰刀,讓雪亮的刀鋒幻化着作匹練,那一閃而沒的光芒之後,往往帶起噴薄的血雨
慌亂的金軍將士如退潮般從營裡搶出來,可他們絕望地發現,身後便凡目力所及的地方,全是他孃的騎兵
第一座營寨未經任何抵抗,就告陷落,潰逃的人潮衝向了第二座軍寨。在這裡,將士們剛剛得知了西軍來襲,正準備往營樓上衝時,亂兵已經不可避免地撞了過來,望着眼前攢動的人頭,就算再勇敢的戰士也沒有了勇氣,加入了逃跑的行列。
緊接着,第三處軍營裡的士兵,也稀裡糊塗地跟着跑。西軍的騎兵,就如同牧羊人一般,驅趕着羊羣
很快,整個鄭州城西面的軍營爲之一空,倉皇逃跑的兵潮不辨東西南北,哪裡沒有西軍就往哪裡竄。可如影隨形的騎兵不會放過他們,呼嘯而至的白羽往往讓拔腿狂奔的士兵一個趔趄,栽倒在地挾帶着勁風的砍刀如鐮一般收割着人頭
數以千計的金軍將士,就這麼被驅趕着,屠殺着,哭爹喊娘,亂成一團。他們很多人的目的地就一個,鄭州城
當密密麻麻的人潮涌過來時,剛剛得知消息的守城軍官斷然下令封閉城門當看到那座吊橋緩緩升起時,亡魂皆冒的士兵們絕望地叫罵着回首一看,敵軍騎兵已經掩殺而至求生的慾望,使得這些充滿了恐懼的士兵再次邁開步子……
呼號的風聲之中,夾雜着呼喊聲,慘叫聲,金石相交之聲。輕裝上陣的騎兵們一刻也不得閒,戰馬橫衝直撞,他們得在馬背上不住揮砍身邊的逃兵。沒有反抗,哪怕是急着逃跑以至忘了扔掉手中長槍的人,也沒有想過掃一下馬腿。在騎兵的追殺下,這些本該拼死作戰的士兵變成了待宰的羔羊
數十騎從西南風馳而來,他們顯然不是徐衛的騎士。
撒離喝臉上的神情難以形容,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不過就是去梅山打了一陣獵,遇到風起便回來。可眼前的景象讓他不敢相信他自負堅如鐵石的營寨成了擺設,他的士兵正被無數騎兵驅趕追殺
黑壓壓的人潮已經漫過了鄭州城,向東涌去。撒離喝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辦,城肯定是進不了了,進城外的營寨也有高度的危險,因爲誰也不知道剩下的軍營,會不會在這一望無際的亂潮衝擊下潰散
突然他眼前一亮因爲他看到,在城池東面的一處軍營裡,他的馬軍出來了好太及時了只要自己的馬軍能夠拖住西軍騎兵一時,容他喘一口氣,那麼他就有機會將城東的幾處營寨盤活起來,擋住西軍攻勢
可很快,他就失望了。因爲那些從軍營裡出來的騎兵望着眼前泄洪般壓來的人潮,根本沒處下手。他們遲疑片刻之後,調轉馬頭,往東南方向奔走
撒離喝急得大罵這些籤軍全是飯桶,全他孃的靠不住正當他怒火沖天之際,一夥騎兵離開了人潮,往這邊奔來。他們已經引起了宋軍的注意
顧不上再罵,撒離喝引數十名騎士拼命催動戰馬飛馳身後,馬蹄聲漸漸近了嗖一支白羽從他身旁飛過,這位金軍大將回頭一看,只見西軍騎兵緊追不放暗罵一聲,他儘量俯下身子,縱馬狂奔而女真騎士們則張弓搭箭回射
“快你們包抄過去將賊兵往東北方向趕”騎兵陣中,楊再興放聲大呼。因爲他們自西而來,在他們驅趕下,金軍潰兵本能地往東跑。但東面過去是一馬平川之地,選鋒馬軍還要費時費力地去追殺。在鄭州東北方向,則有一條河,名喚金水河,一直流到東京。將潰兵趕入河裡,不比追殺來得便利?
軍令一下,一部騎兵飛快地調轉方向,在曠野中劃出一道弧,迂迴到潰兵側面,迫使他們往東北方向奔逃。
一座又一座的軍寨潰散,有些人甚至不知道爲什麼就跟着一起逃跑。徐衛的騎兵勢如破竹,他們已經越過了鄭州城,所過之處,屍橫遍野戰旗、軍械、鎧甲,滿地都是
猝然發動襲擊收到的奇效,讓這些驍勇的將士們喜出望外他們就沒有遇到過像樣一點的抵抗,就跟收割啓莊稼一樣,收割着人頭
只是,他們可能不知道,他們即將收穫更大的驚喜因爲一隊馬軍正在追趕金軍的主帥,大金的宗室,撒離喝只要他們追上,鄭州金軍可就算全完了
撒離喝跑得飛快,他實在想不明白,往常,都是我們女真人憑藉着馬軍之利,縱橫天下。可今天,這種厄運降臨到他頭上,自己竟然被騎兵追殺
身旁,不斷有士兵中箭落馬,後頭的人追趕甚急此時,撒離喝已經顧不上什麼鄭州了,他只能逃命他忍不住想抽自己一個嘴巴,怎麼就那麼手賤,非要今天去打獵?如果不是自己不在城中,哪會有如此局面?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逃命吧逃到東京,再作計較
突然他感到背後一陣鑽心的疼痛
一支鐵箭,貫穿了他的鎧甲,釘入皮肉這廝也硬,反手過去折斷箭桿,繼續奔逃
“我們的馬軍出來了”一名騎士驚喜地大喊。
撒離喝擡頭望去,只見東面的三座軍寨裡,有一處,涌出大量的騎兵而這支騎兵並沒像其他人那樣掉頭就跑,而是排成攻擊的陣容,迂迴着繞過混亂的人潮,向他們挺進過來
那處軍寨,駐紮着女真本軍三千人。當寨中的軍帥發現警情後,就已經下令士兵上營樓準備作戰。隨後,他發現了一支狼狽逃竄的小股騎兵被宋軍追殺,知道那有可能是撒離喝,遂將馬軍派出來接應
“還是女真人才可靠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漢人這句話當真有道理”撒離喝心裡這麼想着。
很快,那支金軍騎兵就挺了上來就從撒離喝的身邊馳過,迎向了追擊的宋軍
身後突然爆發出震天的喊殺聲,撒離喝沒工夫回頭去看,他知道那是兩軍騎兵對衝而過的嘶吼他也知道這支馬軍絕對不可能打退宋軍,數量相差太過懸殊他原來手裡本有騎兵八千騎,其中三千是女真本軍,其他的都是漢兒軍,漢籤軍,現在,凡是帶個“漢”的,都他孃的跑得沒影了,只剩下女真人在拼死反擊。他必須利用這個空檔,作出決斷
戰馬衝入營門,一羣猛安謀克軍官涌了上來撒離喝中了箭,下馬之時一個不慎栽落下去,被部下接住。
“應國公,怎麼辦?”引處軍寨的軍帥厲聲問道。金帝完顏亶改漢制,撒離喝被封爲“應國公”,但女真人是猢猻穿衣學人樣,只學了個皮毛,比如南朝的官員是絕對不會稱呼長官同僚的爵位,而稱官階差遣。
撒離喝看着面前一張張焦急的臉,無奈地嘆了一聲:“虎兒使馬軍襲擊,沖垮我多處軍寨,其步軍想來隨後就到。如今士卒皆忙於奔命,大勢已去矣”
左右聞言,莫不震驚當下,命令女真本軍火速撤離營寨,向東京而去
當撤退的號角聲吹響時,撒離喝被部下扶上了戰馬,他望着涌向東北方向的潰兵,搖了搖頭,因爲他知道,等待這些潰兵的將是什麼。神情複雜地望了鄭州城一眼,而後才戀戀不捨地催動戰馬,向東疾馳而去
不多時,果如他預料的那般,徐衛親自率領着步軍趕到。可他們卻沒有什麼事可作,因爲鄭州城外的營寨已經全空,入目一片狼藉他們只看到滿地的屍首傷兵,和數不清的器械鎧甲等物資。
徐衛立馬於萬軍之前,竟有些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景象這是他首次動用大規模騎兵軍團獨立作戰,沒想到,竟弄了個開門紅
風聲漸止,卸下了重鎧,輕裝上陣的步軍們列在大帥身後,欣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久之前,當軍令傳達下來,讓他們不穿重甲,不帶重型器械,火速向東進發時,士兵們猜想,可能是要打鄭州了,那必定有一場惡戰。但沒料到,最後的結果竟然是這樣他們很想一擁而上,去搶奪戰利器,可是,沒有命令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шшш☢TTκan☢C 〇
立馬在徐衛身旁的張憲也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他的目光在遼闊的戰場上掃視,口中道:“大帥,楊再興和李成衛此番立下奇功了。”
徐衛點點頭,一雙眼睛仍舊在四處亂掃:“不錯大功一件大功一件”
徐洪打馬至軍前,素來穩如泰山,冷如冰河,硬如頑石的赤髯虎也不禁變了臉色,這哪是打仗啊,這簡直就是一場屠殺而發動這場大屠殺的人,顯然也沒有料到是這種結果因爲他也一臉疑惑加震驚
“制置相公,我們現在,作甚?”徐洪問道。
沒等徐衛回答,遠處一彪軍馬如風而來,待走得近些,發現當首一員小將,年只十餘歲,卻生得極長大,也極削瘦。那領大紅戰袍裹在他身上,簡直就顯出一個字,太肥頭戴一頂兜鍪,幾乎將他臉遮盡,身上護着輕甲,手中所提兵器,這在軍中很少有人使用,是一杆雙耳長戟,煞是駭人
再看這小將面容,鷹鉤鼻,吊角眼,嘴卻小而緊閉,雙眼露着兇光,以至於整張臉看起來充滿了暴戾之氣你很容易就從他的容貌知道他是誰的兒子。
“大帥卑職奉命前來報告戰況”那小將在徐衛身前勒住戰馬,恭聲說道。當他面對徐衛時,滿臉戾氣消失不見,俯首抱拳,一直不起。
“說”徐衛道。
“楊李二統制正引馬軍肅清殘敵除城池未破以外,各處軍寨均已拿下”那小將大聲報道。
徐衛擡頭眺望鄭州城,四周的軍寨都已經告破,鄭州城已經孤立無援,難有作爲,破城只是遲早而已。
此時,張憲突然問道:“繼嗣,你今日斬獲多少?”
“回張總管,卑職今日手殺十七人只是李統制和父親最後擋着不讓殺,否則絕不止這個數”那小將姓楊,名繼嗣,他爹正是軍中大名鼎鼎的,楊再興
楊再興最開始是汝南賊首曹成的部將,後國難當頭,趙官家徵召四方義士勤王。楊再興來到了東京,隨後,遇上了姚平仲和徐衛都立起大旗招兵買馬。楊再興投姚平仲麾下,很受重用。因其之前爲賊寇,並未娶妻,在他當了軍官以後,姚平仲替其娶妻,所生長子,便是這個楊繼嗣。
這貨完完全全是個混世魔王,他從小就在徐衛的軍營里長大,和許多軍官的子侄們玩耍廝混,因爲受長輩和環境的影響,這些軍營裡的娃娃打小就熟悉軍旅之事。稍大一些,便學了拳腳,使得槍棒。這個楊繼嗣,完全繼承了他爹的剽悍,因爲個頭小,別的娃總欺負他,可沒有一次不讓他揍得鼻青臉腫而且這廝敢玩狠的,五歲的時候,身上就帶着刀
他現在多大?十四歲什麼官階?正八品敦武郎徐衛當初穿越過來,附身到“徐衛”身上,因爲剿賊有功而補八品修武郎時多大年紀?十七歲因爲這個,徐衛曾經還跟楊再興開玩笑,說你兒子比我有出息。
“去吧。”徐衛揮手道。楊繼嗣又俯首一禮,挺了長戟,帶着部下飛馳而去。這一衆前輩長官看着他戰袍飛揚,縱馬狂奔的模樣,不禁感嘆,驍勇善戰,跟他爹一個樣。咱們虎兒軍的下一代開始嶄露頭角了。
楊再興李成衛既已鎖定勝局,那麼接下來,就是鄭州城了。
“大帥,攻還是勸?”張憲問道。
徐衛掃視着那一片營壘,沉聲道:“撒離喝將部隊大多紮在城外,城中守軍想必不多,攻是一定能破,但難免死傷,且殃及百姓,勸降。”
當下,便命令士卒進駐營壘,又分遣部隊收拾殘局,清繳戰利。當虎兒軍的官兵們進入金軍所遺留之營寨時,赫然發現,金軍只走了人,其他器械糧食等物資分毫沒動。這個便宜,撿得將士們眉開眼笑,收穫極豐。
再說那鄭州城裡,守將下令封閉城門之後就發現,他把自己弄成了甕中之鱉。城中守軍只有三千兩百多人,除了數百撒離喝的親軍衛隊之外,大多是漢籤軍。眼下,城外的部隊已經潰散,鄭州孤懸更倒黴的是,西軍主力已經趕到,進駐了金軍所遺留之軍寨,將城池封鎖,想逃也沒處逃了
鄭州知州是個漢人,從前也是大宋的官員,後仕僞韓,韓廢,又成了金官。見西軍大舉到來,自知守不住城池,便匆忙欲尋女真守將,建議獻城投降,以免死傷和殃及百姓。然而,沒等他前往,西軍派出的使者就已經來到了護城河前。
城樓上,守將和知州前後相立,正望着城下。那守將是名金軍萬夫長,女真人,此時全副披掛整齊,手捉刀柄向城下喊道:“有話但講”
他說的是女真語,須得有人翻譯,城下西軍使者聽清之後,大聲喊道:“陝西制置相公徐衛鈞旨鄭州金師大部逃竄,敗局已定爲不殃及城中百姓,給爾等一條生路立即開城,繳械,投降,我軍保證不殺”
那知州聽了這話,藉機勸道:“萬戶,徐衛乃南朝大將,威名卓著,其言想必不假。如今勢窮,郎君生死不知,不如開城獻降,還可保全性命。”
那萬夫長聽清他的意思以後,勃然作色道:“投降繳械,那是你們南人乾的事女真人豈會屈膝?莫說城中還有兵數千,便是隻我一人,也斷無開城之理只要堅守城池,虎兒再勇輕易也破不得此去東京,不過一百多裡,援軍旦夕就至投降?哼徐虎兒盡說大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