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那副模樣,徐衛搖了搖頭笑道:“我就是徐九,姑娘認識我?”
小丫頭柳眉緊鎖,眼睛一眯:“你真是徐九?”
徐衛那叫一個鬱悶,我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麼,有必要冒充?剛想說話,又過來一個女子,和他年紀相仿,布衣布裙,素面朝天。但徐衛從她走路的姿勢感覺這個女子不同一般。在這個時代,哪怕就是個鄉下柴禾妞走路也是輕移蓮步,一搖三晃。但這女子卻非常利落,三兩步竄過來,朗聲問道:“怎麼回事?”
“你問他呀,哼!”小丫頭沒好氣的說道。
那女子扭頭看了徐衛一眼,笑問道:“請問你是夏津徐家莊的徐官人嗎?”不矯揉,不造作,落落大方,有禮有節。徐衛嘖嘖稱奇,正色點了點頭。那女子臉上閃過一抹喜色,微笑道:“真是徐官人!若是方便,請借一步說話。”徐衛早瞥見那不遠處還停着一頂轎子,這帶着丫頭坐轎出門,不是富家千金,也是大家閨秀,怎麼地,我走桃花運了?哪家姑娘看上我了?玩笑似的想了想,便隨着那女子走了過去。小丫頭遠遠跟在後面,生怕徐衛會把她怎麼樣似的。
“表妹,徐官人來了。”女子在轎前提醒了一句。轎子遮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到裡面,徐衛正疑惑時,便聽一個柔美的聲音從裡面傳出:“日前在府上叨擾,臨走之時徐官人又不在家,未能當面致謝。不想今日在此處碰到,請無論如何到寒舍一趟,略盡地主之誼。”
徐衛一聽,這誰啊?我家除了三姐以外,還有哪個女人來過麼?不會又是親戚吧?想到此處,便問道:“請問我們認識嗎?”
裡面一時沒有迴應,那立在轎旁的女子笑道:“徐官人真是貴人多忘事,前些日子你不是救過人麼?”
哦,原來是她呀,想起來了。當日帶着人馬圍剿白馬溝,是救過一對母女,還安排在家裡住了一段時間。不過後來聽三姐說,那對母女忒不懂人事了,壓根沒把徐家放在眼裡,咱救她們一命,又安置在家裡管吃管住管照顧,結果臨走之時那個牛氣哄哄的模樣看着就叫人生氣!自己事情太忙,把這茬給忘了。
“想起來了,小事一樁,那麼客氣幹什麼?就這樣吧,我還有事,告辭。”徐衛說罷,轉身就走。他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擋住即將來到的金軍雷霆一擊,哪有時間在這磨磯?
“嘿,這人,小姐算了罷,看他一介武夫,禮數都不懂,哼!”小丫頭見對方如此無禮,衝着徐衛的背影哼道。
旁邊那女子卻說道:“興許人家真有急事呢。”
“他日理萬機呀?比咱們老爺還忙?聽小姐說,不就是個破勇頭麼?神氣個什麼勁?”小丫頭一張嘴不饒人。
轎簾掀開,何姑娘那張精緻的臉龐露了出來,一張望瞧見徐衛朝徐府走去。略一思索,說道:“九月,你在這裡候着,若他出來一定請到家裡。”
“是。”怪事,這女子叫她表妹,那應該是她表姐,怎麼直呼其名呢?
吩咐完後,便命起轎回府,那小丫頭臨走之時還衝叫九月的女子說道:“可快些,等不到就算了,府裡事情還多着呢。”九月笑着應了一聲,更怪了,那小丫頭明顯是個下人,怎麼對她這種態度?
那一頭,徐衛來到徐府門前,對幾個守在門口的漢子說道:“勞煩通報一聲,就說夏津徐衛……”
那幾個漢子早就注意到他了,見他穿着樸素,又獨自一人前來,知道不是什麼達官貴人。再看他手裡提着一袋什麼東西,該不是鄉下土產吧?聽他一提從夏津來的,還姓徐,得,又一個投奔的窮親戚來了。夫人早發了話,凡是鄉下進京投奔的,一律擋回去,省得見了噁心。
“去去去,老爺不在府裡,沒空招呼你。”一個漢子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揮手道。
得,這點錢也省了。徐衛將銀子放回懷裡,又將那袋梨放下,一臉笑容:“這東西你們愛吃就吃,不愛吃拿去餵豬也行。”說完,不理幾個面面相覷的門人,便朝外走去。本來,他是打算來見見這位三叔,好歹也是樞密院坐第三把交椅的人,想看看他對宋金關係是什麼觀點。不過現在張知府也在東京,還是跟他商議比較靠譜。何況,張叔夜還說過,要聯絡京中故交好友一同上奏。既然能一同上奏,想必是持相同觀點,這可是個好機會。
“徐官人!”徐衛滿腦子想着抗金策略,冷不防這一聲叫,愣是給嚇了一跳。定睛一看,這不就是剛纔那女子麼?怎麼還沒走?
“徐官人對我舅母和表妹有恩,無論如何請跟我走一趟,也好聊表謝意。”九月誠懇地說道。
徐衛哪有心思去管這些,一本正經道:“真是小事一樁,而且是我職責所在,不必感謝。你回去轉告一聲,就說好意我心領了。”說完又想走。
九月趕緊側身攔住,再三說道:“剿賊或許是徐官人的職責所在,但救下之後,又安排到府上照顧,這份恩情如何不報?徐官人若不去,我回去也沒法交待。”
徐衛剛纔聽到她叫那何姑娘表妹,這表姐表妹的有什麼不好交待?便執意不去,九月沒辦法,就地衝着他一福:“既然徐官人執意不去,那我就代舅母表妹謝過你救命之恩,留宿之情,照顧之義。”
徐衛頗爲詫異,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女子,知書識禮,接人待物十分得體。謙虛了幾句,便告辭離去。九月一直目送他離開,直到看不見人影,臉上笑容才消失不見,暗暗嘆了口氣,這回去怕是又要被罵死……
徐衛離了徐府,一路打聽張叔夜所留給他的地址。卻是十問九不知,好不容易問到一個,可那東京城實在太大,足足用了大半個時辰才找到。到那地兒一看,原來是家客棧,張叔夜位居知府,守牧一方,怎麼着也是個封疆大吏吧?住這麼個破地方?就是夏津縣裡的客棧,也比這家氣派。店面小不說,這地也太偏僻了。
轉念一想,倒不難理解,他要找朝中故舊商議聯名上奏一事。現如今,朝廷的主流論調,恐怕都是睦鄰友好。他卻要聯合其他大臣,上奏提防金國,是得小心謹慎一些。喚出店裡夥計,打賞幾個錢,託他照顧馬匹,人家還不樂意,又加一點才慢吞吞的牽走了馬。
“掌櫃的,打擾了,跟你打聽個事。”進入店裡,或是因爲時間還早,沒幾個客人吃飯。來到櫃檯前,徐衛客氣地說道。
那掌櫃的正捋着鬍鬚看帳本,擡頭斜着眼睛瞄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繼續看。這開門做生意的,都是先敬羅衣後敬人,徐衛穿得寒酸,人家自然沒有好臉色。
“有位山東來的張大官人,是住這裡麼?”徐衛也不介意,繼續問道。
聽到這一句,那掌櫃的放下帳本,臉上神情和藹了些,擠出一絲笑容道:“不知小官人是……”
“哦,應約來訪。”徐衛剛一說完,掌櫃麻溜地鑽了出來,彎腰伸手道:“樓上請!樓上請!”便在前頭帶路,兩人剛上二樓,還沒來得及轉過去,眼前一黑,兩條漢子擋住了去路。其中一人看到徐衛,忙拱了手:“喲,徐……”徐了半天不知道怎麼稱呼。他參加過前些日子的剿賊之戰,認得徐衛。但在這裡不能稱官銜,可直呼姓名排行似乎又不妥。
“怎麼,不認識徐老弟了?”徐衛輕笑道。
那漢子一怔,隨即會心一笑:“徐老弟,快快有請,我家大官人吩咐過,專程在這候你呢。”說罷,領着徐衛朝走廊盡頭而去,另一個打發走了掌櫃,仍舊守在原地。
到走廊最後一間房門前,那漢子在外頭垂首道:“大官人,徐,徐老弟到了。”
裡面一陣腳步聲,門開外,張叔夜一臉的凝重,待徐衛進屋後,又掩上房門。第一句話就是:“賢侄,事情不妙。”
徐衛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此時也不禁驚問道:“出了什麼事?”難不成女真人提前南侵了?不至於吧,自己就剿了幾個賊,難道改變了歷史進程?
“女真人正在收編原遼境漢人爲鄉兵,並加強關隘守備,集結大軍,南侵意圖非常明顯!”張叔夜語氣沉重,但語速卻極快!
徐衛一聽,攥緊了拳頭,目光如炬:“終於還是來了。”慢,張知府是怎麼知道的?你知濟南府,與前線相距甚遠,如果連你都知道,朝廷沒理由不知道吧?
像是看出徐衛的疑惑,張叔夜解釋道:“自當日夏津一別,我便十分關注北境態勢。日前,有自太原歸鄉省親的故交告訴我,金人已在着手準備南下。西北軍中,不少人也意識到這一點,但坐鎮太原的廣陽郡王童貫卻對這些意見置之不理,還在繼續派人與女真人交涉歸還舊地的事兒,這簡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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