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虎好生撫慰舊部,讓他們回河東去聯絡各地的義軍,等候陝西制置司的命令。
在徐處仁徐衛積極準備收復全陝的同時,襄漢地區已經鏖戰數月。漢名完顏宗弼的兀朮派遣偏師攻隨州,自驅趕主力強攻襄陽。然數月以來,宋金兩軍無日不戰,殺得難分難解。在隨州城,金軍架起多達八九百座的砲車日夜轟擊城池,荊湖宣撫司,神武后軍的主要將領張仲雄一直堅持在一線指揮,激戰之時,不幸被砲石所傷,副都統岳飛毅然擔起指揮之責。
嶽鵬舉之堅忍冠絕全軍,張仲雄負傷以後,他接過了指揮權,無論激戰之時,還是間歇之際,他都保持在第一線指揮。寒冬臘月,守在城頭的士兵苦不堪言,岳飛曾於城頭通夜巡視,睏乏之際,便坐於箭捆之上稍事歇息,起身時,鎧甲上結的冰崩裂,鏗然作響。將士們見他尚且如此,誰敢叫苦?
強攻數月不下,使得金軍士氣降到了谷底。將士懈怠,攻擊的力度一天不如一天,金軍的將領甚至擡了胡牀到城前,坐在牀上指揮。
在襄陽,儘管有兀朮親自指揮,十萬大軍將城池圍定猛攻。然張伯奮和韓世忠等將依託高牆壁壘,與敵針鋒相對。打到建武三年正月,兀朮是騎虎難下,便是當初攻東京,也沒有這般艱難
正月上旬,江西宣撫大使折彥質親提大軍,從江州出發,經鄂州渡江西進,船至江心時,折彥質告誡折家子弟,“此行,不破金賊,不涉此江”中旬,折家軍兵抵郢州,折仲古本打算依照上次折可求的進兵路線,分兵去救隨州,自率主力沿漢水北上直撲襄陽。
但兀朮在戰前經過充分的準備,他料定江南西路的宋軍必然來救襄漢,因此在襄陽南面的伏龍山和鹿門山之間紮下多處大寨,阻止折家軍沿漢水北上。固襄陽關乎整個南方的安危,折仲古硬着頭皮也要上。
他先派出折家兄弟中的折彥文,折彥適二人引一萬兵力往攻伏龍山的金軍。彥文彥適都是折家子弟中的佼校者,奈何兀朮在此經營得法,營寨扎得堅如鐵石,折家軍猛攻不能湊效,反被擊退。再整軍攻鹿門山,亦無法打破。
兩次出兵受挫,折仲古在何灌建議下,決定集中全力先解決隨州的問題。二月初,他以驍勇無比的折彥野作爲先鋒,救援隨州。折彥質引四千軍北上,在郢州東北的平拔鎮擊敗金軍阻擊部隊,殺八百餘人,又在隨州正南面的光化鎮擊潰數倍之敵,殺漢軍千夫長一人,圍攻隨州的金軍震動,主將蒲盧渾率提女真本軍數千馳抵光化鎮,與折彥野展戰激戰。哪知仍舊逃難不了失敗的命運,折家小將有萬夫莫擋之勇,其馬軍更是如虎似狼,與金騎對陣絲毫不落下風,混戰之中,蒲盧渾的頭盔被打飛,戰馬被刺死,倉皇退回隨州。
哪知禍事還不止於此,岳飛在城上觀察到金軍分兵南下,就判斷是援兵到了。趁蒲盧渾引軍南下阻擊之際,派其子岳雲,部將王貴,趁夜摸營。當時金軍已經疲倦不堪,全軍鬆懈,王貴岳雲雖只千把人,卻把金軍大營攪得一團糟,殺敵四百餘,從容回城。
二月中旬,折家軍主力四萬進入隨州,蒲盧渾上次就在和州跟折可求交過手,企圖奪取過長江的渡口,他深畏折家的驍勇,自忖難以抵擋,引軍後撤,退入唐州,併火速向襄陽的兀朮報告。
兀朮聞聽此訊,倒也不慌,隨州和襄陽之間,隔着大洪山,就算宋軍在隨州取得優勢,但想救襄陽,就必須拿下唐州,經此迂迴至襄陽之北,金軍背後。他嚴令蒲盧渾,你避開折家軍撤退,已是大罪,如果再失唐州,定斬不饒
蒲盧渾深知兀朮說得出,作得到,當折家軍果然來攻唐州時,他豁出命去,指揮部隊迎戰,這一次總算是擋住了宋軍,致使襄漢戰區陷入膠着狀態。
建武三年,二月,渭州。
因爲患病的緣故,涇原大帥已經多時不能至帥司理事,一般事務不得不假副帥王稟之手,但干係重大之事,都是都統制徐嚴一手裁奪,王稟很難介入其中。因爲這個,王正臣多次向徐衛告狀,指責徐原“跋扈”,“擅權”。
剛開了春,氣候暖和一些,徐原的病情也稍有好轉。在臥房之內,這位掌兵權數十年的老將躺在牀上,擁着厚厚的被子,裹着嚴嚴實實,只露出半個腦袋,時不時地傳出一陣咳嗽聲。其實對他的病,醫官也說不出個具體的情況來,上陣一生的戰將,受創無數,臨老了,都是這個樣子。
他的髮妻,徐吳氏陪坐在牀沿上,滿面的憂色。徐原這個人,哪怕有種種不是,但有一點是很值得稱道的。宋代的武臣,受限於個人休養和文化素質,普遍都有些惡習,最突出的,就是貪財和好色兩樣。
但徐大雖然也喜歡黃白之物,但對於“色”字均一直不沾。從頭到尾,只有徐吳氏一個妻室,從不納妾,也不狎ji。如果說徐吳氏是系出名門也還罷了,可這位二品命婦,純粹就是出身農家的“良家女”,大字不識一個。與徐大幾十年風風雨雨走過來,實在不易。
徐吳氏憂什麼?一是憂丈夫的病情,幾十年的夫妻,相濡以沫,看着丈夫一病不起,自然是心急如焚。二是憂兒子,他夫妻兩個都偏愛長子徐嚴。儘管徐成也是他們的骨肉,而且他們也希望次子能有個好前程,爲此不惜去求堂弟徐衛,託他的關係讓徐成蔭補作官。但到了最後的關頭,仍舊希望徐嚴將來能接他老子的班。
可這事到眼下,都還看不到眉目,徐吳氏如何不憂?
“官人,你說老九是什麼意思?胳膊怎麼朝外拐?那個王正臣如何能作涇原帥?”思前想後,徐吳氏終究沒忍住,開口問道。
徐原聽到這話就頭痛,斥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懂甚麼?在私,老九是我堂弟,可在公,他是制置使。”
“他就是天王老子又怎地?且不說當年官人勤王之時援他一回,單說他到陝西以後,官人你幫了他多少?怎麼到了這種時候就翻臉不認?你家這些兄弟啊……”徐吳氏拉長着臉說道。
“你休聒噪”徐原一陣咳,“我這不還沒死嗎?你急個甚”
徐吳氏站起身來:“我能不急嗎?老九把王稟升個‘承宣使’,都說他這是想讓姓王的接你的帥位。我們徐家在涇原多少年了?從公公開始,爲國征戰數十載,叔叔連命搭上了,就換不來一個‘父死子替,兄終弟及’?”她到底沒讀書過,也不識字,說話很不講究,丈夫還沒死呢,就整出“父死子替”了。
徐原本來就爲這事煩心,聽她這麼一鬧,更加火大,把被子一掀,吼道:“你這婆姨好不曉事”
徐吳氏怕他着涼,慌忙替把把被子捂上,卻心有不甘道:“好好好,我不說到時候這兵權落在姓王的……”
話沒說完,徐原突然一陣撕心裂肺地咳嗽,爬將起來,將上半身探出牀去,咳出一團團的濃痰來。徐吳氏心疼得緊,忙替丈夫撫着背。徐原咳了好大一陣,直漲得滿臉通紅,眼竄血絲,徐吳氏一看不對頭,大驚道:“官人,可要喚醫官?”
徐大說不出話來,只顧拿拳頭往牀沿上砸,咚咚作響徐吳氏見勢不好,大聲喚道:“來人去喚大郎來”
徐原此時從喉頭擠出兩個字:“徐成……”
“把二郎也喚來”徐吳氏疾聲道。
當徐嚴徐成兩兄弟先後趕回家時,徐原稍稍平復了些,面對着兩個兒子,他本該有很多事情要交待,可最後,他卻只說了四個字,兄友弟恭。
秦州,陝西制置司。
徐衛剛剛接見了西夏國主李乾順的特使王樞,王樞是個漢人,祖籍就在秦州。他此次是奉夏主之命,專程出使陝西,拜會徐衛和徐處仁,主要是請求擴大榷場貿易,在涇原路轄下的鎮戎軍再開互市。這是自宋夏邊境戰爭以來,首次有西夏使臣進入宋境,雖然對方單純是爲了經濟,而不涉及政治軍事,但這卻標誌着宋夏之間,重新恢復了往來。
送別王樞去綿州之後,徐衛正與劉子羽馬擴等人制置司二堂裡商議有關結好党項的事宜。忽聞佐官來報,說是有涇原帥司的武官緊急求見制置相公。
“這麼急,難道是涇原出了什麼變故?”劉子羽疑惑道。
徐衛臉上陰晴不定,此前,大哥一直力求徐嚴繼任帥守,好幾個月沒有消息,現在突然派人來,難道……
“快,喚他進來”徐衛喝道。
不多時,一武官匆匆入內,望定徐衛便拜。後者心急,疾聲問道:“何事?”
“稟制置相公,前日,經略相公病情加重,一度昏厥,醒來後,口齒不清,難以言語。卑職奉命,前來制置司報告”那武臣說道。
一語即出,滿堂皆驚徐原病危這……
徐衛心頭哐噹一聲,上次我見他時,還不怎麼嚴重,只是臥牀休息而已,怎麼突然就病危了?當下,便細問原由,那武官如實回答。問清之後,徐衛命對方退下,默然無語。
“相公,徐經略病危,制置司得早作準備纔是。”吳玠從旁提醒道。
徐原掌涇原兵權多年,聲威暴於宋夏,他一旦不在了,涇原的帥位絕不能空着,涇原那些驕兵悍將,不可一日無主。
徐衛沉思一陣後,當即說道:“派人去綿州,將此事報告宣撫相公。本帥即刻啓程往渭州探視。”說罷,竟起身欲往。
馬擴慌忙攔住,問道:“相公就這麼去?”
“要不然?”徐衛疑惑不解。
“相公最好還是帶上衛隊。”馬擴沉聲道。這種時候很微秒,涇原一直是個針插不進,水潑不入的地方,徐原又病危,萬一有個什麼差池,小心總是好。
徐衛聞言搖了搖頭,吩咐幾人各司其職以後,匆匆出衙門而去。也來不及準備什麼,只引了幾個親兵,縱馬就往渭州狂奔。次日,抵達渭州城,直投徐府而去。
“大帥當心。”將到徐府時,親兵突然叫了一聲。
徐衛擡頭看去,只見徐府站外,戒嚴森嚴。披甲執槍的士兵從府門一直站到街上來,他的侄子徐嚴身着便裝,腰裡懸着一口刀,正等在門口。原來,徐衛一進城,徐嚴就收到了消息,於是擺出了這麼個場面。
徐衛眉頭一皺,奔到府門之前下馬,大步而上。徐嚴迎上來,抱了個拳,什麼話也不說,神情複雜,目光不善。徐衛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顧問道:“你父病情如何?”
徐嚴不冷不熱地回答道:“九叔還關心父帥病情?”
徐衛盯他一眼,喝道:“說的甚麼屁話你父是我堂兄,我不關心誰關心?”
“父帥受氣而疾發,情況不太好。”徐嚴話中有話,他這意思是說,徐衛給了徐原氣受,所以才導致他病危。
徐衛懶得跟他廢話,喝道:“閃開。”
徐嚴也不知哪根筋不對,竟擋着不讓。紫金虎大怒,一鞭抽過去,正抽在他肩膀上,打得徐嚴身子一歪,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徐衛拔腿就往裡走,他那幾個親兵察覺到情況不對頭,都捉着刀柄緊隨其後。哪知制置相公停住腳步,回頭喝道:“你們都呆在外頭,不用進來”
徐衛一進去,徐嚴就後悔了。他擺出這個場面,其實沒別的意思,就是因爲得知叔父不想讓他繼任大帥,心裡有氣,就跟孩童使性子一般搞了這麼一出。但要知道,徐衛是什麼人?陝西最高軍事長官,你敢讓士兵攜帶武器來擺在他面前示威,這事如果他不追究便罷,要較起真來,問你一個居心叵測,意圖犯上的罪名,你就完蛋了。
想到這一點,趕緊跟了上去。他剛一走,街市上蹄聲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