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東京城趙禎首先看到的不是城外的田野而是林立的廠房,在蔡記的帶動下,將門的產業逐漸的從銷售向手工業轉型,這是趙禎樂意見到的事情,工廠的大規模發展能讓流失土地的農民找到歸宿,最少能保證他們有口飯吃不會變成失去土地的流民。
趙禎比所有人都清楚流民意味着什麼,大規模的土地兼併使得農人失去賴以生存的土地,他們提着瓦釜荊籃,棲息道邊,拿着簡陋的器具,到收割過的土地裡去撿青莢來充飢,或是進入城市靠小偷小摸度日,更有甚者聚衆而起,上山爲寇。
工廠在離開城郊不遠處便消失了,放眼望去依然是廣闊的農田,稍稍有些興奮的趙禎瞬間被打回原形,傳統農業依然佔據主導地位,騎在馬上的朝臣在離開工廠所在區域後低聲交談,“國以農爲本啊!這些作坊的規模如此之大,所入利潤如此之多,長此以往下去怕是會有更多的人棄農爲商!天下之財止有此數,不在農人則在商賈,長此以往……”
趙禎扭頭看向羣臣,他想知道這話是誰說的,簡直是迂腐之極的狗屁之言!
一個身穿五品朝服的文官騎在馬上在別人的恭維之聲中得意的講解自己的觀點,“商人何其小利也?見利忘義,名義上互通有無,實則謀取其利,江陵之稻米百十文一石,而京中之稻米幾何?!
那人越說越起勁,身邊的人也是被他的話所打動,紛紛開始聲討商人的行爲,唯有晏殊的嘴角掛起冷笑……果然不出他所料,趙禎在車駕中突然高聲問道:“汝之用度從何而來!”
那文官一時未聽出官家的聲音反而笑道:“南門市子界身巷!”
趙禎怒道:“汝受商人之利最甚,如今卻言商人之無德!商人翻山過水,送錦帛與京城,運漕糧與店鋪,鹽鐵,絲綢,瓷器,筆墨紙硯,一路上間千辛萬苦,所獲之利潤又要去掉幫工,車馬,本錢種種,何其難也,萬一遇到流寇則血本無歸,朝廷鼓勵商人便是爲了促進各地之間互通有無,看看周圍的旌旗,車馬,儀仗,難道是無中生有憑空變幻出來的不成!”
趙禎的怒斥讓那年輕的文官嚇得瑟瑟發抖差點從馬上栽下來,一旁的朝臣也是跟着低頭不語,車隊緩緩停下,趙禎從車上跳下走向文臣的隊伍中,一旁的武將早就看不順眼那文官的叨叨,都勒馬翻身而下,斜斜的瞧着。
“你叫什麼名字,官居何職?”趙禎站在那文官的面前冷聲問道。
那五品官已經被嚇得不行,跪在地上兩股戰戰的說道:“微臣戶部員外郎權司農寺少監,周立誠叩見官家。”
“周立誠,好名字,人無誠不立,是這個意思?你平身說話。”趙禎見他在地上抖得厲害便讓他起來,周立誠叩首道:“謝官家!家父正有此意。”
“如果朕沒記錯你父親叫周開霽,原本是個戎邊的振武軍都虞候,在先帝檀淵之戰時充當先帝親衛卻一馬當先,親率所部阻敵而獲得蔭恩,朕說的沒錯吧?”
趙禎的話讓一旁的文武百官目瞪口呆,官家居然能把這周立誠的淵源說的這麼清楚,包括他父親的來歷都所言不差,這是真的有過目不忘之才!
其實趙禎是把朝政官員的資料追起三代全部記錄進帝國百科之中,強大的搜索功能讓他事無鉅細的知道這個周開霽細節,甚至長相如何,官員的告身詳細描寫了長相。
周立誠沒想到官家居然能知道自己父親的事蹟,激動的說不出話來,趙禎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隨即開口道:“你身爲司農寺少監那一定知道上月京朝官之祿米供應幾何,報與朕聽聽!”
這下週立誠傻眼了,他是司農寺少監不假,可所有賬目多得不行,他只在當日查看併發放,過了這麼久如何能記得,“額,總數約三萬……八……八……”
趙禎失望的搖了搖頭:“上月京朝官之祿米供應三萬八千九百六十石,又支給驛站候補官員九百石,其中稻米佔四成,麥面佔五成,另有一成爲糙米!”
看着周立誠驚呆的模樣趙禎嘆道:“如果你能答出第一個答案朕不罰你,如果你說出支給的糧食朕會賞你,說出所發之詳細朕重重的賞你,可你居然連所司之事都能一問三不知,剛剛還在大放厥詞,朝廷留你何用?難道還想在這裡大放厥詞以不真之言迷惑他人。
既然你是蔭補來的官身,朕便不貶你爲白身,但這司農寺少監你卻做不得,且去司農寺上林署做一小令,掌苑囿園池,植果蔬,以供朝會、祭祀及尚食諸司。季冬,藏冰千段,仲春啓冰亦如之。”
“謝官家……”周立誠惶恐的再次拜下,此時的他再沒有之前的意氣風發,只有無盡的悔意。
羣臣等趙禎離開後便炸開了鍋,剛剛官家的話對他們衝擊很大,看來這位官家是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主,更是個博聞強記的主!沒想到前日剛剛送去的奏表他就全部記下,往日裡先帝只粗粗看一遍,覺得數字差不多便不會查問。
周立誠的以身試法讓他們敲響了警鐘,以後所有的文書都要記好才行,萬一遇到官家考校也能說得過去,賞賜什麼的都是浮雲,不被降職留用纔好,文人的勘磨不比武人的簡單!
晏殊躲在人羣中不發一言,身爲趙禎的伴讀他了解趙禎的所爲,這看似是在警告羣臣務本,其實是在提醒羣臣不要空談國事,這位年輕的官家最討厭的就是誇誇其談的人。
此時失魂落魄的周立誠剛剛騎上馬背就有內侍前來把他引向從八品官的隊伍中去,一下連降五級這對大宋的官員來說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也是最嚴厲的懲罰。
先帝規定,文官三年一勘磨,五級就要十五年的時間,人生有多少的十五年,何況他不一定每次勘磨都能得到升遷。
沒人去嘲笑周立誠,因爲大家都差不多,只不過周立誠太過招搖且運氣不好而已,隨着趙禎前往鞏縣的都是些低品級的官員,從五品在這羣人中已經算是高官了。
晏殊因曾是趙禎的伴讀,現在已是平步青雲,加之他自身有才幹,被升遷至遷右諫議大夫兼侍讀學士、加給事中這樣的正五品高官並穿上了硃紅色的公服,就這樣他也不敢隨意發表言論,官家曾經說過:有時沉默是金!
但有時往往天不遂人願,晏殊越是想躲着趙禎就越躲不掉,看着駕馬而來的彭七,他微微苦笑,估計官家在車駕中一個人無聊了要找個伴。
果不其然彭七策馬跑帶晏殊的身邊笑道:“晏家的小子,官家招你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