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爺側妃出嫁時的府上鬧劇,順着風吹遍金陵城的大街小巷。http:///一時間衆人反應倒是出奇一致:將軍府小姐頗有乃父之風。
至於文襄伯府:那家人連積善的百草堂都能害,做出這等事也不是太難理解。
唯一讓人疑惑的就是三王爺,這位文采斐然的天潢貴胄,怎麼偏偏看上伯府二小姐。拋開其它不說,單及第街那一出,就能看出她不是什麼好東西。偏偏三王爺視若罔聞,敲鑼打鼓偏要娶了她。
老百姓哪管什麼正妃側妃,一頂小轎悄無聲息擡進府門的那纔是妾,敲鑼打鼓迎進去的都是王妃娘娘,往後見了還得磕頭。今日這動靜,在多數人眼中,就是三王府在擡舉羅薇蓉。
故而喝完喜酒進洞房時,三王爺臉是黑的。得虧不用掀蓋頭,不然保不齊他就把人晾在那。當然這會他心情也沒好到哪去,隨便應付下,強忍着不顧羅薇蓉楚楚可憐的神色,他邁過門檻揚長而去。
獨留羅薇蓉一人,在寬大的房間裡低泣。
偏偏有人還見不得她安安靜靜地悲傷,房門推開,王府前院媽媽進來,說是請實則半逼迫地拉她去前院,給王爺朋友敬酒。
“這不合規矩。”
羅薇蓉的陪嫁丫鬟忙攔着,王府媽媽卻是一個眼神都沒給她:“當你們主子是王妃,朝廷那條律法寫着,側妃這麼金貴,連王爺朋友都不能見?”
扯着帕子,羅薇蓉幾乎咬碎一口銀牙。這媽媽雖然面上倨傲,但說起話來卻圓滑,整個人跟泥鰍似得滑不溜手。她當然知道這是王妃授意,可如今卻絲毫抓不到把柄。
形勢比人強,早點生個兒子纔是正經。不就是見幾個文人,還能把她吃了不成?
“媽媽莫要在我這嗷嗷呵呵,既然王爺有令,那妾身定無不從之理。”
挺直脊樑她往前院走去,直到坐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想得太簡單。誠然如她所想,三王爺友人大多數文人。但向來風流才子粗鄙武夫,風流還要排才子前面,文人要玩,絕對比武將玩得盡興。
時下文人多以士人自居,何爲士人,就是士大夫,士大夫講求風骨。這幫子人即便做不到,大面上也得裝一裝。好巧不巧,今日文襄伯府之事,給了他們現成的藉口。
“伯府老太君當真豪放,想必側妃也頗受家風影響。”
有好事者開個頭,一堆文人湊一塊,一步步地貶低羅薇蓉。男人,尤其是有文化的男人,一旦損起人來,絕對比市井潑婦還要厲害。羅薇蓉夾在中間,哪個都不敢得罪,但她讀書少、更沒那膽子直接反駁回去,這會只能忍到內傷也繼續忍。
直到頭暈目眩,領她來的媽媽終於前來解圍:王爺想新人了。
一定是王爺念起了她的好,迷迷糊糊中羅薇蓉這般自我安慰着。滿懷期待地回房,直到被翻紅浪後,弄明白原因她心都涼了。
迷迷糊糊中,三王爺說道:“德音已然告知於我,此事皆因伯府老太君而起,你確是受了池魚之災。日後你且安心在府裡呆着,莫要再多餘伯府牽連。”
又是德音出手,而且完全將她與伯府孤立開。雖然她與太夫人有怨,可也不想這般被人牽着鼻子走,一步步做了他人的提線木偶。
可除此之外,她又有什麼辦法?耳邊傳來三王爺均勻的呼吸聲,羅薇蓉摸着肚子,如今她只期待能快點生出個兒子,那樣好歹還有翻身的一天。
這日周元恪也來了慈幼局,與小丫頭一左一右,向排成長隊的孩子們發夏日單衣及藤條編的蒲團。
發到一半,對面九師傅對他打個眼色。退到一邊後聽聞此事,一股陰雲霎時籠罩在頭頂。
“傻小子,你又愁什麼。沒人跟你搶媳婦,這會不該偷着樂?”
師傅聲音從背後傳來,周元恪扭頭,看到來人模樣更是惆悵。平日不拘一格的中年人,如今卻是特意刮過鬍鬚,換上錦袍羅靴。單從外表看,他還頗像久居高位之人。
“你……”
“臭小子幹嘛一副見鬼的模樣,還怕師傅搶了你風頭不成?”
這胡攪蠻纏的毛病……周元恪一陣頭疼:“什麼風頭……”
“爲師今日來,便是爲你做主的。”
“做……”
問一半他突然明白過來,可似乎明白的有些晚了。發完蒲團的小丫頭恰好往這邊看,眼中閃過一抹驚訝,而後開口說出了一個他怎麼都想不到的詞。
“大師兄……麼?好多年不見,你怎麼會在這裡。”
面前這中年人就算化成灰,羅煒彤也認識。當年她無力反抗之時,曾對這位憑空出現,哄她喊師兄的老頭有過一絲期待。而老頭雖嘻嘻哈哈,也許諾只要給抓下花苞頭,他就幫忙一起反抗萬惡的老和尚。
當時她天真,想着反正天天被老和尚作弄,被別人抓下也無所謂。誰知他桃花酥也吃了,花苞頭也抓了,反過頭來與老和尚沆瀣一氣!再幾次見面,依舊各種坑蒙拐騙偷,恨得她咬牙習武。誰知當她學有所成打算報仇時,這人便銷聲匿跡。
“大、師、兄。”
一字一句地頓到,不顧那麼多人守着,揪起方纔來時裝單衣的麻袋,她騰空而起直接蒙在老頭子頭上。然後朝後面吆喝一聲:“伯伯在跟我們玩遊戲,大家快來撓癢癢。”
慈幼局孩子一窩蜂涌過來,一萬隻小手伸過去,在錦袍上各種撓。可憐先太子殿下,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一身癢癢肉最敏感。偏偏今日他肩負給唯一徒弟找個媳婦的重要使命,這會無論如何都不敢惹怒小丫頭。
“嬌嬌……”周元恪站在小丫頭身邊,低聲喊着。
“恩?”
答應後羅煒彤紅了臉,從什麼時候起,他也這麼喊起她來。仔細算算,好想他已經這麼喊了很久,久到她已經開始習慣。
“金陵城中傳來消息,伯府二小姐成親禮上,常太夫人說……你有不足之症。”
羅煒彤“噢”一聲點頭,繼續饒有興趣地看被一堆小豆丁圍在中間的大師兄。小時候那點事她已沒有太在乎,但這絲毫不妨礙她此刻的幸災樂禍。
周元恪說出此事,倒沒有絲毫幸災樂禍或者落井下石,而是想着過會小丫頭得回金陵。與其讓她一路莫名其妙地受人指指點點,還不如早點做打算。不想回去也沒事,他在京郊有莊子。想回去的話,也能早點想出辦法應對。
可說完了之後,她發出一絲鼻音便再沒了動靜……
難不成這次真氣狠了?還是打擊太大承受不住?他也覺得這次文襄伯府太過分,想到前幾次入金陵時,無意間查到的那點事。
既然文襄伯府不仁,就莫怪他不義。是時候讓鎮北撫司散落在市井中的探子加把勁,藉此東風了結當年姑蘇榮家滅門慘案。他有九成把握,此事出自常太夫人之手。就算當真是剩餘那一成,這事也得算在文襄伯府頭上。
定了主意他終於有勇氣去看小丫頭,這一看不打緊,她雙眼無神(並不)地盯着前方,臉色漲得通紅。
“嬌嬌,你……”
羅煒彤正全神貫注地欣賞大師兄慘狀,乍聽到這稱呼,儘管習慣了還是忍不住羞澀。而她羞澀大多數則是因爲,自己怎麼就習慣了呢?
見她臉更紅,周元恪更是認定她氣得不清,心疼之下他趕緊下保證:“你放心,這事交給我。”
“啊?”
“沒事,不用想太多。”周元恪安慰道。
不就是一個稱呼麼,作爲習武之人,本應胸襟開闊。反正她也對他有意思,叫就叫唄,多餘的羞澀實在顯得小家子氣。
想通後羅煒彤點點頭,不多想了,也該是時候解放大師兄,再鬧下去他該生氣了。
而周元恪這邊,兜了個圈也繞回來。小丫頭被文襄伯府給氣着了,他想幫出氣,最終得到她許可。雖然他沒說用什麼方式,但小丫頭乃是榮氏嫡親的曾孫女,幫榮家討回個公道,應該也是她樂見其成之事。
文襄伯府——一個以奇葩軍功起家的開國侯爵,就這樣開啓了走向滅亡的命運車輪。待後來新帝收回丹書鐵券,判伯府一家老小悉數流放之時,羅煒彤也在場。兩人話趕話,揪出這一段,得知陰差陽錯後只能相視一笑。
他倆倒是輕鬆了,卻不知這幾句話對伯府震撼有多大。直震得常太夫人神經失常,於流放路上大吵大嚷,話語中的昔日榮光,引來了過往山賊,最終全家血濺荒山野嶺,無一人生還。
而那時已從西北平安歸來,得知此事的羅四海,卻是罕見地沉默。他不顧行軍疲憊,跪在乾清宮前向新帝請命,親自蕩平山賊,將其與常太夫人等屍骨攪在一處,順手扔到了懸崖下。待回京後,還未等他解釋,新帝聖旨已到,主要讚揚其對家人至孝至親,對君王至忠至誠。
摸摸鼻子,羅四海最終決定,只在給榮家人上香的時候,將此事稟告先祖。
倒不是他不想解釋,而是作爲一個忠誠的臣子,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拆陛下的臺。
當然這是後話,終於從麻袋中出來的大師兄非但沒生氣,反而笑嘻嘻地湊上來。羅煒彤退後一步,事出反常必有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