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畢竟不能把李海蘭的底細全都掏給樓雲。
李海蘭和季辰龍不一樣。
她可是沒打算回大宋謀官的。
季青辰此時一面爲李海蘭擔心,不知道她到底想要怎麼樣。
另一面,她只能慶幸,李海蘭因爲和二朗關係密切,她對唐坊工坊其實是不太熟悉的。
她連火器圖都不知道。
但是……
樓雲見她欲言又止,自不會緊逼着非要她說出來不可。
他笑着帶她去側殿上看佛像散心。
她爲二郎擔心是理所當然的,他還在尋思着要找個法子,勸她不要去金國。
太危險了。
他不放心。
走出正殿,她和他並肩在側廊下觀賞兩側殿閣。
廊道佛燈下,邊州佛會裡少不了有本州的契丹人、女真商人、甚至高麗人帶着女眷參加。
這些人大半穿着宋服,也有人穿着緊袖子金絲彩錦異族服裝。
契丹人的髮型和女真人不同,男人剃光頭,在兩耳上方留了兩搓頭髮,結着小瓣。
女子身上最打眼的自然還是綴寶石的粗獷金首飾。
她見着有衣裳華麗的,不由得多看兩眼。
他自然就能小聲告訴她,某某是江北榷場裡的鉅商。
某某又是州城裡的契丹歸正人蕃首。
然後他不得不走在燈影下,免得被熟人發現的動作,自然惹得她掩脣而笑。
她瞅着他不出聲。
樓雲馬上就不安起來,覺得她應該是不喜歡他這樣謹慎。
他連忙走了出來,和她並肩在燈影下走着。
迴心一想,宋人舊族在山陽城的畢竟少。外族人就算髮現他和她單獨逛着,他們自己也是一樣不避忌呢,哪裡會在背後說她的閒話?
他避在燈影下,叫她以爲他故意隱瞞追求她想和她說親的事,這才真的不好。
季青辰並沒有想這些。
她剛纔瞅着他,是因爲這佛會讓她回想起當初在媽祖廟裡的往事。
她也曾在各地的夷人外族裡,看到他在正殿遠處模糊的身影。
隔得那樣遠。
現在卻是這樣的近。
而後來一次次地相遇。卻終是陰差陽錯。沒有這樣不需多想並肩而行的緣分。
樓雲感覺到了她眼中的溫柔,心中懌動。
趁着左右無人,他想要去牽她的手。
然而手一擡。他還先把自己的錦披風解下來,在她衣裙外又罩了一層。
四眼相對,他親手替她結了披風繫帶,紮了個精緻的如意結。
在她的咬脣微笑間。他心裡滿足,笑着指向了殿外牆邊的花影。
“喏。那裡有梅花,去看嗎?”
他暗暗勸着自己,千萬不能着急。
萬一讓她以爲他是個好色登徒子,可就是要命了。
城外寒風中雖然還有冬天臘梅開着。城內的臘梅都早已經謝了。
驛館的紅春梅從牆邊斜伸,進了青龍寺的後園牆。
看梅的人羣不少,男男女女在牆下緩步遊走。仰頭看着延綿不盡的鮮紅梅牆。
邊州民風樸實,不時有小兒女手拖手摺了梅枝在手。嘻嘻笑着地從他們身邊跑了過去。
她手扶着冰冰的牆,看着了好幾枝漂亮的梅枝。
見她喜歡,他伸手摺了一支生得好的短梅,遞到了她手中。
她笑了起來,捧梅左右端詳了一會,突然把梅枝舉在胸前比了比,眼神帶着詢問看向了他。
他先是不解,馬上又心有靈犀地歪頭打量着抱梅的她,搖了搖頭。
他給她披了一層深藍色偏黑的厚錦披風,她捧着紅梅,顏色並不般配鮮亮。
攜梅踏雪的美女範兒不合適。
季青辰微怔,微一猶豫,她把短梅比在了自己的髮髻邊,眼睛又看向他。
樓雲仔細一打量,連忙點頭。
她梳着十字髻,只綴了兩三枝精緻銀珠釵,明顯就是準備着要簪梅的初春打扮。
紅梅簪上恰到好處。
這就是美人簪花迎春的意境不是?
他深覺自己與季青辰的審美品味不謀而和,果然就是天生一對。
他笑着伸手,取了她手上的短梅枝。
折下了最好看的那幾朵,他仔細簪在了她的烏髮間。
季青辰擡手撫了撫,抿脣一笑向他表示了謝意,又看向他手上的殘枝。
樓雲一點也不需多想,反手就把這梅枝反插在了他的襆帽上。
宋人的習慣,男子簪花是士庶流行的風俗,春日裡擔菜進城的年輕農夫都要在髮結上扎幾朵鮮黃油菜花。
他牽着她的手,一起大搖大擺地繼續看梅。
她不禁都笑彎了腰。
雖然在京城裡經常看到這樣的風俗,但她還是覺得很有趣。
尤其是樓雲。
樓雲不知道她在笑什麼,但只要牽着她的手,自然是她願意消磨多久就消磨多久。
停停走走,玩玩笑笑。
前面不時能看到一枝老梅枝如蛇曲折,從牆那一面彎下腰來,直扎到了青龍寺的牆角下。
從中居然又生長出無數的枝幹紅梅,攀上了牆面的冰花石窗。
有僧人機靈,早有幾年前就伐了些梅乾,在這老梅下的牆邊搭了梅花架,果然從牆那一面又引來了層層春梅花枝。
它們在架上如亭蓋般盛放開來,也成了青龍寺的一景。
見得她在月華燈光下的的笑顏,她停在了花架下仰頭轉圈,和二白、四白一樣的可愛。
樓雲只覺得踏在了浮雲上。
從初相見時,足足等了三年的他,滿足得都快飄了起來。
以往的後悔、忍耐、委屈、孤獨甚至憤怒,這會兒似乎都變成了沉澱後的平靜歡喜。
他覺得,他真應該再寫一封感謝信給不着調的謝十三。
這傢伙別的事不咋的,賺錢不如王世強,做官不如他樓雲,畫技根本就是白瞎了空明大師的傳授。
做人的節操那就更不用提,他壓根不像是謝家的人。
但論起知曉季青辰的爲人性情,謝十三是太到位了。
他也很清楚他樓雲的性情。
她和陳文昌成雙成對的樣子,他其實是寧可遠遠離開,一點也不要看到的。
只要不看到,他就可以當成她只是一個人在忙着做着生意。
她喜歡的,一直是他樓雲。
在京城裡忍了那幾個月,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想到這裡,他偷瞧了季青辰一眼,心裡酸溜溜地尋思着:
不知道她還有沒有想起陳文昌。
她剛纔愁成那樣,一定是爲了二郎不是爲了陳文昌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