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撞破了最大的秘密,秦檜出奇沒有惶恐,或者說沒有方寸大亂,相反,他還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終於不用揹負千斤重擔,可以放下戒備,坦然以對了。做間諜的滋味並不好受,每天都是戰戰兢兢,提心吊膽。饒是秦檜心性還算不錯,卻也承受不住。
他癱在椅子上,額頭還有冷汗,嘴上卻是輕鬆道:“四太子,你是想問什麼,還是想直接殺了了事,吩咐就是吧!”
出奇的是兀朮也沒有暴怒,他反而有種疑惑盡去的感覺,竟然忍不住冷笑道:“果然如此,難怪我不是趙桓的對手!”
秦檜扭頭,看了看兀朮,突然之間,他竟然有點可憐兀朮了。
“四太子,你是覺得在下是官家的人了?”
兀朮冷哼,“秦學士,你都稱呼官家了,難道還有假嗎?”
秦檜失笑道:“這麼一說,四太子大可以將敗亡罪責推給官家的陰謀詭計,還有我等不忠了?”
“難道不是嗎?”兀朮突然暴怒,他仰着頭怒吼:“趙桓爲人虛僞卑劣,陰險毒辣,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都能用的出來。相比之下,我們女真自然純樸多了,又豈是狡詐之徒的對手!”
秦檜聽到這話,竟然笑了,兀朮在他心中的份量,一下子輕了許多……當世堪稱梟雄人物的,趙官家是一個,延續遼國基業的耶律大石也算一個,至於這位四太子兀朮,到底還是差了不少,遠遠算不上梟雄啊!
“四太子,既然如此,我也就放肆一回……我可以告訴你,派我過來的,不是官家,是大石!”
“大石?”
兀朮大驚失色,隨後用力搖頭,“秦檜,你用不着騙我,我又不是三歲孩子,根本不會相信!”
秦檜嘆道:“我本以爲能得到官家賞識,奈何官家只是把我發配到了可敦城,成了大石的部下。隨後大金攻破城池,把我俘虜過去,我也就成了大金的人……四太子以爲秦某是給誰做事?”
兀朮猛然一愣,這話有道理嗎?
其實當時秦檜過來的時候,他們花了大力氣,調查秦檜的情況,監視他,試探他,就怕秦檜給國內送消息。
一段時間下來,金國上下都承認,秦檜絕沒有和大宋往來的情況,哪怕暗中都沒有。
莫非說,秦檜真的是耶律大石的人?
“你,你給大石幹了什麼事情?”
秦檜搖頭,“什麼事情都沒有。”
兀朮竟然氣得笑了,“秦學士,你以爲俺是三歲孩子?”
“自然不是。”秦檜長嘆一聲,“四太子,你固然不是三歲孩子,卻也不要把用間的事情看得那麼重……說到底,在下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然後再順勢而爲……說來說去,我替大金謀劃的事情,未必對大金沒有好處。如果我真的擺明了要害大金,你們那麼多人,也都堪稱人傑,又豈會看不出來?只怕你們早就把我切成了千塊肉片,拿去喂海東青了。”
兀朮切齒,“秦檜,你這是狡辯!”
“不!”秦檜搖頭,“四太子,我不妨跟你說心裡話,就拿你們內鬥來說,便是我這個外人,都感覺到詫異。一個儲位,爭來爭去,明明泰山壓頂,國家危亡,急需整軍經武,全力以赴……結果你們倒好,還是急需爭鬥不休,不說別的,到了這一刻,還留着合剌,如此優柔寡斷,焉能不敗!”
“你!”兀朮大怒,“我女真的確有過內鬥,可你們大宋就好到哪裡去?要不是你們黨爭不斷,我大金如何能長驅直入,如何能席捲兩河?從慶曆新政開始,你們就這副德行,還有臉笑話大金,真是不知所謂!”
秦檜笑得更燦爛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四太子,你可真是糊塗啊!大宋人口衆多,財力雄厚……這纔是大宋的根本,至於內鬥,要是大宋不內鬥,別說你們,連契丹都早就亡國了。倒是你們自己,起于山林之間,靠着父子兄弟的一腔血勇,打出了一片江山。結果你們反而忘了根本,彼此內鬥,互相殺戮拆臺……你們也想跟大宋比,你有那個國力嗎?你們不亡,天理難容!”
“放屁!”
兀朮臉色青紫,氣得破口大罵,“秦檜啊秦檜,你這個不要臉的奸賊,三姓之臣……你想激怒我?讓我殺了他,然後你好洗刷罵名,在史冊上留下一個忠心大宋的好名聲?”兀朮笑容殘忍,他似乎抓住了秦檜的心思,忍不住放聲冷笑,“你別做夢了,我纔不會成全你……我不會讓你死得轟轟烈烈的。我會讓你以大金忠臣的身份死去,我要讓你永遠也無法洗刷奸佞的罵名!”
兀朮說着,突然伸手,揪住了秦檜的衣襟,而後果斷掐住了他的脖子。
秦檜的白臉迅速轉紅,然後變得青紫,一雙充滿了血絲的眼珠,向外突出,幾乎要努出來似的。
和兀朮相比,秦檜這個書生比一隻雞還要脆弱,半點反抗的餘力都沒有。
只是在他的眼神深處,帶着那麼一絲絲的嘲諷。
殺了我吧!
到了這一步,你還以爲秦某想要什麼身後名嗎?
說實話,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再給誰做事……是大宋,大遼,還是大金?恐怕都不是,他只是爲了自己,爲了能安享榮華富貴罷了。
像他這樣的人,要是真的成爲了英雄,那纔是笑話哩!
這場宋金之戰,是那些將士打的,是那些牟駝崗的英靈拿命換來的,是無數百姓膏腴血淚堆出來的。
勝利屬於他們,功勞也是他們的。
唯獨這一切和他沒關係。
他就是個大宋的叛徒,大金的狗腿子。
能在金國滅亡之前,乾脆一死,算是最好的獎賞了。
兀朮啊,連懲罰一個人你都不會,還想跟官家鬥,你這是自取滅亡!
秦檜的眼前一陣陣發黑,意識飄散,漸漸想不清楚什麼,再接下來,就沒有了多少意識,繼而喪命!
秦檜確實是死了。
而掐死秦檜的兀朮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竟然沒有半點喜悅,反而心裡空落落的,彷彿被掏了一塊去!
秦檜啊!曾經在兀朮的心裡,這是奪取天下之後,大金的宰相之選,
女真要一統中原,他們需要用到漢人文官,需要他們的智慧。
相當長時間,兀朮待秦檜,亦師亦友,視作左膀右臂……奈何這個東西,居然自始至終,都在背叛自己?
俺完顏兀朮,就是個笑話嗎?
不能!
絕對不能!
兀朮沉吟良久,竟然爬起來,到了桌邊,提起筆,寫了一份遺囑……臣秦檜自去歲以來,身體多病,兩眼昏花,耳鳴陣陣,不堪驅使。如今恰逢大戰在即,承蒙大金天恩,必定全力以赴。奈何身體不許,唯恐昏聵之人,出現紕漏,遺禍大軍。
會之一人生死事小,大金命運事大,若秦檜不死,垂青臣之恩主必定事事請教,以爲秦檜依然堪用。因此唯有會之以身殉國,方不誤軍國大事。會之在九泉之下,恭祝大金旗開得勝,痛擊宋軍,挽回頹勢,重振國威,如此會之雖死猶生……
兀朮寫完之後,又看了幾遍,再無問題,立刻交給手下,讓他們潤色之後,當做秦檜的遺書,廣泛傳播。
如此一來,就坐實了秦檜是大金忠臣的說法,再也改變不了。
“你不想做大金的忠臣,我就讓你永遠都是大金的忠臣!”
兀朮安排妥當之後,露出了得意的獰笑。
轉過天,兀朮還帶領着幾個兄弟,前來祭祀秦檜。
隨後他才下令,大軍全部南下,包括國主合剌在內,都沒有幸免。
“陛下,此戰你隨着臣南下,可知爲了什麼?”
合剌已經長成了一個少年。他自然清楚兀朮的用心。
“大金曾經君臨天下,幾乎滅亡宋國。如今就算是國破家亡,也要有個壯烈的模樣……我會殉國一死,請皇叔安心。”
合剌說完之後,隨即又道:“皇叔還是該把心思用在軍務之上。如果能殲滅曲端一部,逼退宋軍,我大金還有希望。”
“有嗎?”兀朮突然反問了一句。
合剌愣住了,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兀朮嘴角上翹,呵呵冷笑。
“傳令,全軍向遼州前進!”
遼州!
合剌不傻,他知道遼州是在西邊,奔着遼州去,肯定不是打曲端,而是對付韓世忠和趙桓!
兀朮騎在馬背上,帶着一絲殘忍的笑容。
既然是要賭一把,就要賭大的。
就像曲端那種貨色,殺一萬個又能怎麼樣?
他真正的對手只有一個,那就是大宋的官家!
只有擊敗了趙桓,大金才能起死回生。
無論如何,七萬對陣五萬,還有優勢,勝利還有希望!
幾乎與此同時,韓世忠手下的悍將解元率領五千宋軍,作爲中軍前鋒,正在快速前進。
這是一支從牟駝崗開始,就一直和金人血戰的隊伍。
堪稱宋軍的老牌精銳。
解元幾乎一刻不停,全力趕路,他現在已經是副總兵銜……如果能滅亡金國,立下一個大功,晉位總兵,乃至封王都是可能的。
“都給我打起精神,拿出十二分的本事,這一次咱們要揪下兀朮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