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色』衣裙穿梭於蓮葉間,蓮舟靠近湖岸。
詠春站在岸邊左等右等,眼見過了一個時辰,太陽都升得老高小姐還不回來,她幾乎就要去找羅順管家,派人下湖接應小姐。
這會見到小姐本人,鬆一口氣同時她仍免不了碎碎念:“小姐怎麼就運起輕功,萬一半路內力不濟……”
“我會水。”
惠州最不缺的便是水,華首寺後山不僅有桃花林,還有小溪同深潭。深潭旁有處溫泉,幼時奔馳于山路間,出一身汗便跳進去泡浴。後來她想着男女有別,山寺多僧人,泡起來多有不便。但後來師傅在溫泉邊紮上籬笆,且專門修葺竹齋放置她換洗衣物。泡浴感覺太好,以至於漸漸地,泡完強身健體的『藥』浴後,她也會在溫泉裡呆會。
溫泉水不深,可也絕對不淺,多年下來她水『性』極好。莫說是清醒着,就連睡着也能下意識撲騰兩下,一時半刻沉不下去。
見詠春一陣無言,她把裝晨『露』的瓷瓶遞過去:“這般着急,可是莊子上出了什麼事。”
詠春的確被自家小姐打敗了,不滿地嘟囔道:“奴婢知曉小姐武藝高強,藝高人膽大,可小姐畢竟是女兒家,萬一讓別人瞧見可如何是好。”
莫非她看到了什麼?羅煒彤一噎,見她絲毫無責怪或擔憂之意,便知她不過是關心之下說說算了。
“你家小姐內力耗盡,這會正累着。好詠春,你可莫要再念叨。再念下去我還當自己這會在華首寺,一大早沒睜開眼就先聽到殿上和尚唸經。”
詠春強忍住閉上嘴,小姐每次都這樣,虛心接受絕對不改。
捧好瓷瓶她頗有些驚訝:“就這會功夫,瓶子竟然滿了?”
莊子上專門採晨『露』的丫鬟,整個清早能收三分之一瓶便不錯。小姐一出馬,看起來沒費多少勁,瓶子竟重到她幾乎拿不穩?
“莊子上這些丫鬟看着忠厚,沒想到竟會躲懶。”
總算是繞過“萬一被人瞧見”的話題,羅煒彤向後揚手,輕輕戳下詠春腦袋:“你家小姐可會武功,那些丫鬟怎比得過我。莊子裡怎麼這般熱鬧,可是有宵小之輩來鬧事?”
隔着老遠羅煒彤便聽到一陣嘈切之聲,剛纔遇到疑似安昌侯本尊的陰影還未散去,此刻她第一反應便是文襄伯府不依不饒,找上門來鬧事。
詠春拿穩瓷瓶,恍然大悟地拍下自己腦袋:“看我一着急,竟忘了此事。涼國公夫人去報恩寺進香,恰巧路過咱們莊子,便邀太夫人與老夫人一道前去。恰好少爺與表少爺也來探望,太夫人正命人收拾東西,便命奴婢候着小姐,上岸後快些換好衣裳過去。”
竟還有這等好事,羅煒彤飛快把湖心亭疑似安昌侯的中年男子拋諸腦後。他們雖是來莊子上躲避流言,但此行首要之事,乃是爲兄長與表哥去報恩寺求一支籤。
報恩寺乃當今聖上登基後,爲感念生母之恩所修。塔身九層八面,悉數以琉璃鑄成。每當入夜,終年不熄的香火自琉璃□□出,梵樂響起,整座塔有如高懸半空的西天極樂。寺廟內有高僧坐鎮,傳聞其中供奉菩薩極爲靈驗。
可此等場所卻不是等閒人家能進入,爹爹雖是四品武官,家眷也未能隨意出入祈福。他們來時便詢問過,最近一次對平民開放之日定於明日。
涼國公府自是不同,公府祖上便是前朝封疆大吏,後隨大-齊開國□□打天下,馬背上立下汗馬功勞。同樣是丹書鐵券,涼國公府那張比文襄伯府不知閃亮多少倍。且如今大齊帝傳三世,此代涼國公依舊是鎮守北方的赫赫將領。
公府乃是名副其實地老牌權貴,這等人家自不是等閒人家。除卻初一十五皇家做法事,涼國公夫人可隨意進出報恩寺。感慨着公府權勢,羅煒彤心中大多還是慶幸。
“真是太好了,今日前去報恩寺之人定是極少。若是殿中菩薩當真有靈,願望聽太多也只能有選擇地相助,而人一少菩薩許能聽到咱們祈禱。”
羅煒彤慶幸道,後面跟着的詠春也覺得小姐所言頗有道理:“既然如此,弘真大師乃是得道高僧,小姐爲何不求大師,直接將訴求告知菩薩?”
……
詠春今日是專門來克她的吧?
主僕倆鬥嘴向前走着,湖心亭內承元帝一直目送小丫頭上岸,走到拐角處身影不見。而後一道風吹過,身着湖綠『色』綢緞袍服的師侄出現在他身側。
“陛下,該回宮了。”
臭小子真會捏他軟肋,承元帝自認聖明君主,可他卻不會將自己囿於乾清宮案牘之上,終日爲天下大事『操』勞。
滿朝文武總不能白拿俸祿,爲君者心懷天下,爲臣者爲君分憂。便覽古籍,明君左右總是伴生賢臣,而他最該做的便是爲六部挑出能幹的臣子,一應瑣事再由他們負責。
“時辰尚早,你且隨朕再行體查一番民情。”
打暗號命暗衛再調一艘蓮舟,周元恪攔在承元帝身前,面上一派剛正不阿之『色』:“體查民情之事自有錦衣衛,臣等定不負陛下厚愛,竭盡所能徹查天下不公。陛下一身系天下安危,且今日出行所帶人手本就不足,懇請陛下早些回宮。”
看小師侄臉『色』僵硬到快比上掛漿的布匹,看來方纔對小丫頭那番逗弄,當真把他惹惱了。心下有數,承元帝忙不迭補救。
“師侄莫要生氣,師兄雲遊西域歸期不定,安昌侯又是那副德『性』,你的親事師叔總得把關一二。萬一那姑娘是個不好相與的……”
不僅是臉,這下他連腰桿都僵硬起來,周身寒氣越發重,見此承元帝忙改口:“今日一見,羅家女兒果然是個好的。不愧是師門七十三代最傑出的弟子,元恪眼光當真不錯。”
周元恪冷然道:“承蒙師叔錯愛,師門第七十三代唯弟子一人。”
七十二代好歹有師傅和師叔兩人撐門面,到他這一代,沒任何師兄弟、師姐妹相比,他就算再廢柴,那也是最傑出的弟子。師叔不愧是當皇帝的人,夸人隨口就來,不管別人信不信,只要他信了沒人敢反駁。
“橫向不能比對,那咱們走出師門,與其它門派相比。”
呵呵……“師叔可是忘了,其它門派當年不過學了本門皮『毛』,二者若上門比試,不過蚍蜉撼樹。”
承元帝終於意識到,師侄這次是在認真與他生氣。這孩子……六七歲時每日半夜被帶回師門,整宿站樁累到靠在牆上睡覺,家常便飯似得被師兄捉弄都沒惱過,怎麼偏偏被他倒黴地碰上?
就在這一刻,承元帝心中有了認知:寧可惹小師侄,也千萬別拿侄媳『婦』開涮。雖然他身爲一代雄主,還不至於懼怕二人。可帝王也非無情冷心之人,周元恪入了他的眼,除非做出刺殺謀逆之類不可饒恕之事,否則他態度會一直寬容下去。
帝王的這種認知,於天下任何人而言,皆是天大的幸運。
“那丫頭是個練武的好苗子,師侄若不再加把勁,日後怕是不及她。”
周元恪身軀一陣,腦中卻回想着方纔她踏蓮而來時地模樣。自古便有水上漂的傳言,但那皆是杜撰。不過若是內力足夠,水面稍有支撐物,行走其上便能如履平地。
“師侄受教。”還未等承元帝高興於打破這份僵硬,周元恪躬身:“還請陛下移步上船,早些時辰回宮。”
臭小子怎就得理不饒人?承元帝怒了,他躲過宮中層層重圍,換上便裝一路溜到城郊,容易麼!以他地位想出宮自然無人阻攔,可擋不住總會在街上巧遇一些個大臣。即便入茶樓坐會,一開窗也總能看到某皇子施恩七旬老嫗。不開窗,門外也會傳來惡霸調-戲良家『婦』女,恰好被路過的正義宗室解救於水火之中的橋段。
終於有這麼一次成功突圍,沒呆一個時辰便要回去,他心下萬分不悅。
“此處春光正好,朕有些日子沒出來,藉此機會多鬆散會。”
這次周元恪沒反對,而是周身冒着寒氣,柱子般杵在承元帝身後一臂之處。藉助位置之便,他打量着遠處的莊子。不知爲何,他總覺得這處莊子有些地方分外眼熟。細想起來,迴廊曲折走勢,還有拱門高度及雕刻花紋,皆於他前些時日在姑蘇,只住一晚的聖上別院頗爲相近。
承元帝無聊地伸個懶腰:“這莊子當真不錯。”
說完他驚奇地發現,師侄竟然收斂了部分寒氣,頗爲認同地點點頭。
“元恪可是中意此處?”
周元恪頗爲贊同地點頭,據他所知這一帶只兩戶人家,若能把陛下那處莊子要過來倒是不錯。
“不過是一處莊子罷了。”承元帝頗爲輕鬆地說道,而後在師侄期待的眼神中吐出下一句:“師叔自是不會心疼,可師門祖訓:無功不受祿,師叔便是做惡人也不能這般隨便贈予你。”
果然還是他熟悉的師叔,受打擊次數太多,失望之餘他很快重新打起精神:“師叔所言極是,師侄近日練功遭遇瓶頸,漕運之事怕是得勞煩同僚。”
有個太聰明的小師侄也不是什麼好事,湖邊嘈雜聲傳來,承元帝若有所思:“涼國公夫人今日往報恩寺進香,想來叫上了小丫頭一家,閉關之事……”
望着周元恪糾結地臉『色』,承元帝笑得一臉『奸』詐:薑還是老的辣。