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班執宰大臣從垂拱殿出來,不管心情如何。俱都廁鳳皮幾不敢絲毫遷延。何慄出了殿門,便立在臺階之上,手撫欄杆,眺望皇城。從戰國七雄的魏國開始,開封就醞釀了自己的王者氣象。此後,樑、晉、漢、週四朝都在此建都,大宋開國,太祖皇帝定都於此,經歷代先王苦心經營,東京方有今日之規模。可如今,大宋遭遇了立國一百七十餘年來未之有變,山河破碎。生靈塗炭,東京已經成爲女真秋夷眼中的一塊肥肉。非吃到嘴不可!官家不得已,只能離京退守了。
“何相,走罷。”身旁響起一個聲音,何慄側身視之,乃御史中承秦栓。一聲長嘆,何灌最後看了一眼這王者之都,舉步下了臺階。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重返中原”,
凡是在“詳議司”掛了名的重臣都出來了,卻獨獨不見樞密使徐紹。
趙桓在宣佈離京退守的口頭詔命後,他被單獨留了下來。此時垂拱殿內,君臣二人相顧無言,好大一陣後,官家吩咐道:“給樞相看座。”
內侍省都知錢成搬了張凳子,徐紹謝過之後,緩緩坐了下去。當天子留下他那一刻起,他心裡就大概猜到是什麼事情了。自唐宋以來。皇帝親征或出巡,必留親王或重臣守京師,稱爲“留守”本朝立國,置東京開封府、西京河南府、北京大名府、南京應天府,除東京外。其餘三京各有留守,但都是由當地行政長官兼任,並沒有多少特殊的權力。今日,天子在口詔退守南邊後。單獨留下自己,其用意不言
。
君臣兩個各懷心事,偌大個殿上落針可聞,良久,趙桓喚道:“徐卿。”
“臣在。”徐紹起身應道。
趙桓擺擺手,示意他坐下說話,繼而道:“自聯登基以來,政事一塊。宰相接連換了多人。惟獨軍務。始終託付於你,任何人建議更換樞密使,聯都不予理會。賢卿可知這是爲何?”
徐紹聞言,豈能不知這是官家先給自己戴頂高帽,隨後再派差遣?遂答道:“臣掌兵務多年,深恐有負聖上所託,夙夜不安,誠惶誠恐。”????“徐卿不必過謙,你雖是武臣出身。但卻是飽讀詩文,廣治經典,才學不下於朝中宰相。尤其是行事謹慎,爲人忠義,最讓聯放心。縱觀滿朝文武,說句心裡話,能讓聯視爲臂膀的,只有愛卿一人吶。”趙桓這頂帽子簡直高到房樑上了。
徐紹一臉的不安,欠身道:“臣愧不敢當。”
“想聯即位之初,朝野內外危機四伏,若不是你們徐氏一門捨身奮戰於外,竭力輔佐於內,聯豈能安坐這金殿之上?徐氏的功勞,聯心裡有數。”趙桓異常嚴肅地說道。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職責所在,不敢居功。”徐紹頓首道。
趙桓讚許地點了點頭,話鋒一轉,作難道:“金寇猙獰,聯爲家國天下計,不得不暫離東京,退守南方。可這歷代先君苦心經營之地,必須有重臣留守。兩河、陝西、中原的撫戰大業,也要人代爲主持。聯苦思多日,滿朝執宰沒有誰具備這等才幹威望,止有徐卿你!”
雖然早就料到是這麼回事,可當清清楚楚地聽在耳裡後,徐紹心頭仍舊不禁一震!
“愛卿是武臣出身,早年征戰西陲,屢立戰功,可謂深通兵務。後轉文階,歷任州、府、路行政長官,政績卓著,官聲極佳。聯思來想去,唯有你這般文武全才。方能擔此重拜??替聯留守東京,主持大局!”趙桓語畢,玄意停了一停。片刻之後又才問道“不知愛卿意下如何?”
這後半年純粹就是走個過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金口一開要我留守東京,我有討價還價的餘的麼?徐紹略一沉吟,站起身來。
趙桓一直注意着他,坦白說。留徐紹守東京,他也有些不捨。徐紹此人辦事妥當,爲人低調,又善於體察上意。最要緊的是,他文也來得,武也來得,每遇大事朝中多憑他出謀劃策。可是,自己一旦退守南方,對於北面的抗金大局難免鞭長莫及,必須要有人暫時主管。何慄、耿南仲、徐處仁、黃潛善,這些人行麼?折彥質倒是文武雙全,可他太年輕,威望資歷都不夠,難以當此大任。數來數去,也只有徐紹了。
“臣同胞兄弟三人,兩位兄長皆死於國,臣願繼二兄之遺志,以死守帝闕!”徐紹的這個表態,終於打消了皇帝心中最後一絲擔憂。
對方話音方落,他便霍然起身而道:“徐卿忠義之心,真爲朝臣擡模!至此往後,抗金大業聯就暫時託付給你了。聖駕南巡之後,你便可立“東京留守司”聯許你便宜行事之權。凡陝西、兩河、中原一應軍政大事,在行在未明令收回之前。悉由卿主。箇中利害,聯不須多言。”
徐紹再拜領命,趙桓又極力褒獎勉強了一番,這才命其退平。估計是擔心徐紹變卦,趙桓連夜草擬了詔書,在徐紹川官邸後不交他就派內侍前來富詔,正式下汰了任※
大宋隆興元年十一月末,趙桓開大宋立國之先河,詔告天下,以“南巡。爲由離京。同時,拜樞密使徐紹爲“東京留守兼開封府尹。”諸路兵馬並聽節制,文武官員悉聽裁奪。爲了彰顯徐紹的威儀。他加徐紹爲太保,晉封國公。官居一品。
詔書一下。東京沸騰!前此時日,臺諫長官秦槍纔在東京軍民面前信誓旦旦表示,朝廷絕無放棄京師之意,這餘音仍在,天子就棄京而走!既悲且怒的百姓阻擋趙桓車駕出城,太學生堵着城門請願,求皇帝堅守社稷。
當初,趙估逃離東京時,東京軍民也是這般阻擋。當時,童貫下令軍隊鎮壓,造成血案。趙桓登基以來,雖然對前朝舊臣如“六賊。之輩痛下殺手,但在對待百姓時,卻每每釋出仁德之意。但此次 面對東京軍民震動天地的號哭,他始終不曾露面。而是命次相何慄出面,安撫百姓。
何慄連爬三次才跨上馬背,當他立在羣情激憤的東京軍民面前時,竟不知語從何起,只能一再地重申,天子“南巡”只是權宜之計,早早晚晚,必當還都東京。百姓前些天才受了秦槍的騙,哪裡肯信他的話?山崩海嘯般的怒吼聲使這位大宋宰相大驚失色,慌忙逃回聖駕之前。
趙桓進退不得,耿南仲見事態如此,便說徐紹素有威望,不如讓他來勸退百姓。皇帝情急之下從其所言。徐紹何等人?豈能看不出耿南仲用意?百姓連天子的詔命都不聽,擋着道以死相逼,我一出面說不動還好,萬一勸退百姓,估計就是下一個李綱,因此推託不來。
趙桓急得沒奈何,只能召來了殿前都虞侯何薊,命其帶軍“開道。”並再三囑咐“勿傷吾民????但這種情況之下,怎麼可能“勿傷”?
皇帝終於還是走了,無助的東京百姓嚎哭還城,沒有誰知道等待他們的將是何種命運,,
與此同時,遠在河東的徐衛還不知道皇帝已經放棄東京,退往南方。他正在準備金軍即將發動的全面進攻!在足足袍擊兩晝夜之後。金軍的袍車羣終於消停了,但上到招討使徐衛,下到普通士卒,都知道袍擊一停,金軍就將大起步軍全力扣城,真正的決戰,此時纔算開始。
大雪已經下了兩天兩夜,整個平陽城銀妝素裹,白茫茫一片。可對於宋軍而言,恐怕沒有誰喜歡這美景。驟然轉寒的氣候讓守衛城頭的將士們苦不堪言,長時間的缺乏活動。讓人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凝結。只能期盼着英勇的伙伕們能突破金軍的石彈羣,將那稍微帶着熱氣的湯送上城來。暖暖腸胃。
“快!都麻利些!將石彈全部送到西城!”徐成口中噴出團團白霧。正指揮自己的部下搬運石塊。兩天兩夜的袍擊。大量的石塊被投擲到平陽西城,阻斷了街道,擊毀了房舍。因此,在金軍袍擊停止以後。守軍的首要任務,就是疏通道路,並將女真人送來的這些石彈運到袍車陣地,準備還給人家。
徐衛帶着馬擴,杜飛虎等將佐幕僚踩着漫過腳背的積雪大步而來,徐成在叔父經過時抱拳一禮,躬身相迎,雖然是叔侄,可他的級別還不夠跟招討相公說話。
“西城算是毀工??。有幕僚小聲說道。可不是麼,這一片望過去。還有一間能避風雪的房舍沒有?殘垣斷壁比比皆是,大大小小的石彈遍佈街道,有時候甚至找不到落腳的地方,而這還是士卒們清理之後的結果。
房倒了還可以再修,不過花些銀錢。要是城丟了再想奪回來,付出的可是鮮血!踏着亂石,招討司一行人終於登上了城頭,徐衛看到,原來的金軍袍車陣地上,數百座袍車已經後撤。只留下被擊毀的殘骸和屍體未及收拾。據城頭守軍上報。兩日來,共擊毀敵軍袍車一百餘座。擊斃擊傷敵軍也當在兩千人以上。而我軍未失一座袍。只是傷亡數百人。
“看,金軍作業部隊,攻城部隊。以及各色器械都推到前線 估計今天就將扣城王稟手指金營大聲說道。
徐衛瞄了一眼,冷笑道:“讓它來,正好檢驗兩壕三牆的防禦體系是否牢固。傳我將令給四壁守禦以及邵翼,各軍弩箭上槽,弓箭上弦,石彈上套,全部就戰鬥位!憋了足足兩天兩夜,弟兄們該活動活動了”。
兩天的飽擊,對守軍士氣的打擊不可謂不重。再加上這場來得真他娘不是時候的大雪,讓平陽的防務雪上加霜。徐衛帶着文武官員 逐段城牆地巡視,激勵將士,看望傷員。凡遇帶傷堅持者,徐衛必停下詢問姓名傷勢,親整其甲,情如手足。前幾年,他才帶兵的時候。也這麼幹,當時張慶還笑他說不用搞這些虛頭巴腦的。可時至今日,徐衛無論戰時平時,對待士卒都是一般無二。人虛僞一陣不稀奇,稀奇的是虛僞一世。如果誰一輩子都保持着虛僞,那這種虛僞,
大雪紛飛不停,宋金兩軍都在作總攻之前的最後準備。爲了一舉攻破平陽,完顏委宿僅一線攻城部隊就出動了兩萬人,還不算後頭的器械支援。藉助望樓。現在金軍已經弄清楚平陽的防禦體系。
最前面,是城池原有的護城壕,既寬且深,必須用壕橋連通方能渡過。其後是一道丈高的矮牆,再後又是一道壕溝,但不如護城壕來得寬。這道壕溝後,又是一道丈高城牆。最後纔是平陽主城。這種防禦體系,金軍從前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爲了不打糊塗仗,委宿聚集各族文武研討戰法。
面對這種城防,金國將領們是傷透了腦筋。要拿下一座城池,必須奪取主城牆,這是毫無疑問的。可現在平陽這架勢,兩道壕溝加兩道矮牆擋在前面,大型攻城器械如鵝車根本靠近不了。但如果不用器械。只靠人力,怕是十幾萬人拼光也進不了城。這不是玩笑,不妨試想一下,如單靠人力以及簡易器械扣城。首先就要填平第一道護城壕,可這個時候,對方:道城牆上的守軍都會用弓弩猛射,隱藏在城內的宋軍袍車也會打擊我前線作業部隊。這一段的傷亡就已經夠慘重了,而等在後面的,還有第一道牆,第二道壕,第二道牆,以及主城。
不是長宋軍志氣,如果不找出破解之法,就是來一百萬大軍,也得死嚨,在平陽城下!不過,金軍從起兵反遼以來,攻堅之戰打得不少,也積累了相當豐富的扣城經驗,終於找到了解決辦法。
金軍大營中,委宿也和他的對手徐衛一般,率領各族文武官員走出了中軍大帳,作戰前最後的動員。這個金軍統帥一反常態,摘掉了頭頂的女真人標誌性皮帽,代之以一頂鐵盔。身披鎧甲,手握彎刀。大步而行。
不多時,至一處所在,設在山坡阻擋之後,平陽城頭根本無法發現。此時,這裡兵士忙忙碌碌,一眼望去,怕是有數千人之多。耳邊盡是奪奪之聲,滿眼俱是木屑飛濺。負責指揮的幾名千夫長被召來,向統帥報告進度。
“元帥,請看!”一名女真貴將禿着頂,露出一頭髮辮,將委宿等人引到一堆高如山排丘般的器械旁。命士卒擡來一架,放在地上。衆將視之,這器械毫無新奇之處,乍看之下,就是一張木板,長約三丈許。寬逾五尺,想是以鐵釘相連。只是,這張釘合木板的兩頭,怎麼還長着腳呢?這麼一看,到像是常見的長條凳了。
耶律馬五圍着那器械走了一圈,突然發現木板橋的一端有切口,可這張“條凳。卻平平地立在地上,卻是爲何?俯下身去,這才發現機關所在。那切口處,是用鐵製的轉頁相連,拳頭大的鐵釘死死釘住兩面。
此時,那千夫長又命士兵將這器械翻轉舉了起來,聽得“哐當”一聲。器械的尾部一丈多長竟搭在地上。呈反方向的“廠”形。
千夫長跟在他身後介紹道:“器械一端塔上城牆,一端拖在地面,非但士卒可順之而上,若並排多座,便如鵝車也可推進!”
耶律馬五點了點頭,又走到另一端,發現這一頭留有兩個圓形的大孔。便問道:“這作何用途?。
千夾長並不答話,命士卒又擡來一張如“條凳”形狀的器械。將兩個腳嵌入孔中,正好連爲一體!耶律馬五臉上閃過一絲喜色,他詳細觀察過平陽兩壕三牆的格局,這種器械的長度,已經可以抵達平陽主城!
但這種喜悅轉瞬即逝,完顏委宿見他神情有異,遂問道:“馬五這是爲何?。????嘆了口氣,耶律馬五如實說道:“元帥,平陽主城前的兩道矮牆,都設有三個一組呈“品,字形的射擊孔。這種器械就算上了牆,恐怕也安放不穩,更不用說甚麼過兵過車。”看愕出來。這位契丹名將的臉上掩飾不住失望之色。
可妾宿聽了這話卻是仰天大笑。召過馬五,搭着他的肩膀向旁邊的山坡走去。不多時,登上頂端,正可望見平陽城。
“我問你,從李植撤軍,徐衛奪回平陽昭德二府,到我軍兵臨平陽城下,有多長的時間?”妾宿目視平陽問道。
馬五不假思索:“約莫兩個月光景。”
“好,區區兩個月,徐衛非但要修復受損的城池,還要打造袍車。重築新牆,再挖壕溝。如此巨大的工程,是兩個月就能完成的麼?。委宿笑問道。
耶律馬五神色仍舊嚴肅:“元帥,據我所知,這河東所謂的義軍數十萬衆,都以徐衛爲尊。紫金虎能調動大量的人力,”
“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在短期之內。幹完這許多事情。尤其是平陽主城前的這兩道矮牆,規模之大。便是人手充足也需消耗長久時的。所以,你能指望這兩道牆如同平陽主城一般堅固麼?”。如欲知後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