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續十餘日陰霾的天與,壓得整個陝西喘不與討的百姓來說,金軍入寇陝西已經讓他們有了切身的體會。那就是蜂擁而來的流民。
最初,宣撫司和制置司耀州集結大軍,便有百姓爲避兵禍紛紛奔往京兆來,沒隔多久,同州、華州、丹州、坊州大片地區的流民齊齊涌向陝西府。起先,流民人數不多。官府還可支應一二,可到現在,非但城裡擠滿了各地百姓,連城牆根下。甚至城郊都被流民所佔據。
京兆知府見情況緊急,先是派兵阻擋流民進城,後來連救濟糧也停止放。可難民越聚越多,數以萬計的嘴巴要吃飯,紙是包不住火的。沒奈何,京兆府只能將此事上報到宣撫司。請李綱定奪。
李伯紀已經被戰事攪得焦頭爛額,根本無暇他顧,委派宣撫判官王庶處理。可王庶能有什麼辦法?出城一看。難民潮跟了洪水一般,逮到個當官模樣的就壓上來哀求。慌的王庶逃回城裡,對李綱說,沒辦法,還是用祖宗舊制,招兵吧。
正月初五,清晨,雲集京兆的十幾萬百姓終於又熬過一個寒夜。聳多人這一夜就沒有睡過,咬着牙挺到黎明。望向那緊閉的城門,他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家裡但凡有青壯年男丁的,都去投軍了,官府給每個入伍的士兵家庭放二十斤口糧。雖然丈夫兒子投軍。家裡沒有了頂粱柱,但有這二十斤糧至少暫時不會餓死。
已經有人開始支起鍋,把官府放的白麪摻上野菜,想攤張餅給全家分着吃。對就是分着吃,因爲沒有人知道以後世道還要怎麼變,必須得省。祖祖輩輩生活在這八百里秦川,還是頭一回碰上這等事。党項人那般兇悍,也從來沒有威脅到過這長安城。看來,這女真人還真不是好惹的。
隨着巨大的轟鳴聲。那厚重的城門緩緩推開,有百姓朝城內望去。但見一列列馬軍步出城來,不多時,一杆大旗亮得分明!當看清旗號時,人羣開始騷動了。
“是老種相公!是老種相公!”有人放聲喊着。城門四周的百姓潮水般涌了上去,擋住了部隊前進的道路,大聲要求着要見种師中。前頭的軍官將消息迅報向中軍。一陣之後,一身戎裝,須皆白的陝西老將跨馬而來。他一出現,人啦啦跪倒一片。不停地磕頭。也不知是哭訴自己的遭遇,又或是求種家軍報仇。
种師中看着眼前黑壓壓的人羣。面色不曾稍改,一陣之後,聲若洪鐘道:“你等的委屈,怨恨,本官知道。女真人奪了兩河,如今又來犯陝西,這歷代先人繁衍生息,遺留吾人之土地,豈容北夷踐踏?今我奉上命,率軍拒敵,必奪還你等容身立命之處!不把金人趕出陝西,老夫誓不甘休!”
這話一出,百姓口耳相傳,號哭之聲頓時大行。陝西諸路雖說強兵數十萬,可真到了緊要關頭,還是得靠這些老將門吶!看那劉光世,他老子劉延慶當年還作過童貫麾下的都統制,如今金狗撲來了,他一仗不打就棄了嘟州,也配稱將門?狗屁!
人羣終於散開,給私家軍讓出了一條道。但見鎧甲鮮明,刀槍生輝的士兵鼓譟而前,端得是威武。百姓們心裡默默地祈禱着,但願老天庇佑,讓這些軍漢打退女真人,還我安身立命之地來。
就在種家軍緊急趕往同州時,徐家兄弟已經率軍與委宿激戰數日。寺前鎮裡,停滿了待救的傷兵和陣亡的屍。一些附近的百姓自組織起來,到鎮裡幫助救治傷者,掩埋英烈。這日,前方又在血戰,據下來的傷兵說,兩軍已經對陣了好幾個回合,打得極爲艱苦。連徐四官人都親上一線了。
一處格時搭建的草棚裡,受傷的士兵呻吟聲不斷。能叫喚說明還活着,有些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便已爲國捐軀了。
“啊呀!”一聲慘叫,淒厲得讓渾身麻。這名軍的右臂被金軍斬傷,送下來的時候還沒甚異樣。這會兒整條手臂都沒了血色。劇烈的疼痛讓他難以忍受,只能慘叫不山可這裡條件不是有限。而是幾乎沒有,幾個懂醫道的還全是虎捷鄉軍的伎術官,另外就是定戎的胡茂昌胡大官人,經營石炭那位,自掏腰包捐增了一批藥材。可幾天下來。藥也用得差不離。現在,醫官們看到傷兵,先看輕傷重傷,如果是重傷,就拿血在他額頭上戈一扛,意思是,放一邊等死吧。
或許是這名士兵的嗓門大,吸引了注意,一名挽着袖子,滿手是血的醫官走過來瞧了瞧,見他右臂一指寬的創口,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骨頭都缺了,遂伸出手去想在他額頭上劃一權。
“他只傷着手,如何沒救?”正在此時,一個婦人的聲音響起。
醫官回頭行了禮,答道:“非是小人不願救他,要想活命,他這條…尋鋸藍功夫小人不若多止幾個血,興許壞能多知心幾條性命來這話聽似無情,卻是再實在不過了。亂世人命賤如狗,不。是不如狗。狗死了,還可以扒皮吃肉,人死了能麼?
他的話,那傷兵清清楚楚地聽在耳裡,此時強忍着劇痛望着醫官和那婦人,哀求道:“救命!救我一救!”
那婦人聽罷,一面挽起袖子。一面說道:“止血我會,你救他罷。”語畢。帶着幾個五大三粗的村婦走開了。
醫官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讓人取來一把鋸子,竟然就是木匠用的工具。提在手裡,看了那傷兵一眼。說道:“算你命大,忍着。”語畢,兩人按住,他一隻腳踩着那傷兵的肩膀,架上了鋸子,
到晌午時分,傷兵越來越多。就連醫官都察覺到,今天戰局恐怕不順。瞧瞧那成堆的屍體,自打跟隨徐九官人以來,還沒碰上過如此陣仗。
一彪人馬衝進鎮中,引起衆人注意。那爲一個,三四十年紀,頭盔不見,掩膊掉了半邊,身甲上也是創痕累累,滿身血污,手裡提條狼牙棒,上面好像還掛着些皮肉。一進鎮子,這羣軍漢就四處衝撞。那爲的軍官帶着十幾人來到傷兵棚前。掃了幾眼,見棚外架着大鍋正煮着什麼。大步奔上前去,掀開鍋蓋一看,吼道:“這有吃食!弟兄們。吃!”士兵四處尋找着器具。什麼瓢,碗。甚至瓦片都用上了。
“節級!節級!這是給傷兵作來救命的,吃不得,吃不得!”燒火的老漢看見這羣凶神惡煞的兵,早怕得躲到一旁去,這會兒冒出半個腦袋喊道。結果愣沒有一個人搭理他。那些士兵也顧不得嘴燙,稍微吹上一吹,貪婪地喝着香粥。
“你等好大膽!是誰的部下!”虎捷的醫官趕過來,厲聲喝斥道。在虎捷鄉軍裡,醫官可是極受人尊敬的,甚至連都頭一級的軍官見了他們都是客客氣氣。
可這羣兵顯然沒把他當回事。醫官一怒,上前就要抓扯那爲之人。手還沒伸到,就被對方一抓一推跌到在地。這醫官也是個牛脾氣。一骨碌爬將起來,破口大罵:“你幾個賊配軍!不好生在肅殺敵,卻來”
網罵到這裡,那軍官模樣的人想來是耐不住了,叉起巴掌一耳光扇過去,直把個五十來歲的醫軍打的暈頭轉向,口鼻流血。四周的百姓見狀,沒一個敢來出頭!
“賊配軍!殺千丹的畜生!”醫軍回過神來,罵不絕口。
這下卻闖了大禍,那軍官扔了瓢。提起狼牙棒,啐了一口:“老子在前頭替你們擋住女真人,吃你一口粥又怎地?要你來聒噪?夠膽再罵一句?”
看到遇上了亡命之徒,醫軍到底是還是怕了,吐出一口血水,在百姓攙扶之下恨恨站起身來,往後走的時候小聲又罵了一句“賊配軍。”
“作死”。一聲厲喝,那軍官猛然舉起狼牙棒!就在此時,突感一陣風過去,又聽得“奪”一聲,定眼一看,眼前多了一件器物。竟然是柄鐵槍,正插進他身旁的木樁裡。槍頭幾乎完全嵌入木中。
變故一起,他手下十幾號人同時扔了碗瓦,亮出兵器。卻見一個婦人,約莫二十幾歲模樣,穿布裙,頭上扎條巾,挽着袖子,一手的血污。生得姿容頗美,正朝他們走過來。這杆槍,莫非她擲的?那軍官左右一望,沒見旁人,不由得愈加躁怒,便將狼牙棒一舉,罵道:“哪來不開眼的婦道!”
那婦人走到近前,突然拔下鐵槍,就一挑一撩,再看時,槍尖已經抵在那軍官的喉頭。這三個動作十分連貫,一氣呵成,以至於旁邊的士兵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
“保護夫人”。草棚裡響起一片驚呼聲。令人震驚的一幕在此時生,那些受傷的士兵,只要是傷勢稍輕一點,都掛着刀槍拼命爬起來,行到那婦人後頭,虎視耽眈。殘刀斷刃齊齊朝前,對準了這夥亂兵。那軍官脖子上抵着冰冷的槍尖。動彈不得,又見這些傷兵羣情激憤。於自找臺階道:“我不與你這婦道一般見識,你撒了
話沒說完,被個。執屈刀的傷兵一口啐在臉上:“你這勝腆潑才!敢在知軍夫人面前放肆!虎捷弟兄何在!”
“有”。一片整齊的呼聲響徹鎮中!
知軍夫人?哪個。知軍?在這陝華路里,可就只有一位知軍!該不會那備背時倒運吧?將目光移開,不敢再直視面前這位知軍夫人,硬着頭皮道:“休,休要唬我!這軍前險的。哪來的甚麼知軍夫人!”
“瞎了你的狗眼!這位是我們徐知軍府上大娘子!”
“這羣撮鳥,一看就是從陣上脫逃下來的!”
“呸!虧得臉上還刺着字,甚麼東西”。
虎捷傷兵一片罵聲!張九月撤了槍,盯了對方一眼,正色道:“你等臨陣脫逃本已不該凹曰甩姍旬書曬)小說齊傘,又到此外禍在你泣些軍抵是我家兩位伯佃。我不傷你性命
壞了,趕緊跑!臨陣脫逃,幸許還能活下命來。可咱們衝撞了經略相公的弟妹,那指定是軍前正法!一念至此,亂兵們拿了器械,慌忙向南奔去。張九月臉上閃過一絲憂色,聽官人說,大哥徐原是沙場名將,四哥徐勝也不是泛泛之輩,連他們的部隊裡都出現逃兵,前面戰事之兇險可想而知。
你道張九月爲何在此處?原來。河東戰事一起,定成就進入全面戰備狀態。身在同州的徐王氏念着兄弟帶兵在外,留個弟妹在定成也沒人照應,於是親自過來將張九月接到同州。金軍履冰過河,進犯同州的消息傳來。張九月跟失了魂一般。生怕聽聞噩耗。徐原從京兆回來之後,寬慰一番,說是平陽不致有失。九弟必然無事。張九月聽了,仍舊擔驚受怕。正好徐原徐勝都帶兵出城迎戰。幾日大戰下來,不分勝負。同州城中的百姓聽說前線戰事吃緊,傷兵無人照顧,膽大的便結伴出城盡一份心力。張九月在知州衙門裡實在呆不住,就帶着婦僕出來了。
亂軍走後,張九月暗歎口氣。丟了器械,又去照顧傷兵。不一會兒功夫,接連竄下來幾撥人馬少的數十人,多的則上百,顯然是前方戰事愈加惡化。傷兵們都勸知軍夫人趕緊回城,正猶豫時,忽聽得蹄聲大作!棚外那口大鍋裡已經半涼的粥。都跟煮沸了一般晃動起來!
不少百姓衝出草棚去看。卻現讓人疑惑的一幕。就是剛纔那些逃竄過去的潰兵,這會兒跟鬼攆在後頭一般拼命往回跑,可比下來的時候快得多!這怎麼回事?僅片刻之後,答案就出來了,那些逃兵後頭,一隊馬軍正揚着刀驅趕!
是不是來了援兵?張九月心中一動,快步奔出去,衝那些躍馬揚刀的騎兵喊道:“可是虎捷的弟兄?”
兩個婦僕駭得面無人色,慌忙上前把主母給扯了回來,失聲道:“娘子啊,刀槍無眼!他們可不知道你是知軍夫人!”
張九月一掙,五大三粗的兩個婦道扯不住,又給她衝出去喊道:“你等可是徐衛的部隊?”可那彪馬軍一陣風似的就捲了過去,根本沒誰回答她。那震天的蹄聲仍在持續,顯然是在鎮外行軍。
就在此時,鎮中百姓騷動起來。許多人奔走呼告,情緒激動。一個農夫模樣的漢子衝進張九月所在的這處草棚,驚喜萬分道:“來了援兵!我看旗號上碩大個“種,字,怕是老種相公麾下!”
傷兵們一片譁然!這不是屁話嗎?陝西諸路里,打“種”字旗的。除了種家軍還有誰?這下可好了。種家軍馳援徐家軍!難怪有傳言。說徐家將就走出自青澗種家!嗨!可恨負了傷,要不然,再多捅他幾條金狗!
張九月一張秀麗的臉龐上,掩飾不住失望之色,撐着木樁站了許久。這才緩緩回過身來。兩個僕婦隨她既久,也頗知主母心事,自打徐知軍出征以來,娘子是沒一日安生過。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無時無亥不在盼着徵人歸來。這老天爺也真不開眼,女真人打進關中。平陽是否淪陷也沒個準信,可憐夫人望穿秋水,卻不知丈夫是死是活。
不過說來也怪,你說徐四娘子還是嫂嫂,四官人一出城,她哭開了。咱們徐九娘子還是弟妹,從定戎到同州,就沒見她掉過淚。
“九官人造化大,連女真人都怕他,夫人莫擔心,這好人有天護。”一名婦僕勸道。
張九月是行麼人?行伍家庭出身。戰場上拼的是你死我活,誰管你好人壞人?先父在世時愛兵如子。人人稱讚,徵方臘時不也一樣”想到此處,突然一個冷戰,連連責怪自己!怎麼想到這處來了!官人定然像大伯的說的那般平安無事!
玉色漸暗,鎮北面的官軍大營裡已經掌上燈火,往日這個時刻,大軍已經戰罷回營了,今日怎地還沒動靜?傷兵們猜測,或許是種家軍趕到,止住了頹勢,且戰着呢。又過一陣,終於有人傳來話,說是大軍回營了!
連成一片的草棚裡頓時炸開了鍋。老天保佑,總算沒有潰敗下來!聽上頭說,要是同州丟了,長安城就連個擋門的都沒有。長安若有失。陝西六路鐵定亂成一鍋粥!
“魏家父!魏家父!”一個呼聲從遠漸近,草棚子裡有人應了一聲。原來是位醫官。
“快!知州相公中了箭,喚你去”。一名士兵竄進棚子裡,看定那醫官,扯了便走。剛奔出沒兩步。猛然回頭看了一眼,又揉揉自己的眼睛,再看一陣,現了張九月。繼而像見了鬼一般,一溜煙奔出鎮去。把個醫官晾在那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凹曰甩姍旬書曬)小說齊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