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趙桓的兒子,尚且新嫩的趙諶也有一種近乎殺手的本能。
這是任何一個上位者都必須修煉的一門功課。
只是能修到什麼境界,就不好說了。
耶律大石一度以爲趙諶是個老實孩子,至少還有情有義,和他爹迥然不同。給自己通風報信,替大遼據理力爭,甚至還不惜得罪朝堂諸公,拿出鉅額的物資,滿足大軍西征。
可是直到這一刻,耶律大石清醒了,不愧是趙桓的種兒,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好!
好得很!
大石切齒咬牙,趙諶卻恍若未覺,他只盯着合不勒汗。
“我記得駙馬岳雲說過,你心繫大宋,堪稱草原梟雄,十分了得。我這裡除了汗位之外,還有個順義王的王位,你可願意接受?”
“願意!”
合不勒汗把手臂橫在胸前,一躬到地。
“化外蠻王早就仰慕上國,只是多年來,不能追隨上國,還望大宋收留!”
說完,他竟然雙膝彎曲,跪在了地上。
趙諶努力保持鎮定,可是他的心已經砰砰亂跳了……因爲這個項目完全超出了原本的劇本。
按照計劃不過是大石講一切託付給他,他安撫契丹諸部,順便收攏蒙兀人心,就可以結束了。提出什麼尊重幼子守竈,就已經朝綱了,現在冊封順義王,更是嚴重朝綱,完全是在大石的底線上跳舞!
反正既然做了,就沒什麼好怕的!
趙諶索性放開了手腳,“合不勒汗,蒙兀並非蠻夷,爾等心向大宋,同擊女真,便是華夏兒郎,中華英豪。我不會以蠻夷視之,朝廷也不會。大宋遵從草原習俗,加封爾爲順義王,保爾一脈,世襲罔替,富貴綿延!”
合不勒大喜過望,甚至要哭出來了。
當初他被大石趕出了臨潢府,日子相當難過,腹背受敵,原本依附他的部落紛紛反叛,弄得他焦頭爛額。
更何況還有大石虎視眈眈,隨時可能喪命。
如今大石要走了不說,他還撈到了大宋的封賞,一步登天。
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人生四大喜,都湊到一起了,既過年,又娶媳婦,就沒有這麼美的!
“拜謝上國,拜謝大宋!從今往後,乞顏部忠心不二,侍奉上國,有半點不忠,情願天雷劈死!”
這傢伙樂不可支。
相比之下,另一位克烈部汗王忽兒札胡思的神情就開始遲疑了,怎麼有點不好的預感?
哪知道就在此刻,趙諶笑容可掬,看向了他。
“忽兒札胡思汗。”
“臣在!”
這位三步兩步過來,直接拜倒,以臣下自居,一看就是個識時務的。
“你們克烈部在草原之西,鄰近西域之地。天王陛下西征,用得着你們。朝廷打算加封你爲歸義王,專門負責庇護天王陛下側翼,你可願意?”
“願意!”
忽兒札胡思的實力本來就不如合不勒汗,如果再讓合不勒汗得到了大宋的支持,那麼乞顏部滅了克烈部,也就在翻手之間。
別說讓他保護耶律大石側翼,就算再難十倍,他也心甘情願。
趙諶看着兩位蒙兀大部首領,心花怒放。
“眼下行臺兵馬只有三萬之數,實在是不多……我準備請順義王和歸義王擔任左右兩翼總兵官,每人給五萬兵源,由你們負責招募,行臺給予軍餉糧草,遇到戰鬥,你們隨軍出征!”
“太好了!”
這倆傢伙眼睛冒光,這是被收編,成了正規軍了?大宋還能提供軍餉糧草?他們能名正言順,擴充勢力了?
“多謝殿下大恩,我們必定忠心耿耿,誓死效忠殿下。”
趙諶坦然受之。
事情到了這一步,最詫異的就是契丹八部了。
這是什麼鬼?
他們是大遼子民,原來可是大石的核心,也算是人上人……正契丹旗的,根本看不上這幫蒙兀泥腿子,都是一幫臭要飯的,還不如一條狗值錢。
可誰能料到,一轉眼之間,這幫泥腿子手持兵權,爬到了他們頭上?
大石天下,這你也能忍?
他們全都盯着耶律大石,很想讓大石說句話,制止趙諶的行爲。
只是耶律大石此刻如雕塑般,凝重不動,只是一雙如鷹般犀利的目光,死死盯着趙諶,大有把這個年輕人戳穿,重新認識他的架勢。
趙諶也終於注意到了岳父,他一轉身,小跑着過來。
“岳父,小婿胡亂說說,也不知道有沒有不對的地方?”
耶律大石呵呵一笑,“對不對的,你都是這裡的主人了,還用問我嗎?從今往後,自己拿主意吧!”
“不不不!”
趙諶連忙道:“回岳父的話,小婿還有點話沒說清楚……我知道這裡還有幾十萬契丹部衆,他們或許還不明白,爲何我重用了兩位蒙古汗王。其實在小婿的心裡,契丹和漢人,已經成爲一家人,不分彼此。從今往後,行臺的官吏,包括行臺的正式兵馬,都向契丹部衆開放,他們的待遇和漢人一樣。”
“還有,請岳父放心,我會安排軍械生產,提供更多的糧草物資……也請岳父在打下地方之後,多多商貿交流,互通有無。總而言之,小婿會盡力治理好塞外之地,也會支持岳父西征,絕無半點虛言,請岳父相信小婿!”
耶律大石就這麼聽着,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信,我如何不信!趙諶,現在看起來,你真不愧是趙官家的兒子,把他的本事學了個十成十!行了,我現在就開拔西征,從此咱們翁婿各自珍重,告辭!”
耶律大石片刻也不想停留了……趙諶已經把話說明白了,塞外之地是他的,你想要西征,我會全力以赴支持。
至於還想着影響塞外之地,那是癡心妄想了。
草原上就是憑着拳頭說了算。
耶律大石相信,趙諶不惜違背趙桓的意思,也要向他示好,是爲了接收大遼的勢力,然後用來壓制蒙兀,保持對草原的統治。
這樣一來,契丹諸部也會在草原上有着相當的影響力。
他雖然遠征走了,但是還能留下一股力量,足以維護他的後方安全。
和趙桓一樣,耶律大石也是不喜歡把生死存亡捏在別人手裡的人。
可他失算了,完全失算了。
原來在趙諶的心裡,他的依靠永遠不是契丹,恰恰相反,他最需要提防的卻是契丹。
相比之下,蒙兀人雖然夠兇悍,但他們還是太原始了,暫時不具備威脅大宋的能力,或者說他們的野心還沒到。
給個王爺,就已經滿足了,隨便扔點糧餉,給點金錢,他們就會成爲大宋朝最忠心的狗。
至於他們以後不滿足了怎麼辦?
那就要看大宋的本事了,畢竟老奴在每年賣十萬擔人蔘的時候,也是大明最最忠心的狗。當每年賣一百萬擔,實力雄厚之後,發覺中原皇帝不過是個腐儒,根本不是天上人。自然就起了反心。
所以在相當時候,從後世看來,十分愚蠢的做法,在當時卻是最合適的。
資助耶律大石……這事好不好呢?
站在第一層,會覺得是資助了一個潛在敵人,十足愚蠢。
可站在第二層,就會覺得,利用耶律大石,遠征西域,甚至進攻波斯,佔領巴格達……也沒什麼不好。至少耶律大石是東方的豪傑,而且趙宋不方便做的事情,讓大石去做,順理成章。
傳播東方文明,大石居功厥偉!
不過當你站在第三層,又會發現另一個問題。
大石西征,搞不好會提前把東方的技術帶過去,會不會提前觸發文藝復興,進而弄出大航海時代?
那樣的話,豈不是大宋又危險了?
可話又說回來,大宋已經準備向海外發展了……大石走陸地,大宋走海洋,海陸並進,又有什麼不好的?
說來說去,這是很難有定論的事情……一切都要看接下來的發展,所謂事在人爲,做好了,一切都是好事,做不好,好事也會變成壞事……
說到底,做決策還是要看手裡有多少牌,又怎麼爭取最大的利益,僅此而已。
趙諶靠着自己的手段,送走了耶律大石,拿下了塞外之地,還收服了蒙兀諸部。
尤其重要,還是兵不血刃。
到了這一步,哪怕最挑剔的朝臣也沒法說太子殿下什麼了。
至於那二百多萬貫的軍需物資,還真沒有看在朝堂諸公的眼睛裡,畢竟一個康國銀行就能拿得出來……甚至這幫人還琢磨着直接聯繫大石,從而壟斷絲綢之路的生意。
不得不說,這幫經商的,就是夠狠。
而就在送走了大石之後,新的一年到來了。
做爲大宋的官家,在辭舊迎新之際,下達了一道旨意,或者說,是一道檄文戰表!
“在新的一年之中,大宋的步騎舟師,將從各個方向,全力以赴,出塞作戰。將乾淨徹底地消滅女真殘餘勢力,徹徹底底犁廷掃穴,解決兩國之間的仇恨!”
“女真酋首,留在大宋身上的恥辱,將一掃而光!這個目標必定穩步確實達到!”
趙桓的這道旨意下來,所有人都明白一個道理,官家沒有給自己留餘地,自然,女真也沒有餘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