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襄伯府雖然已經分家,但三丫頭是誰,絕大多數達官貴人都不陌生。當日慈幼局今夏單衣的聖旨到達將軍府後,不少人對這家唯一的女兒動了心思。
這也是人之常情,平西將軍正處壯年,手裡又有實際兵權,不出意外日後定能封侯拜相。單這一條就足夠讓朝中相當的人家考慮結親,如今府裡最受寵的獨生女,身後不僅站着能幹的父兄,得力的外祖家,甚至還要加上富可敵國的錦繡坊。
有財有勢,模樣周整且規矩也還過得去,家裡更沒一個拖後腿的親戚。別說拖後腿,將軍府和工部尚書家,仔細數數就沒一個無用之人,這樣的媳婦打着燈籠也不好找。
故而今日徐氏前來,雖因庶支且分家之故,被安排在犄角旮旯裡,但卻一直不缺人湊上來寒暄。這些人話裡意思太過明顯,總算印證了徐氏先前夙願中的一家女百家求。她所出女兒,即便再不濟,也不是隨便只阿貓阿狗能欺辱。不管出什麼事,還有她這當孃的在身後撐着。
心下寬慰,但她也沒絲毫動心。而是穩下心與這些夫人斡旋,雖然女人不能明着立於朝堂,但枕頭風威力不容小覷。
因花朝節那次,參加過涼國公府賞花宴的夫人,對徐氏品性有些瞭解。這位不愧是烏衣巷徐家那樣世代書香裡出來的大家閨秀,聽說當年嫁人前就頗有賢名,果然跟一團亂的文襄伯府不一樣。即便不因兒女親事,這般有規矩的婦人也值得結交。
兩處都有意,不多時徐氏便與幾位夫人熟絡起來。其中談話間提到羅煒彤時,她也不拐彎抹角,而是直言“嬌嬌那孩子打小吃苦多,在家難免嬌慣些,左右她還未及笄,我想再留些年歲。”
同樣是說孩子嬌慣,一句話從親孃嘴裡說出來那是謙虛,絕不帶任何貶低意味。幾位夫人意會,正準備轉移話題,冷不丁聽常太夫人這麼一句。
將軍府小姐身上有怎樣的毛病?
衆人心裡皆存個疑問,誠然伯府嫡支與庶支之間矛盾,早已在金陵城內公開,甚至連秘密兩字都說不上。這會常太夫人公然砸場子,倒不是那麼令人瞠目結舌。
可她這話說出來,那位鑲金的羅三小姐看來是真有什麼隱疾。畢竟這可不是隱約說什麼身子骨弱,而是一口咬定了有毛病,有沒有毛病可不是能憑空捏造。
“這……”
一位與徐氏相熟的婦人剛開口,想和稀泥,無論如何今天大喜日子不宜起衝突,不論文襄伯府多不要臉,他們總得要那點臉面。
沒錯,流言蜚語綿延金陵城好幾個月後,幾乎所有人都意識到,文襄伯府就是個沒臉沒皮一團亂的虎狼窩。先前羅煒彤所擔心的自損八百傷敵一千,便是說得這點。有些事即便不是你的錯,一旦陷入紛爭中,難免給旁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羅煒彤只想到其一,卻沒猜到後續變化。分家後本來輿論同情嫡支,偏偏文襄伯府咄咄相逼,且如今西北傳來那等消息,平西將軍立大功後遭遇天災,本來好好的加官進爵封妻廕子可能變成淒涼的葬禮,多數人對將軍府心態完全轉變。
她沒數卻不代表徐氏沒數,在與衆官家夫人溝通後,她基本已經能拿捏住這些人的心態。這會雖錯愕於常太夫人的口無遮攔,其實她心下卻真不慌。
左右她並無叫閨女攀高枝的心思,就算此事透露出來又如何?
徐氏面上越發平和,常太夫人見此忍不住加一把火:“可憐見的,姑娘家身子骨弱點沒啥,那樣還能說是扶風弱柳之姿。怎麼三丫頭……哎……那可憐的孩子偏偏就宮寒呢。”
宮寒……
不僅是花園一角,因常太夫人聲音粗啞且足夠高,一瞬間甚至連樂師都忘記撫琴,伯府前院有一瞬間靜寂。
徐氏面色沉靜,她倒是想笑,可這會笑出來就有點不知所謂。
一雙眼頗有壓力地盯着太夫人,她說出口的卻是另一番話:“既然太夫人都說出來了,那看來已經知曉,我也就不瞞着。原想着太夫人年紀大,這些事便不勞您費神。”
說到最後她脣角微微向下拉,面色也染上肅穆:“想必太夫人也知曉,嬌嬌師從弘真大師。”
常太夫人很想說她不知道,偏偏四周全都在點頭。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衍聖公府欣賞羅行舟,破格納其入族學之事早已不是秘密。更令人驚訝的是,在金陵城中頗爲神秘、從未收過外人的女學,竟邀請其妹、也就是當時的羅三小姐入讀。
驚訝之餘有心之人查下去,才發現這竟是得道高僧弘真大師親自所教。雖礙於佛門那套沒有收爲徒弟,但不收徒還教得盡心盡力,更體現出大師的愛重。將心比心,哪個富貴人家想讓孩子皈依佛門。
“大家也都知曉,弘真大師雖仁善,終究年事已高,且忙於弘揚佛法。自十四年前便破格教授小女,皆因當年惠州城之便,倭寇傷及於他,大師念夫婿守城有功才如此。幸得大師出手,這些年小女身體已有起色。”
徐氏說得含糊,在場卻並無太蠢笨之人。託羅薇蓉上次一鬧,袁恪在及第街宣揚,所有人都知道當年身懷六甲的徐氏曾協助平西將軍守城。原來守城時還有這般驚險,也怪不得弘真大師破格收下。這造化伴隨着多大風險,正常人非但不會嫉妒,反而只有佩服的份。
常太夫人已經傻了眼,她能得知此事,還是沾了常家的光。榮氏能輕易安排元桃到鬆壽堂,反之即便手段不怎麼高杆,常太夫人也能安插點人去他們那邊。當然庶長房這邊人太精明,且這些年一直隨羅四海升遷而搬家,不好安插人手。但多年來一直在金陵爲官,住在烏衣巷的徐家,若是有心總能插進人手。
當日初知此事,失態之下徐家疏於防範,便被人鑽了空子。選在今日公佈,是常太夫人深思熟慮後的結果。即便擾了二丫頭終身大事又如何?三王爺本就看那幫人不順眼,毀了三丫頭王府只會高興。
可她怎麼都沒想到,本來胸有成竹的一件事,到頭來怎麼就被如此輕易的扭轉。
不遠處大秦氏連連搖頭,太夫人真是老糊塗。莫說兩邊早已分家,沒分家的時候她都惹不起庶長房,更惶論現在。
不說別的,如今平西將軍生死未卜,且是打了勝仗後纔出事。一頂欺凌將軍府婦孺的帽子壓下來,就夠伯府受的。想到這她打個激靈,忙吩咐奏樂,心下卻祈禱徐氏能寬和些,莫要深究此事。
徐氏被衆夫人圍在中間,聽着他們或佩服或勸慰,眼神一掃與大秦氏四目相對,收到她討好的目光,稍作驚訝她便明白其中關節。夫君和兒子在外拼死拼活賺那些戰功,她怎會如此輕易地用到。太夫人不過是曾經的手下敗將,她還沒放在眼裡。
想到這她脣角一勾,輕飄飄地吐出一句話:“嬌嬌性子好,倒從沒在意此事,想來這會她正代弘真大師,去往慈幼局送今夏用的竹蓆。”
慈幼局……代弘真大師……
單這兩個詞便足以證明一切,常太夫人眼前一黑:這下誰不高看庶長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