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津府百姓的話彷彿無孔不入的風,又如尖利刺骨的刀不斷向張儉襲來,一路上本是“表演”悲切的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大宋百姓非旦對他沒有太多的同情,甚至指指點點充滿了驚奇,他們的每一句竊竊私語張儉彷彿都能聽見避無可避。
不過對於他的忠君復禮還是有人讚賞的,白髮蒼蒼的老儒以喪詞附和,大讚張儉的德行:“以身事王,披斬衰爲祭,此乃大忠大孝,我輩但以之爲範……”
老儒的話終於讓張儉的心中舒坦起來,臉上的悲切中帶有一絲驕傲,沒錯自己的行爲在士人的眼中依然是大禮之舉,其實那些愚夫愚婦可以妄加品論的?
“來來來……孩子們都來看看,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此人貴爲一國之相,品德甚佳但智謀不足,先生我不希望你們成爲他這樣的人,最大的忠乃是爲官家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而不是在事後如此作態,你們可記住了?”
隨着老儒的話一幫孩子齊齊的應道:“學生謹遵先生教誨!”說完便直直的望向張儉,彷彿要把他的臉印在心中當成警石。
夏竦臉上的笑意已經掩飾不住,張儉的表情實在太可笑了,皺巴巴的擰在一起,怕是在心中已經苦到了骨子裡!完全沒有當年在東京城中的瀟灑與張狂。
到了析津府的皇宮,張儉再次被這個氣勢恢宏的建築所震驚,這裡本事大遼皇帝的行宮,因地處燕雲,漢人的能工巧匠又手藝精湛,便比其他的行宮要更像皇宮一些,雖然如此但大遼的皇帝並未久住,而是遵循祖制依然逐水草而遷,居四時捺鉢。
現在宋人在大遼皇宮的基礎上再次修建,宮牆更高,範圍更大,宮舍鱗次櫛比,無不透露出大宋的繁榮和氣勢,一掃之前宋人的精緻,開始出現了漢唐之風的大氣磅礴,還在不斷修建的高高鼓樓對稱的排列在正殿兩旁,正殿凌駕於整個析津府之上成爲最高的建築,即便是站在面前,張儉也要仰頭觀望。
氣勢的改變說明了一切,如今的大宋官家完全不似太宗和他的父親,擁有更大的格局甚至超越了太祖皇帝。
張儉站在長長的御階下轉頭對夏竦問道:“曾聽說大宋官家有言:天子當守國門,君王當死於社稷,如此豪邁之言不知大宋是否要遷都析津府?”
夏竦微微一愣,沒想到張儉居然能從析津府的皇宮上看出端疑,確實任誰看到如今正在擴建的析津府皇宮都會把官家所說過的話聯繫在一起。
“左丞相當真是個通透的人,我皇鑿鑿之言自不會有假,只不過時機未到而已。”
張儉感嘆道:“大宋官家之魄力古來少之……”
這句話充滿了幽怨與不甘,夏竦豈能聽不出來?笑眯眯的說道:“是啊!官家之才能縱觀史書也是區區可數,鎮守草原非析津府定都不可!”
夏竦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深深的刺痛張儉的心,鎮守草原,大宋皇帝如若真的定都析津府,那便是大遼的災難,也是契丹的災難,沒想到自己試探的一句話卻變成真的,張儉開始的時候還不相信趙禎會遷都析津府,但現在看來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東京城的繁華張儉是見識過的,比之析津府要強上數倍,但如若大宋皇帝真的要遷都析津府,此地的繁華應該不弱與東京城,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旦如此便會此消彼長,成爲扼住大遼咽喉之所在,析津府不但是整個燕雲的中心,更是遼朝原本的發展方向,當年聖宗皇帝在世的時候便曾交代耶律宗真要經營好析津府,析津府繁盛則燕雲繁盛,燕雲繁盛則大遼無憂,現在陛下以崩,終不得完成聖宗皇帝之夙願。
但這一切美好的願往最後卻被大宋皇帝所完成,這豈不是大遼的笑話?
當張儉感慨的時候,夏竦帶着他走上了御階,已經有宮人入內傳報,寬闊的大殿依然是繼承了漢唐的風格,並添加了大宋的精緻在其中,平整的地磚上以金線相連構成美麗的圖案,三人合抱的柱子上佈滿了各種紋飾雕繪,更有金漆覆蓋,顯得尊榮華貴,美輪美奐。
張儉暗自咋舌,如此規模的宮殿怕是連東京城的大慶殿都比不上,看來大宋皇帝真的是在爲遷都做準備。
待內侍通報之後,張儉便隨夏竦邁入其中,空曠的大殿之內迴盪着倆個人的腳步聲顯得異常詭異,即便是如此,張儉依然沒有覺得大殿有多麼的陰暗,反而是明亮異常猶如在光天這下,稍稍擡頭便瞧見大殿之上彷彿暗藏玄機,明明是屋頂卻能從藻井中射下陽光。
但此時的張儉已經沒有功夫去管這些鬼斧神工之作,高高的御座上,大宋皇帝趙禎便坐在那裡,張儉上前躬身拜下:“大遼左丞相張儉參見大宋皇帝陛下!”
趙禎年輕且中氣十足的聲音從上面傳來在整個大殿中迴盪彷彿是上天傳下的旨意:“免禮平身!”
而此時地上的張儉卻不站起,而是發出啼血般的哀嚎,在析津府看到的一切刺激了張儉,自己的大遼皇帝戰死,他同大宋皇帝一樣年輕,一樣的中氣十足,現在大宋皇帝高高的坐在本屬於大遼陛下的位置上,而自己的陛下已經駕崩……
這種強烈的對比讓張儉情不自禁的哀嚎,這種真情實感連夏竦和趙禎都微微有些驚訝與傷感。
趙禎忘了夏竦一眼稍稍擺手,此時不當以呵斥之言責罵,當以國士待之,雖然不是大宋的國士,但也應該給予一定的尊重,最少說明張儉對耶律宗真是真心的。
大殿中迴盪着張儉悽慘的哭聲,但沒過一會便停了下來。
張儉老淚縱橫的擡頭望向趙禎道:“陛下,我皇在世時常常遺憾他不是您的親兄弟,每每看到您的詩詞便會感慨萬千,每每看到您的施政舉措後便總是讚歎有嘉,總是說能見您一面乃是一場盛事,在宮中總是以兄弟相稱。
但誰曾想最終陛下與您相見的地方卻是在戰場上!並且最後還是死在了您的手中,依照他的性子怕是也死而無憾了,但官家可否讓老臣把他的遺容迎回大遼?此乃關乎我大遼尊嚴,即便是萬難也請陛下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