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知抽到一支上上籤,經由弘真大師解籤,是大吉之兆。出生清貴,年輕時可能於情之一事稍顯坎坷,但過後便會一世平安順遂。
他正執着於“情之一事可能有些坎坷”的意思,無論如何詢問,大師卻都是笑而不語。再問下去,一句“阿彌陀佛”,一切盡在不言中。
儘管如此他還是十分喜悅,尤其當行舟也抽到上上籤後,他幾乎忘了那點疑惑。直到他在寺裡閒逛,拐到後院看到那抹嫩綠色的裙角。
“表……”
後面的“妹”字還沒說出口,再向前一步,他看到樹下的青衣公子。與他僅有幾次相見的面若冰霜不同,袁恪此刻笑得春風拂面,目光溫和。不知表妹說到什麼,他大笑出聲,震得樹上鳥兒撲騰飛起。
不知爲何,一瞬間他想起弘真大師解籤之言“於情之一事稍顯坎坷。”
這一刻他萬分不希望弘真大師是名滿天下的得道高僧,他解籤的確是靈,可若當真靈驗,對上袁恪他有幾分勝算?
心情盪到谷底,平素三思後行、謀定而後動的習慣,突然間就被滿腔衝動取代。當即他健步上前,強行插-到兩者中間。
“表妹怎會在此地,姑姑到處找你,弘真大師也等在前殿。”
羅煒彤拍下腦袋,剛纔逃出來,遇到面前的青衣公子。一番驚嚇後,她道出西北戰況,對面面露欣賞後順帶把話接過去。
她這才現,雖然袁大人名義上只是錦衣衛,但他卻上通天文下知地理,說起軍政大事更是侃侃而談。平日在家她說什麼,兄長都只會順着,而他卻能指出她疏漏之處。許久未見如此志同道合的年輕人。兩人從大殿一腳一路走到後院,相談甚歡之下她忘了時辰。
“袁公子怎會在此?”
羅煒彤驚訝:“表哥也認識袁大……公子?”
頓了頓她還是沒說出袁恪錦衣衛身份,畢竟表哥不過是行平輩禮,也沒有欠身或作揖。最起碼如今看來,表哥並不知對方錦衣衛身份。
“表妹有所不知,袁恪公子可是金陵四公子中最神秘的一位,輕易不出現於人前。袁公子有理,表妹方纔多有打擾,徐某再此待她賠個不是。”
周元恪所站位置正對着院門,從徐行知一進門他便看到了。盯着他方纔抓小丫頭的那隻手,他默默回憶着方纔腦海中分開此手的各種方式。
沒等他消弭怨氣,卻陡然現對方的怨氣似乎更濃,這下他倒是來了興趣。果然有小丫頭在身邊,生活永遠都不會無聊。不過驚喜是一回事,讓步是另外一回事。
小丫頭對錶哥只有兄妹之情當然最好,若是恰好兩情相悅,那他也只能棒打鴛鴦。搓下手指他略帶遲疑,心中暗自苦,不知後一種情況最後他能不能下得了手。
“奉家師之名,前來送些東西。方纔與羅姑娘一番暢談,袁某受益匪淺。”
羅煒彤正處於震驚中,金陵四公子?怎麼堂堂錦衣衛,一眨眼便又成了翩翩貴公子。驚訝之後稍微一想她便明白了,錦衣衛也不是生活在暗處的老鼠,明面上總得有個身份用來享受榮華富貴。
想想雙面人的日子,她便好奇不已。
察覺到表妹神色中越濃的興趣,徐行知暗道糟糕,面上卻不動聲色:“表妹且快些,涼國公夫人與姑姑還在前院等着。”
“袁公子,民女先行告辭。”
略微福身羅煒彤退下,脣角帶着輕鬆地笑意。直到走出拱門,她才後知後覺地現,方纔一番驚嚇後,這幾日她因金陵城內流言而一直提着的心竟是完全放鬆下來。
待她進入大殿後,一直默默關注小徒弟的弘真大師也大吃一驚。怎麼才這會功夫,小徒弟印堂間青黑之色便去了大半?若非面前人多不便做什麼,他定要好生詢問一番。
見老和尚一副鳥糞落自己頭上的吃驚樣,羅煒彤忍不住翹起脣角。上前晃動經筒,一支籤滑落,撿起來看後,果然不出我她所料。
“孃親,是上上籤。”
徐氏面上難掩喜悅之色,自打入金陵後家中便多災多難,圍繞女兒爲中心,所有厄運似乎凝集成一個漩渦。如今抽到上上籤,她卻是鬆了一口氣。
想到金陵城中的多番佈置,但願一切能否極泰來。
弘真大師寶相莊嚴地接過籤,知曉是上上籤已足夠他驚訝。畢竟他曾推演過,小徒弟屬庚金,命格太硬隱隱與金陵風水相沖,及笄前一年註定多災多難。
如此情況下還能抽到上上籤,莫非是她動用內力從中選了一隻,而後故作高興來安慰家中長輩。但看完籤文後,他卻徹底推翻了先前猜測。
這支籤,竟是當年大長公主曾抽到過的那支。且自大長公主抽到後,十幾年中從未有第二個人中過。
“阿彌陀佛,小施主可否隨貧僧往禪房一敘?”
羅煒彤欣然同意,一進門便研究其老和尚身上袈裟:“竟然真是銀線,繡工比我祖母……不對我是說錦繡坊做得也分毫不差。”
“你這死丫頭,方纔在後院不敬師傅也就罷,如今還打起誑語,當爲師不知錦繡坊是你家產業?”
竟然被知道了,當即羅煒彤也不再隱藏:“曾祖母不過一個錦繡坊,便賺下那般家業。師傅,這些年你那桃花釀可沒少訛人,爲什麼連碟桃花糕都不捨得給我用。”
弘真頗有深意地看了小徒弟一眼,桃花糕帶糖,吃多了容易解藥性。但這話他卻不想說,說出去小丫頭指不定得嘚瑟成什麼樣。
“阿彌陀佛,這些事你早晚會知曉,不過卻不是此時。先來告訴爲師,方纔你溜出去碰到了什麼人?”
羅煒彤翻個白眼:“你有事瞞着我,爲何我的事就要告訴你?”
弘真大師幾乎要惱上了小徒弟的古靈精怪,雖然曾經這份活潑是他最欣賞的地方:“事關重大,你若說了,爲師給你改份不苦的藥方。”
“當真?”
“出家人不打誑語。”
“一言爲定,方纔我見到了一位青衣公子,表哥說他是金陵四公子之一。不過我看,那位袁恪公子倒是有些來頭。”
再深了羅煒彤倒沒往下說,畢竟錦衣衛身份是袁恪的秘密。她無意中現,但也不會宣揚的人盡皆知。
“袁恪。
弘真大師轉着那串幾十年不離身的佛珠,順着名字算下去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出一絲頭緒。
“除了袁公子外,還有表哥。”
換個方向,再算徐行知,他現徐家少爺本應品順的命格竟然起了變化,逐漸走向連他也無法預知的黑暗。
“奇怪……當真奇怪。”
“喂,老和尚你可別裝神弄鬼,藥方一定一定得幫我改了。”
師徒二人笑鬧着,徐行知站在後院樹下,望着藍天握緊的拳頭久久不曾鬆開。方纔表妹走後,他有意試探着說兩句,順帶命袁恪離表妹遠點。
誰知對方一眼看穿他心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袁某自認除卻出身,哪點都不比徐兄差。英雄不問出處,羅大人同樣也是靠自己有了今日。徐兄不比拐彎抹角,你我各憑本事就是。”
說罷他拱手,銳利地目光頗有警告意味地看着他,而後轉身離開,途留他在原地久久無法言語。
袁恪是金陵四公子中唯一出身寒門之人,寒門不僅代表沒有錦衣玉食華服美婢,更代表自幼便要爲生計愁,無暇用全副心神讀書。尤其是袁恪,他自幼父母雙亡,幸得書院山長垂簾,允其做些雜役,順帶在窗外旁聽。
便是這番環境,他都能做得錦繡文章,並以驚世之纔打動微服私訪的陛下。論才智心力,他甚至隱隱是金陵四公子之。
再反觀他?雖然他遠遠算不得紈絝,但自幼父母恩愛,祖父母慈祥,即便他已經算上進,但少了幾分貧寒之中,不改變毋寧死的魄力,他總歸有幾分懈怠。細細數起來,除卻園林土木,還有親近的血緣之外,他竟沒一點能比得過袁恪。
這便是弘真大師說得情路稍顯坎坷?何止是稍顯,簡直是坎坷急了。急得腦門上出一層汗,直到日上中天小沙彌請他去禪房用素齋,他方纔調整好情緒。
他捨不得表妹,一時差點倒沒什麼,知恥而後勇、厚積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