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此事尚還未有定論,你也莫要這般着急。大軍所過之處曾留下馬蹄印,根據當地牧民判斷,應該離雪崩有那麼一段時間。”
“當真?”
羅煒彤眼中閃過期冀,心下快速判斷,周元恪此言是單純地說謊安慰她,還是千真萬確。半晌她斷定,這話大概有五分真,另外一半則是安慰之意。
“軍情不容作假,我估‘摸’着,此刻仍未有消息,應當是雪崩堵了山路,大軍尚未繞出來。”
“可那邊於地形也不熟,爹爹他們身上帶的糧食應該不多。”
羅煒彤此言可謂是有理有據,因常年居華首寺,跟着老和尚她於書籍方面涉獵頗爲廣泛。前面很多朝代,中原人是打不過關外那些遊牧民族的,朝代積弱時甚至得年年納貢歲歲稱臣。
爲何打不過?歸根到底還是兵力懸殊太大,一方在馬背上,行兵風馳電掣;另一邊在泥地裡夾步走,見着敵軍剛伸出長矛,坐在高頭大馬上居高臨下的一方,早已跑遠張弓‘射’來。
中原人也不是傻子,硬追究起來,看宮殿廟宇之宏大、衣食住行之華美,於智力上應該遠高於四周鄰居。故而歷朝歷代皆設有騎兵,且承元帝作爲馬背上的皇帝,更是注重這一方面。
問題是有些事單注重也不行,大齊本地馬匹,絕趕不上敵軍的。就算很久之前,有能臣出使西域打通河西走廊,自月氏國帶來汗血寶馬,成功改良中原馬種。但自幼在溫潤之地長大的馬匹,也就跟家養的狗一樣,碰到草原上野生放養的真狼,高下立分。
言歸正傳,馬兒耐力不行,那便少些負重。反正咱們步兵強,商業也興盛,不缺補給隊伍。往常這般自然是無礙,騎兵突襲帶些乾糧,路經大齊城池順帶補給也不耽誤事。
問題是如今羅四海所領兵卒陷入賀蘭山谷,不用想也知道能發生雪崩的地方,肯定連野菜都沒得吃。
“餓了還可以殺馬。”
周元恪如此提議道,他雖未上過戰場,但卻在鎮北撫司看過不少卷宗。與上書給帝王那些四駢八儷的奏摺不同,這些記載不可謂不生動。
軍漢本就粗俗,求生本能下莫說殺馬喝血生吃‘肉’,就連喝‘尿’之事都能做出來。甚至有些個剽悍的,連生吃人‘肉’之事都能做出來。
當然這人‘肉’,定不是故去的本陣傷兵,而是擊殺的敵軍俘虜。偏偏吃完他們還想出個令人哭笑不得的由頭:聖人曾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大家都不是一族人,那又與豬牛羊等家禽有何區別?吃了就吃了,哪那麼多講究。
“爹爹定不會殺馬。”
羅煒彤篤定地說道,在周元恪懷疑地目光中解釋道:“莫說雪山天寒,依在馬身上可以取暖。若是想回來,少不得靠這些馬脫困。”
這會周元恪倒是來了興趣:“如何脫困?”
他這麼一問,羅煒彤心中憂慮倒是去了大半,抓耳撓腮地想起小時候爹爹曾給她做過的那點玩意。那時她短胳膊短‘腿’,常被老和尚作‘弄’,爹爹總會‘弄’些出其不意的小物件,用上後倒是連老和尚都嘖嘖稱奇。
“這一雪崩,路定然是挖不通,若想回來只得另闢蹊徑。不論抄原路返回,或是翻山越嶺,總免不了過那片雪地。把冰鑿了,綁在馬‘腿’上,雖然沒那麼‘精’致,但勉強可以拉下雪橇。再到下面沼澤處,馬兒作用更大。”
她雖說的籠統,但周元恪本就是聰明人,腦‘洞’一開竟然奇異地全明白了。
“即便不成,伐些木頭,用兵卒隨身所帶兵刃削薄,做成鳥翼狀,自山上飛下也不是不可。”
說到最後羅煒彤‘脣’角向上揚,每個孩子小時都都想過要飛,一般父母都不當回事,哄兩句或是當個笑話過去。只有爹爹,聽完後當真給她做出一雙木頭翅膀,趁下一旬她歸家時拿出來,父‘女’二人好一通玩。
再然後她帶着上山,拿此物自山間瀑布頂上飛下,比老和尚輕功還要快,驚得他都忘卻了桃‘花’糕。
想起那些過往,羅煒彤對爹爹多了些信心。尋常單純爲了玩樂,他都能想出那般多主意。這會兄長同樣置身險境,一家男丁都在那,不論是爲了自己,還是爲了留守金陵的‘婦’孺,他沒有理由不竭盡全力。
她深信,爹爹定會想出脫困之方。
見小丫頭走神,且神‘色’逐漸恢復鎮定,周元恪終於忍不住,踱步上前撫‘摸’她‘毛’茸茸的腦袋。恰好羅煒彤肯定的點頭,身高差擺在那,她幾乎整顆腦袋埋進那人肩窩裡。
此情此景要是能忍住,那一定不是男人,八成是個太監。
周元恪顯然不是太監,所以他做出了多數男人都會有的反應,趁機托住她後腦勺。感覺到小丫頭的髮絲劃過臉頰,他發出一聲喟嘆。
“你……”
你了半天,羅煒彤深吸一口氣,聞到她身上那股自然清爽的味道,方纔思索時忘卻的疲憊悉數涌來。
家中未收到任何消息,想來錦衣衛得知此事時間也不會太久。他卻硬是趕到金陵城郊莊子上告知於她,其中意思不用多想也能明白。
既然兩情相悅,男未婚‘女’未嫁,她又何苦端着?
長於山寺,羅煒彤倒沒有那麼多世俗禮教下的小心思。她也知曉‘女’兒家矜持些必有好處,‘女’子出嫁便是夫家人,出嫁前姿態端的高些,只要不是太拿喬,總能讓婆家高看一眼。
可她實在做不出那些事,且這些日子她也思索過袁恪狀況。安昌侯家可姓周,雖然世子已定,但人家有親兒子。雖是庶子,但也比嗣子要強。如今袁恪連姓都改了,可見他大致沒把那一家放在眼裡。
現實點說,日後兩人之事若真能成,或許家中會空前清靜。如此這般,那些驕矜也顯得可有可無。
不管這番論點是多麼的強詞奪理或是一廂情願,總之本就對人有意的將軍府大小姐,藉此成功地說服了自己。如今趴在人懷裡,聞到他身上舒服的氣息,疲憊感襲來,突然她不想再掙扎。
“萬一爹爹出事可怎麼辦?”
聽聞小丫頭話中濃濃的擔憂,周元恪心下嘆息。雖然她說出的法子極爲巧妙,但西北環境如此惡劣,此事誰都說不準。
嚥下所有無謂的勸解,到最後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話:“還有我。”
然後不知道爲什麼,羅煒彤的心就突然踏實下來。雖然她依舊掛心着家中在外打仗三人的安危,但聞到那股清新的味道,身上壓力奇異地小了些。
於是在熱氣騰騰地午膳端上來時,雖然聽到嬌嬌話,將軍府一干‘婦’孺全都沒了吃飯的‘精’神。但看到雖神‘色’難掩憂愁,但方纔依舊能保持鎮定的小嬌嬌,飯桌旁所有人心底罕見地寬慰起來。
爺仨還不一定出事,不過自家最寶貝的‘女’兒卻是懂事不少。
這般懂事的小嬌嬌,怎麼能不可人心的疼。
作爲家中輩分最大的,榮氏先開口:“素娘莫要擔心,當年那麼多事四海都熬了過來,如今這不比地壟高多少的小坎,老天爺還收不了他去。有他護着,那倆孩子也定會安然無恙。”
徐氏頷首:“祖母,我自是醒得,倒是娘近來身子越發不好,可莫要再傷神。”
全家‘女’人互相安慰,一時間氣氛回暖許多,連家中最少見過風‘浪’一開始有些哆嗦的祖母,如今也能拿得聞筷子。
羅煒彤長舒一口氣,她真怕此事衝擊太大,別那邊結果未出來,家中先‘亂’成一鍋粥。最簡單的,南邊朱雀大街還有些人時時盯着將軍府。
“曾祖母、祖母、孃親,如今大軍安危未定,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
“言之有理。”
榮氏頗爲讚許地點頭,欣慰之情越發濃烈。平日只覺得小孫‘女’乖,如今涉及這種大事,方纔顯出她與其它‘女’子不同之處。
原先還有些遺憾,過多地呆在山寺,將她‘性’子教野了,怕是於日後不利。如今她卻是全然沒了擔心,能在慌‘亂’中想到這些,就衝這番臨危不懼,小孫‘女’日後也不會過的差。
“咱們家不缺那些金銀,如今我經歷越發不濟,此事便‘交’由素娘和嬌嬌。”
羅煒彤點頭,心下卻覺得有些不對勁,似乎曾祖母對此事頗爲駕輕就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