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黼等人的刻意施爲之下,這一日的大朝會雖然也是開到了午時前後才散朝,不過陳東今日被宣召上朝所爲之事,卻是在不知不覺中完全被帶跑偏了。
直到散朝時,雖然陳東果真過了一把“朝登天子堂”的隱,但下場卻顯然不太好,或許極有可能落一個“暮爲田舍郎”。
直到退朝,陳東都沒撈到一個什麼封賞,就好似今日宣他上殿,純是與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一般。
待散朝的更鼓響起,百官們終於抹去滿頭大汗疾步而出時,便也瞧着兩眼發直,一付明顯失魂落魄模樣的陳東便也跟着人羣魚貫而出,慢慢出了大慶殿後,又從宣德門出了皇城,便也見他背轉身回望了一眼皇城後,不由幽幽一聲長嘆。
說起來,他今日一早懷中踹着滿滿自信來時,認爲只需要憑藉一個能使當今官家穩坐龍椅的計策,便能就此升職加薪,榮華富貴,走上人生巔峰,可如今卻是毛都沒有撈着一根。
甚至,今日來之前,他都計劃好了要做“孤臣”的,卻不想計劃根本就趕不上變化,莫名其妙間竟卻是走到了這一步。
一時間,看着偌大的皇城,陳東當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長嘆一聲之後,轉身便往馬行街行去,隨便找了一家酒店,便叫了一壺燒酒幾個小菜,便自飲了起來。
待他也不過飲了三五盞後,卻見一箇中年道士入得店來,左右一瞧之後,便來到陳東桌前,與他坐了對面。
陳東如今心中正在氣惱,見了這人不請自來,便也不耐道:“兀那道人,店中空座頗多,爲何與某挨擠?”
卻聽這道士哈哈一笑,道:“自然是要沾沾先生的喜氣,先生不是剛剛逃得潑天大難麼?”
道士這話說來,陳東便是瞪眼一驚,下意識的忙也仔細打量起來,但見這道人怕也是四十不足,三十出頭的年紀,容貌清奇,鬍鬚甚長,穿一身葛色的正一道袍,頭頂束髮蓮花冠,足下蹬着一雙雲耳的麻鞋,後背上還揹着一把三尺連鞘長劍。
想了想,陳東便也與這道士叉手一禮,問道:“某如今尚在求學,尚不敢自稱先生,道長方纔所言,卻是何意?”
那道士撫須一笑道:“治學之道,達者便可爲先生,先生今日莫非不曾解了一段鬩牆之禍,脫得自身的大難麼?”
聽得這道士竟然明確的點出的“鬩牆之禍”,陳東自然瞬間明悟過來,也不知這何處來的野道,居然這般迅速就知道了今日早朝上的事情,驚詫間便也隨口問道:“便又如何?”
道士便也笑道:“也不如何,貧道今日走得乏了,便來與先生拼做一桌,想要沾染些喜氣,瞧先生面相,定是位大度之人,莫要嫌貧道呱噪便好。”
陳東聽來,心中既是吃驚又是好奇,轉念一想,倒也猜到這道人怕是要與他施展些手段,他今日正好放脫了大好機會,心中正鬱悶得緊,便也道:“你要沾便由你,莫要繞了某的酒興便是!”
說完,便也故意不去理會這道士,自斟自飲起來。
這道士也不客氣,便自喚了小二過來,篩了二斗米酒又切了一盤羊羔肉和一盤冷拌芥菜,也只顧自的喝了起來。
陳東要的是燒酒,一壺也不過二角前後,自然是一盞一盞小口淺飲,而那道士要的卻是米酒,喝起來自然用碗,便也見他一碗接着一碗,很快便也將一斗米酒灌下了腹中,便也來笑看陳東。
陳東被瞧得瞪眼,但卻就是活活忍住,就是不入這道士的圈套。
也在這時,卻也聽得門外一陣喧譁,隨後便也進來了十幾個服飾裝扮不一的酒客,一陣熙攘喧鬧之後,這班酒客便也各自落座叫上酒食享用。待酒酣耳熱之時,便聽得其中一個大嗓門的漢子,高聲問道:“張五哥,聽聞前不久你在臨清城中被牽拉了軍役,在那御車軍中走了一遭,卻不知是個什麼光景,今日不妨與我等弟兄好好說道一番,今日的酒食,便算在高某的賬上,如何?”
就聽那張五哥嘿嘿一笑,便也道:“好,既然高兄想聽,張某倒也不怕再說上一說,只是想聽那御車軍中之事,卻要容得某家先吃飽喝足再說。”
衆人一聽,也都答應下來,都來與那張五敬酒,等莫約過半刻時辰,但見十幾個酒客將滿桌酒食都風捲殘雲般一掃而光之後,也才見得那張五哥抹了抹嘴,便也道:“說起來,今歲三月時,張某本家的行腳隊伍,本是自德州出發,準備去往相州,路過臨清時,因聽聞那金國的女真奴正在圍攻大名府,便也只得先在臨清城中落腳中轉……這日一早,也就聽得城前雷聲隆隆,隨後便有縣城的衙役前來召喚,說是御車軍已然來到城前列陣,要在臨清阻截金人,卻要徵召我等爲勞役,去車陣幫手。”
說道此處,那張五喝了口酒,頓了一頓,便也才道:“要說當時,我等本就是困在城中走脫不得,再說這保家衛國本也義不容辭之事,當時便也答應下來……要知道,當時那臨清縣令可是許了,若是守得住城池,便有每人一貫的錢財賞賜,而五哥我卻是……”
“五哥,便只說去了御車軍中的事情便好!”聽着那張五哥頗有跑題的跡象,便也有人急忙打斷,將他引正題,他倒也不惱,便也道:“好好好,這便與你們細說!話說當時,我等都拿了兵器,就都在城前等候,卻也瞧見那御車軍就在城前十里之外的地方,用戰車擺了一座怕有二里長短的車城出來……我等在城前候得不久,也就聽得一陣山搖地動的亂蹄之聲遠遠從南面傳來……”
也就聽得那張五將他在軍中所見娓娓道來,聽他口才不錯,倒也說得引人入勝,便是陳東也忍不住靜心來聽。
“……由於離得太遠,這御車軍如何與金人作戰,張某倒也真沒看見,不過張某後來得了軍令入了車城之後所見的景象,卻是險些驚丟了魂……”
“……後來,張某見的那御車軍的陣前,怕是前後不下三百步之內,到處都是人馬殘缺的屍身。一些還好,便也見得前胸後背不是插着粗大的牀弩具箭,便是一個個透明窟窿,一些卻是慘烈,一具具屍身全是破爛不堪,便是想與他拼湊個全屍也是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