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涼爽總是很短暫,人們還沒享受完這個秋高氣爽的時節,冬天便如期而至,纔剛剛霜降,雨雪天氣就籠罩了大宋的北部地區,就連東京城都不例外。
雪景固然怡情,可如果下的太大便也會成爲一場浩劫,真定府便在這場浩劫之中,大雪一連下了十幾天,道路阻斷,糧食受潮,牛羊凍死,甚至連人也不能倖免。
地面上已經看不見整齊的條石,窮酸的書生裹挾着身上的棉衣微微感嘆:“平地三尺,人多凍死!這是大災啊!”
走着走着他便被雪堆中的硬物絆倒,低頭一看居然是個面露詭異微笑的孩童,從他僵硬的笑容來看應該是活生生被凍死的,好心的書生準脫下衣服給他取暖,說不定能把這可憐的孩子救回來。
啪的一身,一根木質的手杖敲打在他的手上,已經麻木的手引來了無比的刺痛,書生定睛一看原來是個老者,奇怪的問道:“這位老丈何故打與我?”
老人微微嘆道:“你是哪家的公子哥?這孩子已經死透萬沒有救活的可能,你脫衣服給他自己也會凍死,你難道就沒有父母高堂?”
書生看了看孩子詭異的笑臉用手指了指。
“就不活了?”
“就不活了,趕緊回家纔是,這大雪天的也不知你是怎麼走到這來的,這可是福田院!”
書生不解的問道:“福田院乃是朝廷出錢贍養膝下無子的老人和孤兒的地方,怎麼會死人?本……我可聽說每年的炭火錢都是官家親自從內藏庫撥出的。”
老人彷彿聽了有史以來最好聽的笑話,哈哈大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甚至頭頂開始升騰一絲熱氣:“哎呦!活不成了,笑死老漢了,你是哪來的措大?這福田院居然在你嘴中成了人間樂土?官家?官家坐在大慶殿上,自有無數的宮人伺候,他哪知道好心播出的錢款都被一幫畜生中飽私囊了?瞧見沒有,那就是福田院!”
書生向着老人手指的地方望去,看到的只有殘垣斷壁和一羣小雪堆,瞬間明白了什麼,書生瘋狂的衝了過去,每一座的小雪堆下都是一個露出詭異微笑的孩子。
書生呆呆的望着四周的雪堆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老丈笑道:“你說因爲什麼?咱真定府可是大府,每年從朝廷發來的福田院的錢糧可不再少數……”
書生咬牙切齒道:“好一個福田院,好一個人間煉獄!”說完他就起身準備來開,但看着一座座如墳堆似得的小雪堆,他還是站住了,在老人驚訝的眼神中從牆角推來一輛雞公車,吃力的開始搬運或老或小的死者。
老人開始的時候還不在意,認爲他沒過多久就會放棄這種可笑的行爲,但直到半個時辰後,書生從遠處走來,他才相信這個人是個有恆心的讀書人,於是起身幫他。
俗話說多個猴還多三兩力氣,在老人的幫助下,福田院中的屍首被運送到城外的義冢中安葬,寒冷已經把土地凍得如堅硬的石頭,一老一少就這樣不斷的敲擊地面挖開一個個淺坑把屍首埋葬。
也許是他們的舉動感動了路人,不少城中的百姓也前來幫忙,這個時代人的感情就是那麼的真摯和純粹。
安葬完最後一具屍首,幫忙的漢子對書生道:“你這措大端是個好漢子,只可惜今日埋下去這麼多屍首,明日還會有更多,知府大老爺到現在還沒開倉放糧,冷咱總有辦法,可餓卻扛不住啊!”
書生皺眉道:“這雪已經成災,知府爲何還不放糧賑濟災民?”
之前的老漢笑道:“開倉放糧?那他年底的勘磨那什麼去爭?別忘了只要開了平倉場,就是大災,必須快馬飛報京師的!”
書生怒喝:“豈有此理!難道爲了自己的政績,就不管真定府百姓的死活了?這簡直是目無王法!本官這就去尋他盧爲遠!”
書生的話讓一旁的漢子和老者一驚,隨即哈哈大笑道:“你這措大口氣到不小,瞧你的樣子也不像個官人,憑啥去找人家大老爺,還是老老實實的混個功名再說這樣的大話吧!”
書生微微搖頭,背起一直不離身側的褡褳轉頭向義冢旁的小屋走去,沒一會等他再出來的時候身上的棉衣變成了錦繡的官服,長長的翅帽,緋色羅袍裙、襯以白花羅中單,束以大帶,再以革帶系緋羅蔽膝,方心曲領,白綾襪黑皮履。
這一切無不顯示他的身份,老者和漢子趕緊跪下口稱大老爺。
從書生腰間佩戴的錦綬就能看出他是個正五品的官員,更何況居然還帶有知府大老爺都沒有的銀魚袋,可見他的官銜之高。
書生的換裝讓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驚訝,早先時候許多人都是見過這個癡愚的措大,笑話他一意孤行爲死者安葬。
現在則是前倨後恭的圍攏在他的身旁說討彩的話,生怕這位官人記恨。
書生拒絕了百姓們的步攆擡轎,在雪地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行進,即便是官服被雪打溼也不在乎,到了知府衙門口,瞧着緊閉的衙門對着守門的門房怒喝道:“本官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太中大夫提河北西路都監柳永,還不快快讓你家大老爺出來拜見?!”
一長串的名稱早已把門房聽的通婚腦脹,雖然不知道這位官人到底是多大的官,可從他長長的稱謂來看一定來頭不小,大老爺曾經吩咐過,只要是名頭長的官員官銜一定不小。
何況他敢讓從五品的老爺拜見,來頭一定很大。
此時的盧爲遠早已沒了往日四平八穩的氣度,幾乎是小跑着衝出府衙,在門口的積雪中翻了個跟頭連滾帶爬的衝了出來。
“下官朝散郎權知真定府盧爲遠拜見上差!”
雖然從五品與正五品只差了一級,可其中的意義卻完全不同,俸祿上少一點還好說,可權利卻不可同日而語,前面的頭銜都是散官價,一句河北西路都監卻是了不得的差遣,這是官家親自提拔的新官職,目的只有一個,巡視各路州府的情況。
盧爲遠在心中已經快悔恨死了,自己好不容易把真定府的雪災隱瞞下去,居然被這個柳永撞見。
誰不知道他柳永是今年的新科狀元,官家親自在朝堂上特意點了他狀元之名,並用他昔日的狂傲之詞勉勵他:白衣卿相雖好卻不能爲國爲民,朕今日賜你狀元出身,望你牢記曾經的狂傲,以樸素無華爲本,行爲國爲民之舉。
如今被他柳永撞破自己對雪災隱瞞不報,怕是自己連烏紗帽也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