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北面支金軍,正是金國二大子斡離不在壓夜毛!小京之外紮下大營,與宋軍兩處營壘對峙,意圖今日開戰,挫宋聳士氣,再派遣使臣入宋媾和。郭藥師甚至已經大概擬出了一攬子條件,諸如割兩河之地、向金稱臣、支付千萬歲幣、遣宗室爲質、送帝姬和親、罷徐紹、何慄、姚平仲、徐衛官職等等。
哪知到半夜,收到消息。言宋軍襲擊糧營,來勢洶洶。斡離不大驚,帳下文武盡皆膽寒,來不及細問原由,當即棄了營寨,先遣鐵騎數千馳援。二太子親提虎狼之師在後,全速回防。哪知先鋒騎兵卻在杞東之縣二十五里處遭遇宋軍趁天未全明設下的埋伏,死傷數百,再往前衝,卻見到熊熊大火之前。宋軍已經結好陣勢,並以戰車環繞陣並,堅不可摧。金騎幾次試探性進攻,都被強弓巨弩射回。女真鐵騎,勇則勇矣,但一來不知對方虛實。二來但凡遇上如此嚴謹之步兵陣,也不敢輕易發動衝擊。兩軍對峙一直到日上三竿,斡離不後續部隊才陸續趕到。
待看清宋軍大陣中那杆“忠勇徐其”的戰旗,二太子幾乎吐血!盛怒之下,不等全軍齊集,就已發動猛攻,號令士卒,有生擒徐衛或取其首級者,賞五馬之金!時金軍襲擊,宋軍苦戰,雙方都是疲憊之師。可虎捷鄉軍依仗已經結好的嚴陣。以及優勢器械,在開戰之初給金軍以重創。接連發起兩次衝擊。居然突不破其陣前戰車障礙。
此次劫金軍糧營,徐紹曾經提醒侄兒,一定要把各種可能都設想在先。徐衛也的確是這樣做的。但千算萬算,他怎麼也不會料到,金軍聯糧草會如此之多!本來按他戰前策抖,不用等到天明,就可盡毀金軍糧草物資,大軍則可退回京南防區。但直到金軍前鋒到來之前,糧草物資還剩十之三四。徐衛考慮到。如果不能克盡全功,這次作戰等於前功盡棄。
因此一面設下伏兵,一面繼續焚燒。這纔有了兩軍混戰,險象環生。虎捷鄉軍畢竟新練,與戰力不可與百戰餘生的金軍相提並論。在初期依仗強弓硬弩予敵重創之後。短兵相接劣勢漸顯。金軍兵力兩倍於己,先是戰車障礙被破壞無餘,後來長槍陣被衝得七零八落,重步兵壓上去一時挫敵兇焰,可斡離不吃了稱硯鐵了心,非滅他不可,麾下精銳盡出,三個萬夫長全數上陣。徐衛漸漸不支。若不是張叔夜及時趕到,逼得金軍分兵拒之,後果堪憂。
此時,斡離不在北面軍中早望見有馬軍來援徐衛,正與郭藥師等人商議是否要增兵時,這支馬軍居然向他發起了衝擊。二太子狂怒,當即便要親提一師破之,被撻懶和王訥等勸住。派出千餘騎兵拒敵,可兩軍相接之後,宋騎竟不落下風!
尤其宋軍中一奇偉之將。手使鐵槍,突入金軍騎兵羣中猶如惡狼撲入羊圈。四處突殺,無人可擋。藥師等人色變。相顧言道:“此人之勇,近世罕見!”
正在這時,郭藥師突然看到徐衛大陣中,那蔽於右翼的騎兵部隊離開主陣,竟往北來!這個瘋子,他難道不顧自己死活了麼?他的主陣都已經顯露亂象,竟敢將壓陣的騎兵調開!可郭藥師畢竟久經戰陣,立刻明白徐衛意圖。他這是做。有兩個目的,其一自然是襲擊二太子親軍。其二,就是想逼其正面金軍迴護統帥。就算達不到這個目的,也要擾亂金軍軍心。
可即便這樣,他的敗象已定,無論如何掙扎也逃不掉師潰的結局。難道臨死也還要反咬一口?轉念一想,不對!宋軍援兵接連趕到。可人馬都不多,耗子拉木鑲,大頭還在後面!徐衛做得如此大事,必然是宋廷授意,他們一定經過了詳細策刑,萬全準備!徐衛現在不顧自身安危,指揮騎兵向北而來,莫不是想困住我軍,等大軍到後再,
剛想到這裡,已經聽到王訥的聲音。
“太子郎!如今我糧草被徐衛盡焚,軍心士氣大受影響。眼下我軍雖然佔着上風,但相信,宋軍強援頃刻將至,唯今之計,當速退爲
他用女真語所說,藥師不明其意,急問身旁精通兩族語言者。
斡離不雙眼竄滿血絲。嘴脣乾裂,面上似也籠罩着一層黑氣,盯着已現敗象的徐衛大軍,眼裡幾乎滴出血來。忽地指手向天,切齒道:“今日我必擒徐衛,以萬馬踐踏裂其屍!使之骨血無存!”
身邊一班金將吼聲如雷。紛紛響應,王訥大急!一把扯住二太子右手,大聲道:“太子!即便今日我軍破徐衛所部,斬殺了他,與大局何益?徐衛,不過就是大宋一頭稚虎,其牙未尖,其爪未利。
太子若因私憤而拖延大軍,誠爲不智!”
“稚虎?他於黃河阻我五晝夜,壞我進兵東京之大事。如今盡焚我糧草,使我數萬大軍無三日之食,這還是稚虎?其牙雖未尖,燃“亦未利,但虎兒曰長成,必撲食千我!此等夫患,我!君勿復言!”韓離不三把抽回手,險些將王訥拉下馬去。
王訥叫苦不迭”知二太子已被徐衛氣得迷了心竅,聽不進去逆耳忠言。唉,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女真人挾雷霆之威南下征伐。一路所向披靡。可接連大勝。讓女真勇士們成了驕兵,竟給徐衛以可趁之機,焚盡軍糧。去歲金軍兵臨黃河,糧草也是不夠,可尚有黑豆充飢,如今,怕是隻能抓地上稀泥吃了。
一時間,王訥萬念俱灰。本不想復言。可怎麼也沒有料到,郭藥師居然在此時進言了。
“太子郎君,下臣認爲,王訥所言,確實有理。徐衛雖已現敗象,但其所部士卒大多堅韌,如欲盡屠之,尚需半日之功,也許更久。但等到那時。東京大軍必已撲至面前。我軍血戰多時,已成疲師,就算擊敗宋軍強援又能如何?現在軍中不過三日口糧,三日之後,何以爲食?且徐衛礙手,宋軍士氣必然高漲,此時強戰,於我不利。因此,下臣建議,退往滑州!”
王訥大感意外,兩次進兵,郭藥師皆爲急先鋒,每每進言太子猛衝猛打,從無退卻之意。如今這般明理。從前倒小視於他了。一怔之後,趕緊向斡離不解釋藥師之言。
斡離不聽後一語不發。只覺胸口隱隱作痛,若韓昉在;安能使我有此一失啊!
正未決之時,身邊將士盡皆驚呼,斡離不急視之,卻是派出的千餘精騎竟阻擋不住宋軍兵鋒,那身長使槍之將正往面前衝來,其後,數千騎兵風馳,再後,徐衛右翼數千馬軍也正趕來,眨眼將至!
時斡離不身邊尚有精兵萬餘,自是不懼。也還在想着拖些時候,待破了徐衛再撤不遲。無奈郭藥師王訥等文武苦苦相勸,便連撻懶也力主馬上撤軍。金國二太子牙關緊咬,閉了雙眼,滿面怨毒之色令人
驚。
“徐衛!徐衛!早早晚晚,我必擒而殺之!”斡離不仰天長嘯,三軍動容!
卻說楊再興單槍匹馬直衝金軍戰陣,網要接兵,卻見金軍帥旗向北而動,一時間,面前金軍齊齊發動,都往後撤。號角驟起,聲傳四方!背後,也傳來同袍大呼,讓其勿追。可他已殺得興起,把持不住,一人追在萬軍之後。但有被趕上者,一槍棚死!金軍將士本不把他當回事,只顧後撤。可沒久。他們發現,此人竟然闖進陣中,左刺右挑,如入無人之境,一路殺往中軍。這才知道不妙,趕緊圍堵。
“你家鳥太子在何處。出來受死”。楊再興此時已殺得人爲血人,馬爲血馬,其身長大。面目猙獰,驍勇婦女真人,也望而生畏!
郭藥師在前頭聽到後面異動,回首視之,大驚失色!天下竟有如此刻悍之人?本欲張弓射殺,奈何其人左突右闖,行蹤不定。斡離不也發覺不對,急聲相詢。藥師不及回答,突然聽到來將一聲巨吼,趕緊回頭一望,神情陡變!原來,楊再興沒找到斡離不,卻盯上了他,正拍馬趕來!民間戲說,言武將之勇,常有“於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一語。那本是虛誇之詞,可用在此人身上,當真貼切!
藥師征戰一生,自命勇冠三軍,當即請二太子快撤,自己提了一口大刀,調轉馬頭迎戰!兩人接手,藥師使刀猛劈,來將不避,舉槍相擊。哪知對方臂力極強,這一擊之威,生生將藥師那口刀打成兩截!
這還是人麼?郭藥師心驚膽寒,不敢再戰,大聲呼道:“截殺此人!截殺此人!”話未說完便再調馬頭,狂奔而去。
再興雖陷於萬軍之中,卻無一絲一毫懼色,一槍鐵桿如同陰司索命牌,敢有擋者,立死!四周女真將士見他如此驍勇,背後宋軍騎兵追得又急,皆無心戀戰,只顧撤退。楊再興格殺二十餘人,還想再追,無奈其身軀雄偉,體重不輕,那戰馬一路奔來,已是力乏,竟馱不動他。眼睜睜看着一萬多金兵都北竄而去。
勒停了戰馬,伸手一摸臉上血污,楊再興嘆了口氣。可惜認不得那金國二太子,若撞見。或擒或殺,除了這禍害,豈不甚好?
背後蹄聲震天,卻是折彥質引軍趕上。衆將士將再興團團圍住,彷彿見着鬼一般。籤書相公打馬上前,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掩飾不住驚喜之色,嘆道:“再興真神人也!”
“相公過獎!若不是這馬力竭,卑職定追出五十里!”楊再興忿忿不平道。
折彥質絲毫不懷疑!此等勇將,真是古今難覓!稍停片刻,笑問道:“再興還想再搏殺?”
“金狗氣焰囂張,卑職恨不能屠盡殺絕!”楊再興咬牙道。
折彥質聽罷,揮刀向南一指:“那我等再衝回去!殺個痛快”。
彥質從其言,令部下給良駒一匹,楊再興跨坐上去,讚了一聲,當即領所部千餘騎揮軍掩殺。折彥質在後看到其驍勇。不禁暗歎,得此勇將,如得一虎,奈何卻在姚希晏麾下。
夕陽西下,餘輝將盡。遼闊的原野上,再不聞金鼓之聲,不復見搏殺之象。只有人屍馬屍比比皆是,鮮血混入泥濘,觸目驚心。陣亡者。長眠於斯,未死者,仍在呻吟。殘破的軍器,脖讚的軍旗,倔強地插在泥土中,見證了這場慘烈的搏殺!
是役,宋金雙方投入兵力十五萬以上,就在東京境內展開生死存亡的一戰!因爲援兵的及時趕到,逼得斡離不北撤,不但解了徐衛之危,更借金軍退兵之際,揮軍掩殺。女真人伏屍三十里,死傷頗重,據探,已退往滑州。
杞縣,這座經歷數次攻城戰的京東小縣,此時城門大開!滿縣父老傾城而出,夾道相迎王師凱旋!白麪饃、牛羊肉、熱湯美酒,一切一切。都表達着百姓對軍隊的感激和愛戴。當虎捷鄉軍的將士們,拖着疲憊的身軀,帶着滿身的血污到來時,羣情激動,歡聲如雷!杞縣知縣相公帶領有司官員親自來迎,當看到將士們鎧甲殘破,中槍帶箭者不計其數,就連此地駐軍長官張憲張宗本也身受重創時,這位老知縣連呼“忠勇之師,國之長城!”
本欲拜見虎捷主將徐衛,卻是遍尋不得,打聽之下方纔得知,戰局兇險之時,士卒多畏懼小徐官人爲激勵士氣,親臨一線,與士卒並肩而戰,身受十數創而不退。此次作戰。凡虎捷統兵之官,沒有一人不帶傷,徐衛的總角之交,磕頭弟兄。指揮使馬泰,甚至命懸一線,生死未卜。就是憑着這股子堅韌不拔,寧死不退的勁兒,才擋住了女真虎狼之師的猛攻,才換來了最後的勝利!杞縣知縣聽聞此言,竟也爲之垂淚。那縣中士仲爲感念將士奮勇作戰,保東京平安,紛紛慷慨解囊。出資勞軍。聞聽小徐官人受傷,縣中精通歧黃之術者雲集衙門,要求爲其診治,,
宣室之中,燈火透明,徐衛坐於桌邊,**上身,露出精壯的體魄。那白淨的軀幹上,佈滿創口。皮肉外翻,血水直流,令人不忍相睹。兩名醫官正替他清理傷口,敷藥包裹,一再提醒他,官人忍着些。可他閉着眼,咬着牙,一聲不吭。
“馬泰怎麼樣?”良久,他開口問道。
兩名醫官相對而視,不知如何回答,片玄之後,其中一人道:“馬指揮受創過重,失血過多,怕是,凶多吉少。”
雙眼突睜,精光暴射,這從戰場上九死一生活下來的人厲聲喝道:“必盡全力搶救!不可絲毫懈怠。否則。休怪軍法無情!”
兩名醫官面露懼色,紛紛稱是。不多時,所創盡數處理包紮,徐衛取袍披上,揮手道:“軍中弟兄傷者甚衆,我這無妨,你們去忙,辛苦。”
醫官走後,徐衛強撐着桌面起身。無奈身上滿是創傷,一動就疼痛不已。親兵見了”慌忙上前扶住,失聲道:“大人受創甚多,萬不可
徐衛只得坐下,昂首向天,一聲長嘆。今日,他才知道什麼叫“一將功成萬骨枯”斡離不盛怒來攻,傾盡全力。怒師之威,令人膽寒。虎捷勾練日久,終究還是與金軍相差甚遠,弟兄們死傷慘重,
“大人這是怎麼了?立得如此大功,何以不喜?”親兵隨他多時。由是敢問。
徐衛不答,而是吩咐道:“你去看看吳階張憲。他二人受傷也不輕。尤其是張宗本,他的箭傷讓我揪心,唉,本該我親去的,”
親兵駭了一跳,趕緊道:“都指揮使傷情如此,怎敢輕動?小人這就去!”說罷,匆匆而出。
他網走,外頭就響起杜飛虎的聲音:“都指揮使,籤書相公和張知府到!”
徐衛還未起身,已見一人身着戎裝大步入內,正是折彥質!他一進來就看到徐衛掙扎着要起身,趕緊上前按住,急聲道:“子昂不必拘禮!”
隨後而來的老將張叔夜也勸道:“徐九,歇着吧
對於面前兩位長官,徐衛是感激的。如果不是他們及時增援,虎捷鄉軍會讓斡離不啃得骨頭都不剩。尤其是折彥質,官居二品,樞密院長官!竟親率鐵騎數千,先大軍而來救援,這已經不是純粹出於考慮大局,忠心國事。還有張叔夜,徐衛怎麼也料不到,會是他最先趕來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