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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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師府中,會客廳裡茶水奉上,一邊從位上坐着兩個人。?其中一個左袖空空,面色平淡,雙眼緊閉着,面色很是蒼白,一言不發。而在他一旁的另一人卻是神情之中帶着些許焦慮,正是楊凡手下得力的副將——姚方。
姚方此來卻也是迫不得已,皇帝與嶽少安修好的舉動已經令他們心生警惕,深怕皇帝以嶽少安爲外援,引兵攻去汴梁。雖說楊凡還未和皇帝撕破臉,但儼然已經成爲了一方諸侯,形式比之未交戰前的宋師城更加緊迫。而他又與嶽少安接下了殺妻之仇,想要言和恐怕是不易了。
但是,楊凡雖知曉其中困難重重,卻並不打算放棄,因爲現在還不能與嶽少安開戰,一旦開戰,那麼就是鷸蚌相爭,不管他和嶽少安誰能取勝,最後得意的必定是皇帝。他素知嶽少安是個性情中人,有時候做全憑自己的性情而來,不然,也不會只帶幾千騎兵追殺自己導致差點沒生擒活捉了。
而且,他現在手中本以爲質的高崇在此刻卻成了一個燙手山芋,多次拷打下,高崇均是一言不發,想要從高崇這裡得到宋師城的機密情報顯然是不可能了。甚至到後來,高崇乾脆絕食不吃不喝,若不是每每使人強灌一些稀食進去,現在早已經死了。不過,即便如此,如今的高崇已然瘦的只剩皮包骨頭,整張臉都塌陷了下去。
得知嶽少安已經回到宋師城後,楊凡便不打算再與他把惡交延續下去。若是高崇再死在自己的手中,楊凡不知道那裡還有與嶽少安迴旋的餘地,思之再三,也找手下謀士商討過。有人建議將高崇送給皇帝,將這燙手的山芋轉嫁給他人,好讓嶽少安怒火遷移。可姚方極力反對,先不說皇帝之奸詐斷然不會中這種伎倆的詭計,便是皇帝真的中計了,嶽少安對楊凡只會更加痛恨,想比之下,斷然不會率先和皇帝開戰讓他們得利的。把別人當成傻子,自己便是最傻的那一個了。故而,姚方請命,願意親自送高崇歸來,從而達到雙方修好的意圖。
楊凡深究其利弊得失後,覺得以姚方此法最爲穩妥,故而便聽從了他的建議,命他將高崇送了回來,同時準備了金銀綢緞,美酒美女以作帝師回府之賀。
不過,姚方自從來到這裡後,見到那些昔日認識的將士們都對他十分仇視,若不是不知道嶽少安是什麼意思,早已經一擁而上將他砍作肉泥了。那些將士們都是如此,那麼嶽少安會如何呢?這一點讓他心裡沒底了,當初自告奮勇之時的一腔熱血,也被這滿含殺意的冰冷目光一度降溫下去,從入城到宋師府,屁股和椅子接觸到現在,已經是讓他渾身冰涼,焦慮萬分了。
一路之上,姚方都刻意與高崇親近着,不時提起那青山之時共抗金兵的舊情,不過,高崇一直都是冷淡不言,雖說回途中高崇已經不似在開封汴梁之時那邊不吃不喝不言不笑,甚至美酒好肉頓頓都吃的不少,也偶爾說些話,不過,面對他時總是帶着一絲怪異的笑容,在姚方開來,比他先前那死人臉還讓人不舒服。
熱臉貼着高崇的冷屁股,時間久了,姚方都決定自己臉上好似帶了一些屁股的味道一般,讓他心中大感不爽,到後來,兩人的話便漸漸的少了,發展成了眼下的這種模樣,高崇緊閉雙目,面對他之時,直接將至忽略。即便回到宋師府依舊如此……
姚方瞅了高崇一眼,便沒興趣再瞅第二眼,這一項策略是他力排衆議提出來的,若是半道打了退堂鼓,那麼回去之後,他還有何顏面,地位恐怕也會大不如前,故而,他只能硬着頭皮等下去。
時間在他這裡過的異常緩慢,在等嶽少安的這段時間了,他的身體好似異常不適,虛汗直冒,腸胃翻滾,渾身沒有一處地方是對勁的。他已經擡頭看了不下白次窗外的太陽,卻均感沒有便宜分毫,好似這時間凝滯不前一般。就在他心中不耐,站起身來來回踱步之時,嶽少安卻和卓巖緩緩而來,出現在了會客廳的門前。
姚方看到之後,疾步行了過去,行禮,道:“下官見過帝師!”
嶽少安輕輕額首,帶着笑容,道:“不必多禮,裡面說話。”說着回身對一旁守着的侍女,道:“看茶!”說罷,他徑直朝裡面行去。
會客廳裡一直如同老僧入定般的高崇,聽到帝師二字後,霍然睜開了雙眼,朝門前望來,當他看到嶽少安那漸漸行入的身影,依舊是一身白衫,上面繡着金絲圖案,腰間只一條玉帶,不裝其他裝飾,身形修長下,高大的身影高出了身旁的卓巖近一個腦袋。那熟悉的身影,讓他恍如隔世一般,高崇那許久不含情感的雙目中驟然浸滿了淚珠,霍然便站起了身來。
嶽少安當然也看到了他,兩人相似之下,嶽少安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隨即輕微地點了點頭。
高崇會意,強忍着心中的激動,緩緩地坐了回去。又望向了卓巖,卓巖雙眼也已通紅,對着他露出了一個喜悅的笑容。
高崇咬着嘴脣重重地點了點頭。
嶽少安當先行至中間座椅上從容坐下,待到卓巖緊挨着高崇坐在下首處,這才招呼姚方落座。姚方只能坐在了卓巖對面。在宋師城中,卓巖的職權和地位遠高於高崇,但是卻落在高崇下首,他若是坐在高崇對面,便顯得對卓巖不敬,故而,只能與卓巖對坐,如此一來,卻顯得比高崇矮了幾分。先前還是階下之囚,現在卻將自己壓了一頭,這種感覺讓姚方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人生便是如此的戲劇性,有時候無奈起來,也只能硬着頭皮扛着。
他輕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一來是緩解一下自己心中的不適,二來也好引起嶽少安的注意,待到嶽少安朝他望了過來。姚方拱手,道:“這次奉命而來,一來是受上差遣,二來也是多年未見帝師想特來探望,以前承蒙帝師教誨,在下感激不盡,一直都想着再度聆聽帝師教誨之言,只耐公務繁忙,卻是有心無福……”
姚方本來覺得自己這幾句開場白說的很是得體,無形中將楊凡的地位與嶽少安劃了等號,而且還給嶽少安戴了一頂高帽,試問誰人不喜歡聽好話。然而,他剛剛說完開場白,正要進入正題之時,嶽少安卻哈哈一笑,道:“姚方啊,說來也是,難得你有這份心。這有何難,既然如此,那你這次來了便不要回去了。咱們好好的聚一聚,高崇汴梁一遊,想來你們也十分款待,今次玩夠了回來。也必然得回禮感謝,進一番地主之誼了。也得像你們那般盛情地招待他一樣,反過來招待你一番不是?”
高崇本已經因卓巖的舉動很是感動,聽到嶽少安如此之說,心中更是感激莫名。他被虜去汴梁,那是戰俘,便是回來也帶着恥辱,沒想到嶽先生竟然絲毫不提此事,還當即如此,這些話聽起來好像在稀落姚方,實際上卻是說給他聽的,讓他不必爲此事所辱。那一句“高崇汴梁一遊”直擊到了他的心裡,讓高崇一時之間很想撲在嶽少安的膝下大哭一通。不過,他明白此地不合時宜,故而,只是感激的看着嶽少安並未說什麼。
此刻,高崇本因被俘後變得有些陰暗的心理也好了許多。而姚方卻與他是皆然相反,心中苦不堪言,本來自己這一記馬屁拍的很到位,卻沒想到拍在了馬腿上,被反踢了一腳。讓他胸中憋悶,卻又不好反駁,嶽少安既然敢如此說,自然是不怕他不快的。若是觸怒對方,被砍了頭去,豈不冤枉,到時候自己便是高呼幾聲“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或者是“不斬來使”又有什麼作用。必然落得個死後成爲別人的笑料。聽嶽少安的話音擺明了不承認高崇是被他們擄去又送還的,自己若是一再堅持這一點也太過無意。事實擺在面前,何必在話語上較真,故而,他強忍着心中的憋悶,道:“多謝帝師厚愛,只是姚方現在身在軍中,已經不是當初的姚方,縱然有心,卻也是因公事繁忙分身不暇……”
嶽少安單手在椅子的扶手上輕輕敲擊着,耐着性子聽姚方把話說完,猛地擡起眼皮,道:“姚方,你以前在我手下做過事,應該明白我的性格。直說吧,楊凡讓你來做什麼?若是隻是逢迎拍馬,你的功夫着實差了些,還讓楊凡換了人來吧。”
姚方一愣,隨即拱手,道:“帝師快人快語,那麼在下便直說了。楊凡將軍此次命我前來是想與帝師從修舊好,畢竟當初……”
“夠了!”嶽少安驟然一擡手,道:“楊凡打的什麼算盤,我已經明白,你不用多說了。從修舊好,說的輕巧,殺妻之仇,圍攻之恨,就這麼簡單便能解決嗎?別說這些沒用的,直接拿出你們的誠意來吧。”
姚方沒想到嶽少安會這麼直接,此次前來,他也想過,想要與嶽少安言好,必然得有些代價,故而,楊凡此次給他帶來了一萬兩黃金讓他做上下大殿之用,之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做這些事,就被嶽少安逼到了這個地步,隨即咬牙,道:“好吧,那麼在下也就和帝師交個實底吧。這一次,楊凡將軍命在下獻上黃金萬兩,略表心意……”
“黃金萬兩……呵呵……”嶽少安輕聲一笑,道:“好大的一筆錢財。姚方,我宋師城像是缺錢的地方嗎?”
姚方深吸了一口氣,道:“宋師城之富足,天下堪比,故而,金錢對於帝師來說並不重要,不過,在下先前已經說過,這之是見面之薄禮。在下在來之前,已經命人在川蜀境內收購了十萬擔糧食,這份禮不知帝師還滿意否?”
嶽少安還未說話,卓巖率先便面露驚訝之色,眉目急轉,驚疑不定,張口欲言之際,卻見嶽少安淡淡笑,道:“如此還能見着一點你們個誠意。好了,你回去告訴楊凡,想化解仇怨,豈能如此簡單。且不說殺妻之仇,便是這一些黃金和糧食也想買走我那麼多死傷將死的性命嗎?他未免也太過異想天開,糧食和黃金我收下了。我也會給他些時間,讓他親來請罪。你去吧……”
“這……帝師……”
姚方被噎了回去,還待說些什麼,嶽少安卻已經擺了擺手,下了逐客令。他無奈,只好起身告退,臨走之時,卻又道:“帝師,這次來在下還帶了許多北國麗人,楊凡將軍命在下一定要當面獻於帝師,還望帝師笑納……”
嶽少安捏着下巴,想了想,道:“好,把人帶上來吧!”
“是!”姚方點頭,行至門口,和隨從說了一聲,不一會兒,便見十多個女子緩步而上,面挽青紗,眉目如畫,身影輕行間,翹臀柳腰,加上那半隱半露間薄紗衣裙,更是誘人非常,其中有幾人身形之火辣直追龍夫人,當真個個皆是尤物……
姚方看着嶽少安一臉滿意之色地笑納後,這才心情稍緩,退了出去。嶽少安又喊人帶他去見文成方交割糧食金錢去了。
待到姚方離去之後,嶽少安便命人將那十幾個風姿卓越的女子帶到了後院交給了阮憐夢了。卓巖眼見此舉,眉頭緊皺,道:“嶽先生,楊凡如此做太過領人不解,那些送些金銀細軟還說的過去,他這般大肆地送軍糧,卻太過可疑了。”
嶽少安看着北方的天際,道:“楊凡這是做給皇帝看的。他現在還不敢與皇帝撕破面皮,又怕皇帝毫無顧忌地對其用兵,故而,如此做好讓皇帝以外他和我們已經沒有了間隙,讓皇帝不敢輕動。而且,那糧食也不可能是現在收購的,依我看,他早已經命人在川蜀之地收購了糧食,本來是給自己所用,只是現在皇帝已經對他嚴加戒備,糧食不可能送運的回去,這才做了順水人情……”
卓巖點了點頭,卻又欲言又止。嶽少安看着他,輕聲一笑,道:“你是在擔心我收得那十幾個女子吧?怕我沉迷美色?”
卓巖搖頭,道:“嶽先生的爲人我是知道的……”
“呵呵……”嶽少安笑道:“放心吧。楊凡既然送人來,我不收的話,便會讓他心生顧忌,但是,他送來的女人,卻也不能不妨,古來多少豪傑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的。我之所以沒上雨倩去管束而交給了憐夢,以你的聰明還看不出其中的緣故嗎?”
卓巖恍然,道:“是了。憐夢師母性情剛烈,知曉是楊凡送來的人,必會嚴加看管……”
嶽少安點了點頭,道:“這些女子原本我可以賞給衆將的,但是,一來,大戰在即,不可讓他們沉迷女色。二來,這些女子到底什麼來歷,我們一無所知,不得不小心對之,還是讓她們待在後院吧!”說罷,嶽少安將目光投向了高崇。
高崇一直強忍着自己的情緒,聽他們說完正事,這時才泣聲上前,喊了一句:“嶽先生……”之後,便是泣不成聲。“噗通!”一生跪了下去。
嶽少安急忙將他扶起,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回來便好,回來便好……”說着,看着他那空空的袖管,不知怎地,心中也是一酸,雙眼有些泛紅。
三人直到此時才真情流露,敘述着離別之情。良久後,卓巖摸了摸眼淚,笑道:“好了,好了!高崇你還是那般沒用,男子漢哭什麼哭,今夜我們好好的喝一杯,給你接風……”
高崇重重地點着頭,只曉得連聲稱“嗯!”
嶽少安抓着兩人的胳膊,道:“何必等到夜間,現在剛好該吃午飯了。現在便去……”
飯桌之上,三人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嶽少安便讓卓巖將自己打算對大理用兵的事說與了高崇聽。高崇只是聽着,卻並不發表任何看法。
這一頓飯一直吃了兩個時辰,方纔罷了。高崇微帶着幾分醉意,那乾瘦的身子看起來好似被風輕輕一吹便會飛走一般。不過,一雙眼眸之中卻滿是興奮之色,看得人辛酸之餘,卻也多了幾分感動。
大戰在即,下午還有許多公務要忙,故而,嶽少安和卓巖均沒能多飲。將高崇送回去之後,嶽少安與卓巖輕聲說了幾句什麼後,道:“我要去見一個人。張橫和武漢然那裡,你去將我的意思轉達給他們便好。”
卓巖知道嶽少安要去見誰,因此,並不感到詫異,重重地點了點頭,道:“嶽先生放心。”
嶽少安拍了拍他的肩頭,道:“這些日子幸苦你了。”
卓巖搖了搖頭,道:“嶽先生切莫如此說。卓巖早已經視嶽先生如師如父。能得到嶽先生的信任,卓巖肝腦塗地……”
“好了,好了……”嶽少安一擺手,笑道:“你的心意我明白的……你去吧……”
卓巖行了一禮,隨即離開。
嶽少安緩緩地踱着步子,心中道:“他現在應該已經在等着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